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工作原因嗎?”
白一諾點了點頭:“對。往西最遠去過雁門關, 往南去過嶺南, 往西南去過蜀地。”
蘇沫沫眼前一亮:“哇, 老板, 你玩過好多地方啊。”
“嗯。”白一諾說完之後, 慢慢垂下眼眸。這些地方有的是主動去的,有的是被動去的。
她的父親白琦是魏朝大儒, 身為正一品大員,位高權重。白琦是個老饕, 很喜歡做飯,喜歡天南海北地跑。他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去,一定要帶上家人和隨從,浩浩蕩蕩地出行。
而且白琦經歷過三起三落。第一次被貶謫的時候,白一諾剛剛出生。
白琦出自隴西白氏,出生於名門望族, 年少的時候就傳出神童的美名。等到弱冠之年,才名無人不知。他被舉孝廉之後,立刻被提拔至高位,教導皇子。但是慶帝年老昏聩,流連後宮, 不理朝政, 幾月才上一次朝。白琦一腔熱血慢慢變涼, 萌生退隱之心。
慶帝三十八年春, 嶺南地動,山摧阜移,其土之奮怒奔突數裡,跨澗鄄谷,官吏軍民壓死六十萬人餘。因為朝廷賑災不力,嶺南爆發瘟疫,民心浮動。
夜裡,白琦被招進宮,本以為慶帝所問是嶺南之事,沒想到慶帝覺得他讀過很多雜書,所以見多識廣,於是問他如何才能長生不老。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白琦問完憤怒不已,直言不諱,痛斥靈帝處理嶺南天災不力,導致幾十萬民眾流離失所。
慶帝大怒,心想,好啊,你這麼厲害,那你去解決吧,於是將白琦發配嶺南當刺史。
雖然刺史是嶺南地區的一把手,但這對白琦來說是實實在在的貶謫了。白琦素有賢名,一朝被貶,朝野震動。
於是慶帝迫於壓力又把父親找回來了,給父親一個臺階下:“聖人言,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卿知過否?”。白琦說:“是非對錯,自在人心。”
慶帝見他不認錯,很生氣,但礙於父親的名聲,想殺不能殺,於是將白琦貶謫到蜀地當縣令。
又過三年,慶帝的身體每況愈下,各地諸侯蠢蠢欲動。他在侍從的建議下,想到了白琦,於是把他從蜀地徵召了過來,想要他坐鎮朝中,威懾諸侯。
白琦面對這種情況,隻淡淡說了一句:“聽聞塞北牛羊肥寓客,此生不得見,實乃一生之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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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帝聽了他的話,氣得差點暈過去:“聽聞雁門關的牛羊肥美得不下塞北,卿自歸去吧。”
於是他們一家人又去了雁門關。
在這三次貶謫中,他們一家人雖然比在京都落魄些,但是沒受到過苦。父親是當世大儒,聲名遠播,母親貴為郡主。父親還在朝堂的時候,就沒人敢動他們一家,流放在外更是如此。當他們走到一地的時候,連當地的刺史,也就是最高級別長官都要設宴款待。
白琦不像是被貶謫去當縣令的,反而是像來視察的。
因為他們都知道白琦現在的情況隻是一時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翻身。白琦即使不靠自己的家族,光靠本身的才能,就能封侯拜相。所以外人不敢得罪他,反而想結個善緣。
母親雖然有些憂慮,對於離開京城十分不適應,但在父親的安慰下,好了不少。
他們一路遊山玩水,然後到達被貶謫的地方,塞北,蜀地,嶺南,一個極北,一個西南,一個極南。他們幾乎用腳步丈量了整個魏朝的版圖,看遍風土民情,奇聞異事。
後來慶帝薨逝,文帝繼位。文帝想到自己的老師流落在外,十分痛心,於是連夜下詔令,讓白琦歸京。
那時距離第一次貶謫,已經過了十多年時間,白一諾剛剛十二歲。白琦在這段時間裡愈發沉穩,了解許許多多底層的情況。他決定改變這一切,於是沒有推辭,順水推舟地回到京城。
蘇沫沫聽白一諾去了那麼多地方,羨慕地說:“我媽媽從來不讓我出遠門,我有個大學室友是苗族,我和其他室友本來說好去她家苗寨玩,但是我媽不讓我去,唉,我就是媽寶女本女了。”
“聽我室友說,他們湘西寨子是傳承了千年的,很多建築和習俗都沒變,現在這樣的古建築很難找了。”蘇沫沫想了想說:“我看故事書說,苗族女子神性彪悍,會搶男子進寨,用蠱來控制住男子。但是我室友說根本就沒有。”
白一諾想到那些年的一些趣事,說:“我倒是遇到過類似的事情。說起湘西,我們在路過湘西的時候聽到一個傳聞,據說有一位叫博士官,在前朝動亂的時候不顧性命安危,將裝滿十車的古書不遠千裡偷運來湘西,藏在山洞中。我聽了這個傳聞之後,便央求同行的人帶我去尋找。但是我們沒找到那個藏書洞,隻找到了一個苗寨,因為天色較晚,一個帶著孫女的老妪收留了我們。”
“苗寨啊。”蘇沫沫好奇地問:“那裡有蠱嗎?”
