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光照著,盛君殊將男人抗到座位上。他背後刺蝟似的扎滿了破碎的酒瓶碎片,鮮血染了盛君殊一手,看上去相當可怖。
這男人已經昏過去,禮帽掉落,頭向一邊歪去,倒不是摔的,而是嚇的,和剛才的黎向巍一樣。盛君殊將他扶正:“衡南?”
“嗯?”衡南靠了靠,把手機亮起來,給他加了一束光。不過沒湊得很近,她不是很喜歡血味。
盛君殊略微放心,扯起根系蛋糕禮盒的紅綢帶,麻利地繞了椅子幾圈,綢帶緊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將那人綁在了椅子上,厲聲道:“在這兒坐著,別亂跑,師兄馬上回來。”
話音未落,兩指挾一張符拍在男人身上,那昏倒的人連人帶椅子都遁到了醫院。衡南脊背也讓他拍了一下,一回頭,盛君殊人已憑空消失。
衡南從地上撿起掉落的、褶成花的遁地符,翻過來看了看,遁地一次隻一人,帶不了她。
衡南反手伸到背上,試探著取,卻沒想到“刺啦”一聲,將盛君殊貼給她的那張護身用的符紙撕作兩半,飄落在地上。
……裂了就算了。
她扔掉符,站起身來,站起的剎那,頭頂再度傳來小提琴粗嘎走調的聖誕歌聲。
衡南向上看,剛要邁步,被人抓住手臂:“小姐。”
黎浚氣喘籲籲,拉著她不放:“不要亂跑,危險,就待在這裡,好嗎?”
他的語氣與其說是安撫,不如說是央求。衡南拿光照向他的臉,黎浚尷尬地別過頭去,額角汗珠細細密密,他控制著喘息,手都在微微發抖。
他緊緊抓著衡南的手臂,控制著視線,不敢往樓梯的方向看一眼。
“你比我還怕?”衡南的聲音輕而冷,又拿電筒惡意地照了他一下,照得黎浚拿手去擋,她便笑了。
把他的手撥下去,“別拉我,我有老公的。”
衡南舉著電筒,在音樂聲中,一步一步往樓梯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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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棗樹枝條在地上投出扭曲荊棘的影,另一端握在盛君殊手裡。
他本來不想召牡棘刀。可這刀有靈,又有點兒傻,感覺他手上沾了血,不管誰的血,都興奮地自動往出跳,攔都攔不住。
盛君殊正站在閣樓門口,在他的位置,小提琴的聲音擴大了數倍,拉琴的聲音,就是從眼前這個閣樓傳出來的。
盛君殊站定片刻,一腳踹開門,門“砰”地撞在牆上。屋裡空空蕩蕩,隻有清晰的音樂聲。床上的白布扭成一團,似乎被人動過。天窗開著,冷月如霜,鋪陳在床上。
盛君殊向上看,目光專注而探究,月光落在他漆黑的瞳孔,半明半暗,勾勒出他的下颌和鬢角。
牡棘刀向梁上一勾,“啪嗒——”一個黑盒子落下來,砸在地板上,所有的聲音也跟著墜下來。
盛君殊低頭,地上躺著個老舊的復讀機。
這會兒,提琴結束,滋滋電流聲傳出,女人的一聲喘息,嗓音愉快:“阿巍,生日快樂。”
*
前面那個窈窕的身影越來越快,若不是高跟鞋在響,簡直像在飄一樣,黎浚跟著走得越來越快,汗一滴一滴淌在地上,皮鞋答話。
那懸在樓梯上的、染血的半截旗袍越來越近,旗袍上精心繡出的鸞鳥和和泛著光的濡湿血跡都越來越分明。
黎浚後心發涼,手腳僵硬,喉嚨似乎腫大數倍,立刻停步,伸手想夠她的肩膀:“小姐!”
