“不跟你說了。”徐舟打開飯盒,蒸餾的水珠從塑料蓋子上滾落下來,他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徐雲雲站在病床前,眉頭蹙起,她感覺到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她扭過頭,窗簾下面,似乎有白色的尖尖一雙腳,像是有人正踮著腳尖,一動不動地站在在那裡。
窗簾後面有東西嗎?
她慢慢地走近,“哗”地拉開病房窗簾。
被雪映照的光湧入房間,窗簾背後擺了個圓形的金屬垃圾桶,桶下面有四個沾灰的輪,大概是這輪子看起來像腳一樣,是她看錯了。
她松了口氣,把垃圾桶挪向一邊,看向外面的新雪。
“徐舟啊……”剛啟唇,她便注意到灰塵厚重的玻璃角落印著一枚小手印,徐舟叫了她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扭頭一看。
“姐,你給我買的什麼飯啊?”徐舟咀嚼的動作減緩,臉色變了變,眉頭微蹙,像是卡了刺的模樣,伸手在從嘴裡一掏。
徐雲雲發出一聲驚叫。
從徐舟嘴裡,拉出了一大團連綿不斷地、毛躁纏繞的發絲。
*
高跟鞋的脆響放緩,衡南走進VIP病房,反手閉上門。
盛君殊睡著,窗簾拉攏,傍晚的光線昏暗,清寂的黃昏覆蓋在男人鼻梁和眉眼。
衡南想把他叫起來問。
不是讓她回來扶他上廁所嗎,她還以為回來會迎接劈頭蓋臉一頓教訓,可是自她回來,他根本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她路上惶恐,回來後失落,都不大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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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南沒開燈,輕輕勾出凳子坐下,雙手疊放床邊看他。看了一會兒,她趁著黑暗悄悄撫摸了盛君殊的鬢角,黑暗給了她很多邪惡的勇氣,她傾身,輕輕地觸碰師兄的唇角。
入院以後,他身上也帶著股消毒水的味道,衡南嗅了嗅,又親了一下。
盛君殊渾身緊繃,放在身側的手指微收,勾緊被單。
他本來準備等師妹回來,跟她好好談一談。
但是他最近精神虛弱,躺著等了這麼一會兒,就睡了過去,等他醒來,衡南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等了很久才回來,他幹脆閉目養神裝睡,多少帶了些負氣的情緒。
萬萬沒想到等來了黑暗中的暴擊。
大腦一片空白。
她的唇再度貼上來了。
衡南專注而渴求地親吻他的唇,冰涼柔軟的發絲落在他脖頸上,好像貓兒偷腥,不發出一絲聲音。
唇上微涼綿密的觸感蔓延開,思維渙散,心跳得越來越亂。是有點尷尬,倒也不是尷尬……從來沒有女孩子這樣觸碰他。
算了,幹脆就這麼睡下去吧……不要睜眼了。
衡南最後觸了一下他的臉,心滿意足地離開。
盛君殊睫根顫抖,嘴唇被風吹過,還有些湿涼,衡南已經“啪”地將燈打開,一本正經地站在他旁邊倒開水,掖被角,宛如一個賢惠的田螺姑娘。
“……”
說真的,盛君殊這一宿都沒太睡好。
VIP病房除了設施齊全,外景優雅,服務到位,還有就是病床稍寬一些,還能讓衡南蹭著睡。隻要他在,衡南就不認床,摟著他的脖子睡得很沉。
月色下,盛君殊把她蓋在臉上的頭發撩開,看了她一會兒。
衡南皮膚皎潔,嘴唇飽滿,體溫比較低,卻很柔軟,有種神似布偶貓的氣質。
他的手指插入發絲,輕輕支起衡南的劉海,露出她的額頭,她半夢半醒,眯起眼睛看清他,然後猛然傾臉過來。
盛君殊閉了一下眼,雪花輕柔融化在嘴唇。
衡南的眼睛雖然眯著,但趨近清醒,盛君殊能看到她的黑眸在閃,她在冷靜小心地窺探他的表情和反應,假如他表露一點躲閃,她就會停下來。
但他隻是用嚴厲的目光掃了她一眼,無動於衷,類似於一種默許。
衡南的膽子果然增大,睜開眼睛,灼灼地看著他,又親了他幾下,像隻啄木鳥,她親上來的間隙,盛君殊繼續用手指梳理她的腦後發絲。
盛君殊的心情復雜。
他不知道別的夫妻是什麼樣,是不是也彼此不說話,突然開始……這樣……
但他無師自通地覺得,這夢境很膽怯,說話和開燈一樣,都是一種驚擾。
時值隆冬,王娟不再來了,換成鬱百合穿著厚羽絨服,每天踩著雪過來探病,手裡提一袋保溫盒。
盛君殊的袖子挽到肘上,露出蔓延青色血管的手臂,正量血壓,每天早晚各一次。
“老板你放心。”鬱百合一面說一面解下大紅圍巾,抖抖上面的雪花,“芹菜,苦瓜,黑木耳,百合,保證你一個月呀血壓回歸正常。”
護士抽掉血壓儀:“這才對嘛。年輕時候拿命換錢,老了又拿錢換命,不值當。”
盛君殊笑了笑,將袖子捋下來,隨口問:“衡南呢?”