“我不知道蠱有沒有效果,但確實是有的,因為那位老妪給我看了。那個蠱蟲又大又圓,白白胖胖,看起來吃飽了桑葉的春蠶。她在給我看完後院瓦罐的蠱蟲之後,和我說她孫女想要玩伴。我看了這個蠱,就是知道了她的大秘密,要麼就留在這裡,要麼死。”
“啊!這麼霸道麼?後來呢後來呢。”
白一諾是帶著自己侍從去的,侍從外面聽到這個老妪的話,震怒不已,立刻豎起刀槍。但是那個老妪絲毫不怵,鎮定自若:“你們喝了我的茶,茶裡面有蠱,等到蠱發作的時候,就會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們讓你家小姐留在這裡做我孫女的玩伴不好嗎,反正厄運纏身的她也活不過二十歲。如果她留在這個寨子裡的話,我會想辦法幫她多活幾年。”
蘇沫沫震驚地問:“那個蠱真的有用?”
“我不知道,因為我們壓根就沒喝那杯茶。她給我們倒完茶之後,回屋收拾東西。因為那個老妪出現的時間過於奇怪,我便讓我的同伴悄悄將那杯茶倒了,裝作喝過的模樣。”白一諾說:“後來我細看花叢中的茶水,發現那裡真的有細小如發絲一樣的蟲子在蠕動。”
白一諾說完這些話之後,其他兩人幻想這幅場景,不僅蘇沫沫有些犯惡心,紀子淮也有些接受不了。
紀子淮想了想,居然開始深究合理性:“蟲子放在茶水裡,確實不容易察覺出來,比放在白水裡要好。”
“我當時隻有十歲,不知所措,後來苗寨的主人帶著我的父親過來了。原來是我的父親發現我們偷偷跑出去,於是帶人進山,找到苗寨的主人。”白一諾說:“在苗寨的主人出現之後,那個老妪就帶著孫女離開了。”
苗寨的主人見到白琦帶著浩浩蕩蕩的隨從,甚至還有一支軍隊護送,於是客客氣氣地將他們送了出去。
“在走的時候,我問苗寨的主人那個老妪是誰。主人告訴我那是他們寨子裡的老祖宗,平時神出鬼沒,根本見不著人,這是他這幾年第一次見到她。”
紀子淮聽到白一諾說的話之後,難得皺起了眉,有些不滿地說:“她這是得不到你,所以想詛咒你活不過二十歲?”
“也許是,也許不是。”白一諾笑了笑,沒繼續說話。
白一諾在離開那個苗寨之後,想來想去,沒有將這件事情隱瞞,而是把老妪的話告訴了白琦。
白琦震驚又疑惑,子不語怪力鬼神,他是不信這些東西的。但是因為是白一諾遇到了,他不敢掉以輕心,於是修書一封給道觀的道長。那個道長是白琦的忘年交,整日神神叨叨的,但是給白琦批的命卻很準。
幾月之後,他們得到了回信。道長說他給白一諾算了一卦,說她八字極好,福澤深厚,貴不可言。但命宮暗淡,壽運不足,但是卻有一線生機。
蘇沫沫生氣地說:“她怎麼平白無故咒你啊。”
“老板,我記得你已經虛歲二十二,周歲滿二十。你別信她的鬼話,請和我一起默念核心價值觀,用科學打敗妖怪。”
白一諾忍俊不禁,笑了笑,臉上雲淡風輕,腦海中思緒萬千。
其實穿越那天正好是她周歲的二十歲生辰,那一線生機就是穿越吧。
不知道她離開之後,那個世界怎麼樣了,也不知道父母過得怎麼樣。
蘇沫沫看白一諾垂眸,睫毛微顫,尷尬地摸摸自己的臉,後知後覺地感覺不妥。明明老板的父母去世了,她居然還細問老板和父母出去玩的經歷,這也太沒眼色了。
她為了哄白一諾開心,不顧燙地連忙從鍋中取出很多板慄,裝在碗裡遞給白一諾。
白一諾接過這個飯碗,抬頭看向蘇沫沫,難得愣了愣,忍不住捂住嘴微微一笑。
蘇沫沫剛吃完板慄,手上有些黑乎乎,因為剛剛摸臉,臉上不禁染上黑色的指印。
這些黑色的東西是糖分。可能有人覺得糖炒慄子之所以甜是因為來源於加的糖,其實不然。無論糖炒慄子開不開口,加入的是固體糖還是糖汁,糖炒慄子的內部染上的糖分都是少的。之所以加糖,隻是為了讓糖炒慄子變得更加焦香。
蘇沫沫見到白一諾對她笑,有些不明所以,隻好睜大眼睛,扯起嘴角,回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看起來有些憨厚。
