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簡南還是沒理他,維持著盯著電腦的姿勢,直到他從來沒有正常響過的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鈴聲是最最老式的電話鈴。
有人找他。
阿蠻站起身。
簡南拿著手機快步逃離塞恩的機器女聲,站在走廊上,扭頭看並沒有馬上跟上來的阿蠻。
“是謝教授。”他說。
“你可以聽。”他又說。
“走廊上……有狙|擊|點。”他豁出去了。
阿蠻:“……”
有個屁狙|擊|點,五公裡外有座山倒是真的。
但是到底挪了出去,站在他旁邊一米遠的地方。
簡南點了免提。
這是阿蠻第一次聽到簡南提過很多次的謝教授的聲音。
“阿南。”她聽到謝教授這樣叫簡南,“我收到了埃文的郵件。”
“嗯……”很安靜的傍晚,簡南很安靜的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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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了埃文的郵件。”謝教授聽起來年紀並不算特別大,聲音中氣足,十分嚴厲。“我跟他說,不管你以後做了什麼事,對這個項目有什麼樣的貢獻,都不要再發這種郵件抄給所有人。”
阿蠻一怔。
簡南又嗯了一聲,沒什麼表情。
謝教授在電話那端嘆了一口氣:“送你上飛機的時候,我送給你的八個字,你還記得麼?”
“臥薪嘗膽、韜光養晦。”簡南看著遠處,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你做到了麼?”謝教授反問。
阿蠻簡直要被這樣嚴厲的聲音勾出童年陰影,索性也跟著簡南一起看向遠處。
遠處,夕陽西下,晚霞滿天。
“沒有。”簡南回答。
一問一答,半句廢話都沒有。
可你要說他對這個謝教授非常尊敬,那倒也並沒有感覺到。
簡南帶著氣,她能聽出來,謝教授肯定也能聽出來。
“那你,就仍然不能回來。”謝教授重重的下了結論,“這八個字,你什麼時候能做到了,什麼時候再回來。”
“教授。”簡南的半張臉被夕陽照的紅通通的,半張臉在陰影裡,還能看得出下午吐過的紅斑,“那場火不是我放的。”
“我知道。”謝教授回答。
簡南不說話了。
“我讓你去墨西哥,也不是為了懲罰你放了火。”
“縱火是刑事案,如果你真的做了,我會報警。”
“你如果還是覺得我讓你來墨西哥是為了懲罰你讓你師兄中風住院,是為了懲罰你縱了火,那你就白來了。”謝教授的語氣越來越重。
簡南的手指頭在掛斷電話的地方動了動,還沒摁下去,就被阿蠻攔住了。
簡南看著阿蠻,這是她今天下午知道包裹這件事情後,第一次主動對他做動作。
所以他放下手,繼續亮著免提。
“我們這裡是防護級別很高的動物實驗室,而你,是被確診有反社會障礙傾向的患者。”
“哪怕你的成因非常非典型,但是大部分人隻看結果,並不關心過程。”
“我保了你十幾年,讓你進入核心項目,讓你親手做那些一般人擠破了腦袋都沒有辦法做的實驗,是我,讓你鋒芒太露。”
“但是阿南,盯著你的人太多了,我快要保不住你了你知道麼?”
“陷害你縱火,或許隻是個開始。”
“你如果學不會那八個字,我隻能把你遠遠的送走。”
“你明白麼?”阿蠻都快要能想象出謝教授的樣子。
不苟言笑的專家的樣子,急切的想要幫助晚輩的長輩的樣子。
“不。”簡南固執的搖頭,“我不明白。”
然後,摁下了掛斷鍵。
他的眼尾有點紅,摁下掛斷鍵的時候,顯得有些狼狽。
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像是再一次被拋棄的孩子。
等父母來接他放學的幼兒園的孩子。
阿蠻終於明白簡南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比喻。
“晚上跟我出去一趟?”她知道他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們聊聊。
第34章
阿蠻帶簡南去了一個他這輩子從來沒有涉足過的地方——地下拳擊館。
