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憐打斷她,“我不能什麼?不能恩將仇報?不能忘恩負義?不能當白眼狼?”她冷笑一聲,烏黑的瞳仁顯得恐怖而空洞,壓著聲道,“姨娘,你放心,我不會傷害她。我隻要你們乖乖在這裡住一晚,過了今夜,我就放你們走。你別再折騰了,我不想傷人,你別逼我。”
說罷,不顧雲姨娘驚恐的眼神,重新將棉布塞了回去,堵住了芸姨娘的嘴。
謝雲憐點了燈,又坐回了窗戶邊,仰臉痴痴望著窗外的雪。
阿梨看了眼芸姨娘,朝她輕輕搖搖頭,繼續咬著牙磨那繩索,手腕已經疼得失去了知覺阿梨看不見,但猜想應該已經被麻繩磨破了。
滋啦一聲,麻繩其中一束被磨開了,阿梨試探著擰了一下手腕,能感覺到捆著自己的繩索已經很松了。她丟了那瓷片,藏在褥子裡,不敢徹底把繩子掙脫開,怕謝雲憐一時興起來撩她的褥子。
好在謝雲憐像是篤定她沒這個本事一樣,又或者注意力全然在別的事情上,未曾來檢查她手上的繩索。
阿梨精疲力盡,合上眼,給自己歇息喘息的時間。
閉上眼,原本是想要休息的,眼前卻驀地劃過了李玄和歲歲的臉,從出事到現在,阿梨一直很堅強,想盡一切法子自救,剛才手疼得沒了知覺,都沒想要掉眼淚過,這時候卻是不由得眼睛一湿,鼻子一酸,淚水險些湧出來。
她想他們了。
她想回家了。
阿梨便眼淚逼回去,逼自己養精蓄銳。
她昏昏沉沉睡過去,但隻是淺眠,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的被一陣嘈雜聲驚醒。
阿梨猛的睜開眼,那喧囂聲音似乎是從遠處傳過來的,這裡是宮裡,誰會在夜裡發出這樣的聲音,不怕驚動貴人嗎?宮裡的禁軍呢?
短短一瞬,阿梨腦海中劃過好幾個年頭,撐起身子坐起,卻見坐在窗戶邊的謝雲憐面上露出興奮之色,呢喃道,“來了、來了。好戲終於要來了。我怎麼會輸呢,我不會輸,我要做人上人。這個皇帝不行,那就換一個吧……”
阿梨和同樣被驚醒的芸姨娘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同樣的震驚之色。
謀逆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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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怎麼都沒想到,一個後妃居然會牽扯進造反這樣誅九族的罪行裡,謝雲憐真的瘋了?!
正在這時,宮殿外傳來叫門的聲響,很快便是一陣嘈雜碎亂的腳步聲,有人進了鍾粹宮。
……
此時的宮門之外,往日入夜後便禁閉的宮門,此時毫無遮掩地大開著,火把將整個皇宮照得通明,廝殺聲、叫喊聲不絕於耳,衛臨站在人群中,微微閉上眼,猶如享受什麼雅樂一般,唇邊帶笑。
血濺在他俊朗溫和的面上,仙人般的面孔,此時卻像殺神般。他甚至用指尖緩緩抹去臉上的血,伸出舌尖輕輕卷去那鐵鏽味的血。
和他記憶中的味道一樣。
原來,其他人的血,也和那個女人的一樣,都是腥臭腐朽,令人作嘔的。
薛蛟斬殺數人,收回刀,退回衛臨身旁,恰好目睹衛臨舔舐著血的這一幕,眸中劃過一絲憎惡,卻隻是一瞬,便被他掩蓋過去了,他漠然開口,“我願自請做先鋒。”
衛臨睜開眼,玩味看著薛蛟,笑吟吟道,“薛將軍要做先鋒?”