誰知道在這之後,白一諾看著她,依舊笑個沒停。
蘇沫沫摸不著頭腦,好奇地摩挲自己的臉,臉上的黑色印子越來越大。
白一諾見她快要成了花貓,於是不再逗她:“你的手是黑的。”
“啊這!”蘇沫沫大驚失色,捂著自己的臉跑回房間照鏡子,在看到自己像黑炭一樣的臉的時候,又氣又急:“老板,我還以為你在笑什麼,原來你在笑這個。你怎麼不早提醒我,你好壞。”
“下次早一點提醒你。”
兩人說話的時候,紀子淮自知參與不了,於是勤勤懇懇地炒慄子。紀子淮也聽到了白一諾說的故事,內心不知道怎麼安慰白一諾,想了好久,終於開口說了一句:“那些都是封建迷信。”
要是不認識他的人,可能會覺得他高冷又敷衍。白一諾和紀子淮待得久了,才知道他性格內斂,能主動說出安慰的話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白一諾微微頷首,點頭:“嗯,好。”
紀子淮見白一諾表情雲淡風輕,應該沒有被之前的事情影響,這才放下心來,繼續炒新的慄子。
紀子淮身形修長,明明胳膊不粗壯,但是卻意外的有力,揮舞著數十斤的大鐵鏟,一點也沒有吃力的模樣。
這種長相和氣質的人,倒不該處在這種蒼蠅小館之中,更應該在宴會中推杯換盞才對。
白一諾看著認真炒慄子的紀子淮,突然有些好奇。她是個世家女,又當了很多年位高權重的長官,將禮儀刻在了骨子裡,不會對人指手畫腳,從來不會主動越界,有著恰如其分的邊界感。
在紀子淮來的那一天,白記正巧缺一個幫工。她見到身強力壯的紀子淮,覺得找到了理想的幫工,於是便收下了他。
白一諾知道紀子淮是來拜師的,被她拒絕了之後,便退而求其次來這裡當幫工。在收下他之後,其實她也有些擔憂。如果紀子淮天天在她耳邊求她收下他,那她就不得不放棄這個很不錯的幫工了。
但是紀子淮沒有這樣做,每天兢兢業業地收拾桌椅,處理菜品,結賬收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在做菜的時候,其實是不關廚房門的,紀子淮如果想看的話就能看到。但是他秉持著行業裡的規矩,從來都不偷看,也不會故意記下步驟,守規矩守到像活在套子裡的人。
在兩人變得越來越熟悉之後,白一諾難得有了詢問他的來意的想法,於是好奇地問:“紀子淮,按你的本事,你到哪裡去都能有一番作為,為什麼非要在這裡死磕呢?”
紀子淮聽到白一諾的話,直接愣住了,停下手裡的鍋鏟。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白記飯館待這麼久。他在學徒過程中,雖然能靠著家裡的財力所向披靡,但是也不是沒有被人拒絕過。雖然他保證不會外傳也不會靠這個來謀生,隻是自己想學會這道菜,但是總有人看不上他的錢,不想教給他家傳菜譜。
紀子淮遇到這樣的情況,努力爭取了一段時間之後,便識相地放棄了。
白記飯館反而是他待的最久的一個地方。
他一開始是為拜師而來的,但是後來他喜歡吃白一諾做的菜,不討厭那些外向的客人,漸漸適應了白記飯館的節奏。
中國菜系源遠流長,浩如繁星,即使耗費一輩子都學不完。他在學廚生涯之中,每日每夜都會焦慮。還沒學完一道菜,就開始思考接下來要找哪個師傅,像被人牽引著的馬,必須一直向前走,不能停下。
他在白記飯館的時候,感覺自己內心是寧靜的,好像船舶停靠在了港灣。
他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慢慢變得不浮躁了。雖然依然想白一諾收他為徒,但是不再那麼心急。
紀子淮聽到白一諾問他為什麼要一直在這裡,思索了很長時間,終於說:“其實我一直沒有放棄拜師學藝的想法。我知道我現在在你的眼裡不夠格,所以我會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