在鬧市區的巷子裡拐了幾拐, 經過一個看起來已經完全廢棄的籃球場,從場館內部又繞了好幾個圈,才走到地下室的門。
鐵門, 阿蠻單手拎起來,衝簡南揚揚下巴。
鑽進鐵門, 才是別有洞天。
將近一百平米的地下室,零零散散的放了六七個拳擊臺十來個沙包, 還有幾個正在和教練學拳擊的小女孩, 穿的都很樸素,看起來都是貧民窟的孩子。
阿蠻進來之後, 幾個拳擊臺上的人都吹起了口哨,陸陸續續的,像是打招呼。
戴著帽兜的阿蠻徑直走到最裡面的一個拳擊臺,掀開圍繩躍了進去,然後回頭, 看著簡南老老實實的走臺階,老老實實的打開圍繩外面的欄杆, 老老實實的一步步走進拳擊臺。
她有時候挺欣賞簡南的, 任何環境,任何地方, 他都堅持自己的節奏,並不關心別人會怎麼看。
“這個地下拳擊館是我的。”阿蠻蹲在角落裡找適合簡南用的拳擊繃帶,都太硬,看起來也不符合簡南龜毛的衛生習慣。她站起身, 衝著外面吹了一聲口哨。
一個扎著馬尾的小女孩笑眯眯的跑過來,遞給她一盒沒拆過的繃帶,十分好奇的瞟了簡南好幾眼。
小女孩低聲說了句什麼。
阿蠻笑了,用西班牙語笑罵了一句滾蛋。
語氣溫柔,笑意盈盈。
是簡南沒有見到過的,阿蠻的另一面。
“拳擊館裡面教的都是附近窮人家的小女孩,治安不好的地方,女孩子學一些自保技能有時候能夠救命。”
“免費教,教練都是這附近的志願者,我提供場地裝備和水電費,志願者們提供人力。”
阿蠻拆開繃帶包裝,摸了摸繃帶的軟硬度,似笑非笑的操了一聲。
“這丫頭居然給我一包最貴的繃帶。”吝嗇鬼上身的阿蠻心疼了半秒鍾,“手給我。”
沒好氣的,心疼又好笑的。
又是簡南沒有見到過的,情緒更加飽滿的阿蠻。
簡南伸出一隻手。
阿蠻:“……兩隻。”
簡南又伸出了另外一隻手。
“十指張開。”阿蠻比了個手勢。
沉默的簡南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傍晚掛斷電話後,他就一直是這樣的狀態,配合度還是很高,但是話痨變成了啞巴。
阿蠻一邊把繃帶一圈圈的繞在簡南的手指和手掌上,一邊抬眼看簡南。
他下垂著眉眼,抿著嘴,脖子延伸到衣領的地方,仍然有下午吐過的紅斑。
“握拳頭試試看緊不緊。”阿蠻並不急著讓他說話,她把手指塞進簡南手上繃帶的縫隙裡,試了試松緊。
“不緊。”簡南說話了,第一次感受手上綁著繃帶握成拳,阿蠻手指在他掌心裡的觸感變得十分清晰,他慢慢的握拳,阿蠻的手指就慢慢的被他握在了掌心裡。
阿蠻笑,抽出手,指著拳擊臺角落的沙袋:“打一拳試試,不痛的話再給你選拳套。”
這些都是她空闲時教孩子的步驟,駕輕就熟的。
“好好打,剛才那小姑娘誇你帥呢。”簡南笨拙的出拳前,阿蠻笑著補充了一句。
黑色的沙袋,上面有常年擊打後留下來的殘破痕跡。
簡南揮出拳頭,呯得一聲,聲音很悶。
沙袋一動不動。
阿蠻笑出聲。
她來到拳擊館之後笑了很多次,半眯著眼睛咧著嘴笑,柔和了的五官看起來更像個孩子。
“像這樣試試。”阿蠻站到了簡南面前,給他戴上了拳套,“雙腳分開和胯同寬,左腳向前,右腳跟微抬起,膝關節微彎曲,重心保持在兩腿之間。”
她一邊說一邊糾正簡南的動作,靠得很近。
“下巴收緊,含胸收腹。”
“雙拳握緊,不出拳的時候要保持拳頭始終在下顎附近。”簡南太高,阿蠻調整姿勢的時候踮著腳。
“為什麼?”簡南的注意力慢慢被拉了回來。
他必須得集中注意力,靠近的阿蠻存在感太強,這個姿勢對他來說太別扭,他僵著身體覺得連呼吸都得非常小心。
“因為拳頭放在這裡,可以用最短距離防守住上半身所有薄弱的地方。”
“頭、颧骨、下顎、脖子,肋骨。”阿蠻舉著拳頭做出防守動作,“打架的時候,除了攻擊,剩下的就全是防守。”
阿蠻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笑意還沒完全消失,說得像是闲話家常。
簡南卻莫名的挺直了腰,這輩子唯一一次,對自己的身體動作上了心。
“出拳的時候以腰部和髋關節為轉動軸,帶動肩膀,再帶動手臂,不要直接用手臂出拳。”
阿蠻做了一次示範。
她沒綁保護繃帶也沒戴拳套,赤手空拳呯得一聲打在了沙袋上。
和簡南打上去悶悶的聲音不同,阿蠻這一拳聽起來聲音很脆,幹脆利落。
她打完之後揚揚下巴,示意簡南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