薛蛟漠然著臉,冷聲道,“事成之後,我要解藥。還有武安侯府世子李玄的命。”
衛臨含著笑,長久地看了眼薛蛟,頷首,“好,我答應將軍。”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味藥丸,遞過去,“這一顆能讓將軍熬過今晚。將軍,別叫我失望啊。”
薛蛟毫不猶豫接過去,一口咽下,再不看衛臨一眼,提刀領著自己巡捕營的人,朝裡衝。
第120章
鍾粹宮內, 上下儼然已經亂成一團了,阿梨在屋內,都能聽見院裡傳來的叫喊聲和雜亂的腳步聲。
方才見過的那嬤嬤推門進來, 直奔謝雲憐而去, 顫著聲道,“娘娘, 他們說,讓您把人交給他們……”
嬤嬤的聲音很輕, 阿梨幾乎沒聽到什麼, 卻極敏銳地發現, 她朝自己這邊看了一眼。阿梨腦中的弦, 立即繃緊了,牢牢盯著謝雲憐主僕二人的一舉一動。
不知謝雲憐與那嬤嬤說了什麼, 那嬤嬤很快便奔了出去,又將門牢牢合上了。再聽屋外,似乎已經安靜下來了, 不似方才那般嘈雜,仿佛恢復了暫時的平靜, 卻在下一秒, 聽到一聲踹門的聲響。
還有嬤嬤阻攔的動靜。“不行, 你們不能進!你們怎麼能硬闖!”
聽到這動靜, 不光是阿梨神色微凜, 就連一動不動坐在窗戶邊的謝雲憐, 都忽然有了反應, 她驀地站起身來,疾步推門踏了出去。
隔著薄薄的門,謝雲憐的聲音傳進來, 隻聽得她厲聲呵斥來人,“放肆!誰允許你們擅闖本宮寢宮!都給我滾出去!滾!人就在本宮這裡,誰都不準帶走!除非讓公久橋親自來!”
阿梨卻無暇顧及屋外的動靜,用力扯開束縛住手腕的繩索,飛快解開腳上的麻繩,然後爬下床,去替一旁軟榻上的芸姨娘解繩子。
芸姨娘含淚搖著頭,似乎是想要說什麼,阿梨卻怕謝雲憐忽然回來,隻一邊飛快用瓷片割短麻繩,一邊用極輕的聲音道,“您別怕,沒事的,我們一起逃。”
說話間,粗粝的麻繩已經被割開,阿梨抓起芸姨娘的手,扯過榻上的褥子,朝窗戶處跑去。那窗臺有些高,空手爬上去很難,阿梨一把把褥子丟出窗外,用作緩衝,又立刻回頭在屋裡看了一圈,目光落在謝雲憐方才靠著的那張矮案。
若墊著那矮案,爬出去就不難了。
阿梨用力將那矮案拉到窗戶邊,一手去扶芸姨娘,一邊催促她道,“快,您快踩著這個爬出去,我扶著您——”
阿梨話未說盡,便見被她推上矮案的芸姨娘掙扎著從上面跳了下來,阿梨一怔,剛要開口,就聽見隔間外爭執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鋥地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被劈裂了。
“娘娘再不讓路,休怪我不講情面!”
阿梨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卻見同樣聽見這動靜的芸姨娘一把將她推上矮案,急切的語氣道,“六娘子,您走,您快逃。您快走,快走。他們要抓的人是你,你跑!”
阿梨搖著頭,整個人卻被推上了窗臺,芸姨娘這樣瘦弱一個婦人,此時卻有著這樣大的力氣,阿梨幾乎是毫無招架之力的,被她架在了那窗臺之上。
芸姨娘頭發亂糟糟的,灰白的發、紅腫的眼睛,整個人狼狽至極,眼神卻極其堅定,堅決道,“我不走,我是憐兒的娘,她犯下這等錯事,是我沒保護好她,是我的錯,我和她一起承擔。六娘子,見了老夫人替我帶一句話,我感激她。還有、”她幹裂發白的嘴唇戰慄著,那雙總是低低垂著的眼睛,平生第一次迸射出那樣激烈的情緒。
“還有一句,我不是自願的。伺候老爺,我不是自願的。我不是……”芸姨娘搖著頭,一再重復了這句話,像是把話藏在肚子裡一輩子,終於剖開肚皮,活生生從肺腑裡把話掏出來一樣。
說完,她毫不猶豫伸出手,掰開阿梨拉著窗戶的手,用盡全身力氣,把阿梨朝外推。
阿梨被推出窗戶,整個人摔在褥子上,身下傳來隱隱的墜痛,她顧不得那疼,急急忙忙抬頭,就見芸姨娘隻是看了她一眼,就立刻把窗戶合上了。
阿梨趕忙站起來,踮起腳,抬手用力去推那窗戶,卻怎麼都推不開,芸姨娘死死抵著窗戶。
“姨娘!姨娘!”
