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暴柵欄外的壯漢們笑得更加大聲了。
阿蠻看著他把兩張巴掌大小的東西分別遞給莎瑪和切拉,然後急急忙忙的又打算跑回防暴柵欄,經過院長辦公室的走廊,他眼角瞥到站在走廊裡的院長戈麥斯和阿蠻,愣了一下。
阿蠻覺得,他那一刻藏在口罩後的表情是很糾結的,像是在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繞遠路跑過來。
而且起碼糾結了三秒鍾才氣喘籲籲的跑到他們面前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張巴掌大小的東西。
阿蠻發現他又露出了糾結的表情。
他先把手裡捏著的那張東西遞給了戈麥斯。
然後他看向阿蠻。
阿蠻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那個……”他對著阿蠻說的居然是中文,“口罩……不夠了。”
他沒想到戈麥斯從後門進出的客人也會堂而皇之的站在這裡,所以沒拿……
再跑回庫房來回一趟起碼五十米,他會體力透支……
阿蠻挑眉。
“用這個……遮住嘴和鼻子。”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遞給阿蠻,在自己的臉上比畫了一下。
比畫完還緊了緊自己臉上的口罩,那架勢像是生怕阿蠻搶走他臉上的口罩一樣。
阿蠻:“……”
這人的中文說的很好聽,但是行為實在是欠揍。
Advertisement
而且他緊好口罩之後就盯著戈麥斯和她,表情很嚴肅,眼神很認真。
戈麥斯像是知道簡南想要做什麼,很合作的戴好了口罩。
阿蠻嫌棄的拆開了紙巾,翹著蘭花指抽出一張遮住嘴。
簡南皺眉,指指鼻子。
阿蠻維持著嫌棄的表情,把紙巾往鼻子上拉了拉。
簡南終於滿意了,用商場門口充|氣|娃|娃的姿勢重新跑到防暴柵欄邊上,摁下了門口牆壁上方的橙色按鈕。
一聲警報之後,天花板上的消毒噴頭開始啟動,整個大廳瞬間就變得霧氣騰騰。
阿蠻臉上貼著紙巾面無表情的站在消毒噴霧裡,生平第一次有了不收錢也想打人的衝動。
噴霧裡是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阿蠻在霧氣裡看到簡南站在按鈕下面喘了幾口大氣,揉了揉腿,重新站到了防暴柵欄面前。
他的背影在霧氣裡很瘦,四肢仍然不協調,笨拙的、很不帥氣,喘息的聲音大到隔著一兩米遠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門外忙著砸門的壯漢們舉著鐵棍子定格,因為不知道這突然噴出來的是什麼東西,捂著鼻子手忙腳亂的開始不清不楚的咒罵。
“這雞得的是傳染病,瘟疫。”簡南撿起了地上的雞屍體,雞毛紛飛的霧氣中,阿蠻注意到他在這百忙之中居然重新換了一雙消毒手套。
所有人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噴霧忙著捂嘴捂鼻,所以他這句話大家都聽得非常清楚。
門外的壯漢們舉著鐵棍子捂著鼻子,一同看向簡南。
很瘦很高的簡南站在消毒噴霧裡,口罩遮住了大半邊臉,一動不動舉著雞。
舉止很怪異,但卻莫名的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這幾隻雞屍體上都沾染了黃綠色的糞便,頭頸扭曲,雞冠和肉髯發紫,口腔內有黏液,味道酸臭。”簡南一邊說,一邊對著壯漢們擺弄雞,“面部腫脹,食道嗉囔裡有積液和氣體。”
他雖然西語發音有口音,但是勝在吐字清晰,像現場教學的老師一樣,說到哪裡就展示到哪裡,連局外人阿蠻都下意識的跟著他的動作開始觀察那隻死雞。
雖然隔著霧氣她真的看不出一隻雞是怎麼做到面部腫脹的。