“太太在別墅研制降壓餐呢。”鬱百合把粥吹吹,遞到盛君殊嘴邊,“快嘗嘗,今天粥是太太熬的。”
盛君殊嘗了一口。
芹菜粥入口清香綿密,確實很好喝,衡南於廚藝方面,稱得上是進步神速。
“太太真的有天賦啊。”鬱百合感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好太太。”
說完,她接著織毛衣。
先前鬱百合做飯,衡南坐在這兒陪他從早到晚;自從衡南全權接手他的生活,就完全反過來了:
鬱百合無所事事,搬個板凳兒守他旁邊織毛衣,衡南隻有晚上回來睡個覺。她閉上眼睛就睡了,也沒有再親他碰他。他挪她一下,她還咬人。
盛君殊點開“南南”的頭像,想讓她不必做飯,早點回來。可是編輯半天,又從頭刪掉。
最近,他的表達欲降至最低。
然後他發現衡南開始曬動態了,每天的“降壓飯”什麼花樣,她的網友居然比他還早知道幾個小時。
他叮囑鬱百合:“以後不用麻煩一趟了,讓太太做完飯自己拎過來。”
“……哦。”鬱百合意味深長地瞧了他一眼。
其實,衡南不是做飯有天賦,是原本就會烹飪。早在一千年前,她就急急地訓練好了為人婦的一切特質,像是新娘子悄悄地,滿懷著憧憬地縫制自己的嫁衣。
即使知道不會有人挑她的毛病,她也強迫自己,做到無可指摘。
經過房間的時候,她撿起桌子上裁了一半的柔軟的香芋紫小裙子,看向飄窗上鋪著的空蕩蕩的毯子和枕頭。
玻璃上凝結著厚厚的霧氣,窗外是銀裝素裹的花園。
三毛不見了。
自從盛君殊進了醫院,它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但衡南坐在了縫纫機前,還是決定在春天之前,把這件小衣服做完。
*
“外面雪停了。”衡南在進門的清潔毯上蹭了一下靴子。
盛君殊正看著窗外,他側臉反映著窗外素白的光。
沒有發膠加持,他柔軟的黑發落在額前,整個人那股鋒利的氣勢消減了大半。
他眸中閃著細碎的光,仿佛又變成當初那個寡言而平和的少年。
“今天的飯。”她屏住呼吸走近,親手把飯盒擺在桌上。
她敏感地覺察到,住院以來,師兄的話減少了一半,除了睡覺補充精力,就是像現在這樣發呆,越來越心不在焉,總是緘默地自己想事情。
這不是他。
也不像他。
還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要我喂你嗎?”她直直睨著他,將凳子勾過來坐下。
“不用了。”盛君殊立即從她手上接過筷子。
衡南重重一抖,要不是他反應敏捷,一把捧住,飯盒差點險些整個傾倒,他把粥輕輕擱下,扭頭給了個“別鬧”的眼神。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衡南看著他問。
“嗯?”盛君殊穿著病號服,也平靜地掃著她。
“不是你跟小百合說,讓我親自拎過來的嗎?”衡南很兇地問。
“是啊。”盛君殊耐心地一個角一個角打開盒蓋,低眼停頓了一下,“百合阿姨上年紀了,雪天容易滑倒。”
“那你怎麼不怕我滑倒。”衡南猛地抬腿“咚”地踢了一下床板,“我還穿高跟鞋呢。”
“……”盛君殊看了她一眼,不與她爭辯。
“師兄,你到底怎麼了?”
盛君殊眉眼斂著,頓了頓,隻是搖搖頭。
“你最近在想什麼?”
“沒事,讓我靜一下,我就……”
盛君殊剛起了個頭,衡南將他手上盒子猛地奪走,暴戾地拍在桌上:“慢慢靜,你別吃了。”
她兩頰生暈,呼吸急促,雙手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焦躁在病房裡走來走去。一腳踢在立燈上,燈杆晃了晃,上方的燈罩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
盛君瞠目,沒想到她忽然爆發出這麼大的反應,有些茫然。
他趕緊回想了一下,剛才應該沒說什麼重話吧?
也怪他……
但是,這麼多年自己熬過來,他隻是……暫時還不習慣同另外一個人輕易地和盤託出最私密的心情。
等一下。
耳邊已經傳來陣陣的抽泣聲。
“……”盛君殊扭頭,衡南踢完了燈,抱膝蹲在角落,哭得滿臉都是淚痕,“衡南?”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