阿梨叫了幾聲,沒得到回應,她咬咬牙,看了眼那窗戶,轉身朝外跑。
幸而她來過鍾粹宮,對出宮的路勉強還存留幾分記憶,她按著記憶中的路朝外跑,不知跑過多少條夾道,跑得腿腳發軟,猶如灌了鉛一樣沉得抬不起來了,她還是咬著牙,一步步朝外跑。
四周是逃命的宮人,空氣中是木材燃燒的氣味,夾雜著血腥味。這個寧靜森嚴的皇城,第一次這樣的雜亂無序。
阿梨邊跑邊抬頭望過去,不知是哪處宮殿起了火,又或者不止一處起火,整個東邊的都被火光照亮了,雪還在不停地下,還沒靠近那火,就已經被融化了。
阿梨隻能拼命跑,跑過一處夾道的時候,卻猛的被一人一把拉進了小巷,那人的力氣很大,牢牢扣著她的手腕,一手壓在她的背上。
阿梨猛烈地掙扎起來,下一秒,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我,阿梨,是我。別怕,是我……”
阿梨猛的抬起臉,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薛蛟原本就比尋常人更白的臉,在積雪的映襯下,越發顯得冷白。
小巷有穿堂風刮過,阿梨冷得一哆嗦,下一秒,身上便被披了件玄黑的披風,帶著暖意的披風落在肩上,頓時擋住了那股刺骨的寒風。
阿梨終於回過神來,“薛蛟,你怎麼會在宮裡?”
薛蛟卻沒正面回答,而是垂下眼,替阿梨攏了攏披風,小心系好那系帶。他系好那系帶,下意識看了眼阿梨隆起的肚子,卻很快移開了視線,低聲道,“我帶你出去。”
說罷,牽了阿梨的手,朝外走。才走出幾步,還未走出那小巷,鋥地一聲,數柄紅纓槍來勢洶洶襲向薛蛟的面門。
薛蛟反應極快,一手護著阿梨,一手提刀,雪白的刀刃一閃,那紅纓槍被齊刷刷攔腰砍斷,槍頭落在雪地裡。
紅纓落在雪裡,紅的刺眼。
“大人早知你有反水之意!薛蛟,把人交給我們!”
薛蛟眉眼一抬,眉眼間再無方才的溫柔,陰狠兇悍,勾起唇,輕輕將阿梨推回巷子裡,低聲道,“別出來。”
阿梨還未來得及有什麼反應,就眼見薛蛟與那些人纏鬥在一起了。
阿梨靠在牆上,感覺有什麼順著大腿往下流,她不敢低頭去看,隻在心裡無聲念著,再等等,再等等……
片刻的功夫,薛蛟便已經斬殺了那數人,回身奔回巷子裡。
阿梨緩過那陣疼,咬牙站起來,迎上薛蛟,想問他的情況,“你……”
薛蛟卻猶如知道她要問什麼一樣,言簡意赅道,“我沒事,走,我帶你出去。”說罷,拉過阿梨的手,二人踩著雪,一踏一個腳印,走出那條小巷子,重新走上那條夾道。
可兩人不過短短跑了一刻鍾,便遇到了不止一隊人的堵截,薛蛟悍勇,縱使是以寡敵眾,也未曾落於下風,仿佛他站在那裡,就沒人能夠越過他。
隨著最後一個人的倒下,薛蛟也猶如脫力一般,坐了下來,背靠著牆。
阿梨奔過去,撕下衣擺替薛蛟包扎,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掉了下來。薛蛟渾身都是血,阿梨一邊包扎,手一邊抖。
薛蛟原閉著眼喘息,此時卻是睜開了眼,垂眸望向給自己包扎腹部的阿梨,忽的抬手,摸了摸阿梨的發,低聲道,“阿梨,別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