“這是雞瘟。”簡南在口罩裡瓮聲瓮氣的下了結論,“而且還是速發嗜內髒型雞新城疫,感染率和死亡率都是百分之百。”
“而這附近的雞,因為不是典型多發的氣候環境,所以都沒有接種過雞新城疫的疫苗。”
他看著那群壯漢,把死雞往地上一丟。
壯漢們為了躲避雞毛,集體往後退了一步。
“雞新城疫的潛伏期平均為五到六天,主要傳染源是病雞和病雞的糞便以及口腔粘液,任何被病雞接觸過的飼料、飲水甚至塵土都可以傳播病毒,沾染上傳染源的人、動物、物品和車輛都可能會機械攜帶、傳播病毒。”
“這些雞如果是你家的,根據它病發的程度來看,你們村所有的雞應該都已經被傳染了。”簡南盯著他們,“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去把這一批雞全部都燒死,深度掩埋,包括這些雞用過的雞籠雞碗和其他所有接觸過的東西,都必須處理掉深度掩埋。在徹底清理幹淨之前,都不可以再次養雞。”
“這是最壞的結果。”他說的每句話間歇都很短,噼裡啪啦的,像是根本就不用思考。
“最好的結果是,這些雞是你們為了訛詐從路邊撿來的。”簡南的語速越來越快,“如果是這樣,那說明你們村現在的雞還是安全的。”
“為了避免雞瘟擴散到村裡,我們需要查明這些雞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你們帶著這些雞去過哪裡,並且在村裡做好防護。”
“還有。”他指了指他們開過來的皮卡車,“這輛車也得徹底清洗消毒。”
簡南安靜了一秒。
大廳裡的消毒霧氣已經消退,簡南的五官慢慢變得清晰,壯漢們又一次看到了這位亞洲人黑漆漆瘆人的瞳孔。
他已經默認了他們這些雞是為了訛詐從路邊撿來的,而他們,因為這不知真假的雞瘟,居然無從反駁。
如果雞瘟傳真的在村裡傳染開,就算把患病的雞都清理幹淨了,曾經得過雞瘟的雞舍也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變得無人問津。
這樣的結果對於主要經濟收入來源是養雞的他們來說,根本無法承擔。
壯漢們手裡拿著的鐵棍再也沒有舉起來,領頭的那個人又往後退了一步,離那些死雞遠遠的,梗著脖子瞪著眼:“我們憑什麼信你。”
“我今年二十六歲,雙博士,獸醫全科,輔修動物行為學。”簡南用很自然的語調說著很奇怪的自誇,“你們可以去六月十九號城市日報第三版上找到我的照片。”
壯漢們還在猶豫,簡南卻已經摘下口罩,回頭讓莎瑪拉起防暴柵欄。
“你們的衣服都需要先消毒,所有接觸過死雞的人都得用專門的消毒液全身消毒。”簡南指揮的有條不紊,隻是在後退的時候被地上的死雞絆到,趔趄了一下。
“進來之後先排隊。”他又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根粉筆,在地上劃了一條線,“沿著這條線一個個來。”
“對了。”他話很多,“鐵棍也要消毒。”
阿蠻:“…………”
她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壯漢們面面相覷了幾秒鍾,等防暴柵欄拉上去之後,居然就真的老老實實的拿著鐵棍沿著那條粉筆線開始排隊。
“全部消毒完了以後你們再把撿到死雞的地方和接觸過的人和物品都記錄下來,我們會聯系國際獸疫局,會有專門的人來跟蹤後續。”
簡南一邊說一邊拖過一個樣品箱,打算把這群鬧事的人運過來的雞屍體都分門別類密封好,等這群人走了,他好好解剖幾隻研究一下。
“簡南。”一直沒出聲的院長戈麥斯等簡南解決了所有事情以後才開口,“跟我來一下。”
簡南拎著一隻雞,有些舍不得。
“切拉和莎瑪會處理後續。”戈麥斯補充了一句。
簡南猶猶豫豫的丟掉了雞屍體,戀戀不舍的脫掉了橡膠手套。
經過阿蠻的時候,他又看到了阿蠻脖子上被抓傷的傷口,還是紅腫著,看起來完全沒處理過。
她不是過來處理傷口的麼?