指尖距離衡南頸後飄搖的的黑色系帶差了一毫米,衡南挽起裙子踏上樓梯。
她身形窈窕,半明半暗中的凝了光的脊線尤其美麗,細跟踩在樓梯上,跳舞一般,是輕盈的噠噠聲。
衡南胸口起伏,無聲地調整呼吸,手心汗出得過多,幾乎握不住手機,光源隨著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黑眸沉沉,仍在向上,距離樓梯上的旗袍還有十步、五步……
帶著腐臭的血腥縈在鼻畔,雖然極其厭惡,但她想確認一件事。
……兩步。
到了。
樓梯上的女人,陡然動了,黎浚發出一聲慘烈的嚎叫,向後癱坐在地。
嚎叫中,旗袍染血的一面轉身,飛速向上跑去,高跟鞋咚咚咚地重重踩在樓梯,樓梯震顫,灰塵飄舞,衡南噠噠的尖細聲音緊隨其後。
腳步聲越來越亂,喘息聲糾纏在一處,腳下一絆,衡南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撲倒。
那個瞬間,她伸出臂,一把抓住了前面人的腳踝,尖叫聲中,兩人一起摔倒在樓梯上。
……
盛君殊將復讀機夾在肘下,站在了床上,仰頭向上看。
閣樓頂上是斜坡屋頂對應的牆面,非承重梁層層降低。離他最近的橫梁上,有個淺淺的卡槽,剛才的復讀機,就是夾放在這個卡槽上。
他的手掌撫摸過這個落了灰的卡槽,目光沉思。
好好的橫梁上,怎麼會有一個槽?
盛君殊輕盈地從床上躍下,回到走廊。挪開壘起的箱子,打開電閘塑料蓋,刀背將上面的雙擲開關“啪啪啪”全部推了上去。
衡南趴在樓梯上,灰塵並著腥味充斥鼻腔,有人布袋一樣墊在她下面,還好,摔得並不算痛。
腳踝旋轉,甩掉高跟鞋,高跟鞋“咚”地從樓梯上層層滾落,發出沉重的回響。
她抓住前面人的裙擺,咬著牙向前爬了一步,就把那人死死壓在下面,溫熱的身體,氣喘籲籲,還在顫抖,亂七八糟的頭發下,隱約傳來了細弱的哭腔。
衡南並不算訝異。這一次,她心口一點都沒痛。心口痛時,別人看不見的,她看得見;別人看得見的,她不可能沒感知——隻有一個可能。
她手下猛地一拽,一頂長卷發的假發被拽了下來,露出一頭黑亮的短發。
與此同時,“滋滋”的一聲響,整間別墅頓時大亮。
黎浚用手遮住眼睛,適應了片刻,看清了趴在樓梯上的的人。
身上還穿著帶血旗袍,哭得雙眼通紅的熟悉的稚氣面孔。
“是你?”
衡南翻了個身,抱膝坐在樓梯上,冷眼看著爬起身,戰戰兢兢想要往後退的黎沅。
“你是不是有病?!”黎浚青筋暴出,眼底發紅,脫掉皮鞋上了樓,一把拽住黎沅的細胳膊將她拎了起來,一皮鞋抽在她臉上。
黎沅慘叫一聲,再度撲倒在樓梯上。
“賤種,白眼狼,你就跟你媽一樣下賤!”
衡南黑幽幽的眼睛盯著黎浚,猛然伸腳,一腳蹬在黎浚膝蓋,他站立不穩,扶住扶手,向下踉跄地退了好幾階。
“小浚你幹什麼!”一聲斷喝,黎江三步並做兩步上了樓,推開黎浚,“你怎麼打人?”
樓梯上轉眼站了四個人,連空氣都變得擁擠沉重。
黎沅攤在樓梯上,黑豆一樣的眼睛看過來,臉上紅腫,蓋著一道皮鞋印,淚痕斑駁,驚恐失語。
“哥!她……”黎浚辯駁的聲音戛然而止,盯著黎江,目光變得有些飄忽,“是你吧。”
“你說什麼?”
“這事是你安排的吧。”黎浚冷笑一聲,扔掉皮鞋,皮鞋順著樓梯咚咚滾落下去,“小丫頭片子,能有這麼大的能耐。”
“二哥,不是大哥,是我。”黎沅捂著臉仰頭看著他們,隻是哭,還不敢哭得大聲,抽抽噎噎,吞咽口水,“是、是我,我的主意……”
“哥,你真行。”黎浚掸掸黎沅身上帶血的旗袍,彎起嘴角,“你為了扳倒爸,連媽都能拉出來,還讓這個賤人生的野種穿媽的衣服,真厲害,還有什麼你幹不了的事?”
黎江嘴角緊繃,牙齒咬得格格,似乎在控制情緒:“不是的,我有我的考慮。”
“你有什麼考慮?今天爸過生日啊,五十八大壽,你策劃了好久了吧,羊羔還跪乳呢,你他媽的真會挑時間。”
黎江的目光掃過一旁的衡南,冷笑:“你別在外人面前表現得道貌岸然。你羊羔跪乳,剛才你怎麼不跟著去醫院?你心裡想什麼,自己兜好,別說出來讓人笑話。”
黎浚指著他的鼻子:“你他媽再說一遍!”
黎江推了下眼鏡,微笑:“我至少表裡如一。”
關節脆響,肌肉吱吱緊繃,二人像磁鐵相碰,擦槍走火,立刻“碰”地吸在一處。
“都幹什麼!”樓梯上方傳來一聲斷喝。
復讀機啪嗒摔在地上,打著轉遊到了腳邊。兩人動作一停。
盛君殊從樓上下來,目光沉沉地掃過兩人,低頭掃了黎沅一眼:“起來。”
黎沅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爬起來,看了黎浚一眼,膽怯地躲到了黎江背後。
盛君殊又往下走了一步,突然看見了赤腳坐在臺階下、脊背貼著牆的另外一人。
抱成一團坐著,手上、臉上蹭的都是血,黝黑的眼睛悄無聲息地看著他,滿眼的無辜。
盛君殊怔愣,隨即火冒三丈,雙眸黑得發亮,無法控制地舔了舔下唇,又拿齒咬住,礙於外人在場,隻拿眼神看了她一會兒,把人拉了起來。
黎浚看著地上的復讀機,半是氣,半是尷尬,眼圈都都紅了:“不好意思,讓盛總看了場笑話。”
盛君殊冷冷彎唇:“你們現在是讓我看更多的笑話?”
第43章 星港(七)
兩人默然無語,硝火味散盡,續不起來,各自分開。黎江帶著黎沅下樓,盛君殊拍拍褲腳,彎腰撿起高跟鞋。
他靠過來,衡南隻感覺一道威壓沉沉地掃過來,不敢抬頭,接過鞋快速穿好。
樓梯上到處都是雞血,無處落腳。盛君殊的手帶著風過來,衡南下意識地一縮臉,發現他指尖挾著一張紙巾。
衡南看了盛君殊一眼:“……”
他倒沒有橫眉怒目,也沒有瞪眼,隻是用一種深思的眼神盯著她看。
衡南對著前置攝像頭擦拭臉頰,讓他盯得毛骨悚然。
盛君殊真的對女人感到費解:“被鬼拍一下肩膀昏過去的是誰?”
衡南滯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惱意:“……你不要老提好不好。”
她把手伸出來。
“幹什麼?”
“沒紙了。”
盛君殊一摸,口袋裡餐巾紙恰好用光,抿抿唇,左手按住衡南後腦勺往前一帶,拿自己袖子用力給她蹭了蹭,擦得她往後躲,臉都皺起來。
“你這回又不怕了?”
衡南怒氣衝衝地掙出來:“又不是真的,我怕個屁。”
就因為是演出來的,陰氣全無,盛君殊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一直坐到電閘拉了、“鬼”都囂張得自己走下樓來了,他才疑惑地把手電筒打開。都這麼明顯了,還好意思說她。
盛君殊看師妹雖然強詞奪理,但活蹦亂跳,精神尚可,從另一個層面上感覺到了久違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