簡南的困惑一閃而過,因為困惑,臉上的表情有些呆滯,盯著阿蠻的脖子的時間有點長。
阿蠻捂住脖子,往後退了一步。
“他是個怪人。”還戴著口罩全副武裝的莎瑪嫌棄的把雞屍體丟到樣品箱裡,一邊丟一邊和阿蠻搭腔,“但是人挺好的。”
“新來的?”阿蠻看著簡南的背影。
他居然還在揉他撞到的那條腿,從背影就能看出來讓他離開這堆死雞有多舍不得多委屈。
“戈麥斯的老朋友介紹來的專家,中國人,叫簡南。”莎瑪實在受不了死雞的味道,說的很簡單,說完之後就開始憋氣。
阿蠻沒接話。
這個二十六歲的雙博士大老遠的從中國跑到一個隻有四個護士三個獸醫的費利獸醫院,挺詭異的。
雖然,與她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馬上二更,勤勞的作者揮舞著雙臂路過
第4章
簡南心裡惦記著那幾隻等著他解剖的雞屍體,坐在戈麥斯對面的坐姿異常乖巧,雙腳並攏,兩手端莊的放在膝蓋上。
因為剛才的醫鬧,戈麥斯在辦公室裡幫阿蠻處理傷口的工具還沒收拾,桌上還有沾著血的藥用酒精棉。
簡南隻看了一眼就別開眼,眼觀鼻鼻觀心。
“和昨天那隻鴿子一樣,確定是NDV?”戈麥斯很坦然的當著簡南的面收起了那堆給人類做治療的工具。
簡南昨天捉到一隻受傷的鴿子,拿回醫院化驗後發現感染了NDV,隻是這個片區沒有人養鴿子,也沒有找到其他的病體,所以他們當時隻是在獸疫局提交了樣本記錄。
沒想到今天就有人帶著死雞屍體找上門。
“對。”簡南挺直了背,“這些雞和那隻鴿子一樣,爪子裡都有白鳥仙人掌的植物殘渣,白鳥仙人掌在切市隻有血湖附近有,所以初步判斷這次的雞瘟應該和血湖有關系。不過詳細的數據還得解剖化驗了才知道。”
戈麥斯點頭,並沒有馬上接話。
簡南眼神晃動,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不安的摩挲著膝蓋。
“聯系國際獸疫局的事情由你負責,後續的接待工作也由你來做。”戈麥斯像是下定了決心,用的是命令的句式。
簡南在椅子上挪動屁股,椅子嘎吱嘎吱的,他最不喜歡做這些事,他現在隻想去實驗室。
戈麥斯當做沒聽見。
“上周我收到一封謝教授的郵件。”他下一句話成功的讓簡南僵住了身體,椅子再也不嘎吱了。
“你自己看吧。”戈麥斯把電腦屏幕轉向簡南,不再說話。
簡南沒看,他低頭,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慢慢的蜷成拳。
“謝教授說,他知道你到了墨西哥之後並沒有自暴自棄,還做成功了幾臺重大手術,他很欣慰,也很高興。”
簡南一動不動。
“他說……”戈麥斯停頓了一下,改了口,“他希望我能把你安置在費利獸醫院。”
很長的一封郵件,戈麥斯猶豫了半天,隻復述了兩句話。
坐在凳子上的簡南挺直的脊背一點點的彎了下去,最終,和他低下的頭一起,變成一個不想聽、不想聊的防御姿態。
“我本來是想拒絕謝教授的。”戈麥斯自顧自地說。
他這兩個月和簡南聊了很多次,他知道和簡南聊天,有時候得硬起心腸。
像對孩子一樣。
“你也知道,我們這一帶最近很不太平,我能力有限,沒有辦法保證你的安全,所以我聯系了其他朋友,想看看他們那裡有沒有適合你的地方。”
他聯系的結果並不如意,他大多數朋友都在大醫院大機構,那樣的地方,消息很靈通,都清楚簡南曾經做過什麼。
他知道那樣的地方,並不適合簡南。
“但是你發現了NDV,加上今天的這些死雞,已經有足夠的條件可以申請到國際獸疫局的專家過來。”戈麥斯並沒有告訴簡南他收到的那些拒絕郵件,“國際獸疫局的人過來了,我們這裡在這樣的時候也就相對安全了。”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所謂的地頭蛇會想要和國際組織正面衝突。
“你的研究方向本來就是動物傳染病這一塊,所以我在想,你或許可以靠著你自己的力量保護費利獸醫院,給自己找一個安置的地方。”
簡南的椅子終於嘎吱了一聲。
戈麥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