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禮,便聽得謝貴妃嬌柔一句,“起身吧。”
阿梨順勢站直身子,便又聽謝貴妃道,“你這孩子,倒是還同我生疏得很,到我身邊來。”
謝貴妃一開口,自有奴婢端了繡墩過去,不偏不倚擺在謝貴妃身邊。
阿梨一見那繡墩,自然隻能規規矩矩上前,在那繡墩上坐下。她將手收進袖子裡,聞到謝貴妃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不是很濃,淺淺的,但阿梨提著心,對四周的情形觀察得仔細,自然便聞到了。
而此時的謝貴妃,卻也在細細打量著阿梨,眼神落在她的眉眼上,短短停了那麼一瞬,便似不經意般,挪開了。
“你同姐姐,”謝貴妃面上浮起個淡淡的笑,眼睛盯著阿梨,慢慢說道,“生得倒不大像……”
阿梨也不知道,自己同阿娘生得像不像,但聽貴妃這樣說,倒是語氣十分篤定,難道她生得真的不像阿娘嗎?
阿梨心裡有些疑惑,但看貴妃提了一句後,便說起了其他的話,像隻是隨口一說,她便也沒太在意,打起精神,繼續聽著貴妃說話。
在宮裡,她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即便面前的貴妃是她的姨母,但此前阿梨也未曾同她聯絡過感情,關系一般,故而隻懸著一顆心,時時警惕著。
好在,阿梨沒在寧華殿久留,不多時,謝貴妃臉上便露出了點疲態。
嬤嬤十分有眼色,見狀便走上前,扶著謝貴妃,邊轉頭朝阿梨道,“小姐見諒,娘娘得知您回來,心裡十分惦記,昨夜一夜幾乎沒怎麼合眼。”
阿梨雖心裡覺得,貴妃未必真的這麼惦記她一個便宜外甥女,但嬤嬤都這麼說了,她如何還能坐得住。
忙站起身來,臉上露出感動之色,語氣中又夾雜著愧疚,微微低了頭,輕聲道,“姨母歇息去吧,阿沅下回再來看您。”
面上露出疲態的謝貴妃,聞言卻是一愣,眼裡閃過諸多復雜情緒,一時甚至忘了裝累了。還是被嬤嬤輕輕託了一把胳膊,才堪堪回過神,眸色復雜,輕輕頷首。
阿梨福福身,就被一個宮女領路出去了。
瞧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謝貴妃下意識抓著椅子扶手,臉上閃過掙扎之色,良久,她才輕聲開口,“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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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忙上前一步,頭低得死死的,“奴婢在。”
謝貴妃卻沒了聲。
殿內靜悄悄地,無人開口,淡淡的檀香味,無端端濃了幾分。
謝貴妃微微側過臉,瞥見銅鏡裡的自己,雍容華貴,珠翠金銀,任是誰都看不出,她當年隻不過是個跟在嫡姐屁股後頭,撿著她的舊衣裳穿、撿著她的舊首飾用的庶女。
當然,這麼多年了。
她也的確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小小庶女了。
謝貴妃收回視線,垂下眼,眸中多了幾分冷意,輕輕淡淡道,“去傳話吧,動手。”
嬤嬤聽著這帶著冷意的吩咐,心頭微微一顫。其實她不明白,自家娘娘為何要對付自己的外甥女,但作為下人,她隻要聽吩咐就行了。
嬤嬤道,“是。”
她轉身,要出去傳話,沒走出幾步,卻聽得身後的貴妃喊了她的名字。
“等等——”
謝貴妃聲音放輕了些,手緊緊捉著袖子,仿佛似有若無嘆息了聲,旋即道,“別傷了她的性命。”
.
西德門
阿梨看著不遠處的西德門,心裡不自覺松了口氣。
她微微轉身,朝送她出來的宮女道,“我到了,不必再送了,你回去吧。”
那宮女停下步子,阿梨朝她輕輕頷首,然後自顧自出了西德門。
西德門外,此處是官員進宮的必經之路,殿外停滿了馬車,雖數量很多,但倒是井井有條,並不顯得雜亂無章。
阿梨站在那裡,下意識朝四周望了幾眼,因她來的時候,坐的是那嬤嬤準備的宮中的馬車,並不是自家的,故而在一眾馬車中,她並沒有一眼尋出來。
阿梨站了會兒,正想著,若是沒有的話,便自己回家算了,不過是多走些路罷了。
卻見一個矮個男子弓著腰,穿過馬車跑了過來,在阿梨跟前站住了,殷勤請她過去,又解釋道,因西德門外馬車停了太多,他不好趕車過來。
那車夫又是點頭哈腰,又是鞠躬道歉,阿梨見狀,也不想太為難他,隻點頭應下來,“我隨你過去吧,不過幾步路而已。”
說罷,便邁了步子,穿過西德門前那一小段路,來到那駕馬車前,矮凳已經擺好了。
怕踩著裙擺跌倒,阿梨輕輕拎著裙擺,踏上那矮凳,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忽的被人隔著衣袖,牢牢捉住了手腕。
那人還沉聲道,“下來。”
阿梨被那熟悉的聲音驚到,驀地回過頭,便見李玄冷著一張臉,站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單手牢牢抓著她的手腕,神情冷漠。
阿梨不自覺睜大了眼睛,有些怔怔望著面前的男人。
李玄卻沒看阿梨,隻凝眸冷冷注視著那車夫,話卻是朝阿梨說的,他沉聲道,“下來。”
阿梨隨著他的目光,也跟著望向那車夫,卻沒看出什麼端倪,那車夫生著一張極為尋常的臉,除了個子矮一些,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李玄的語氣那樣嚴肅,她不自覺便聽了李玄的話,下了馬車。
他剛站穩,李玄身後的谷峰便驀地上前,將那車夫死死按在車架上。
車夫很快喊冤,“大人饒命啊,小人——”
話到一半,谷峰已經摸到他臉頰邊的一層皮,稍一用力,便整個撕了下來,露出他原本的臉來。
阿梨看著這一幕,心裡震驚至極,她先前隻覺得這車夫生得尋常,如今見了他原本的臉,才察覺出不對勁來。他先前那張臉,比起用尋常來形容,用另一個詞興許更貼切些。
假。
眼睛鼻子嘴邊都是假的,再加上膚色,看一眼都記不住他的長相,拋到人群中,立刻便尋不出了。
不怪阿梨先前沒看出端倪,她到底是個深居後院的小女子,不比李玄,李玄是看慣這些手段的,方才隻一眼,他便看出了那車夫的不對勁。
那張臉,假得厲害。
換了旁人,在西德門外,他未必會多事,但偏偏是阿梨毫無察覺要上馬車。
李玄垂下眼,淡聲吩咐,“帶回大理寺。”
谷峰一口應下,剛要有所動作,卻聽得馬車上傳來一聲低笑,那笑聲明顯出自男子,低沉的嗓音,語調卻顯得有幾分懶散。
那人漫不經心道,“世子何時學著這般多管闲事了?”
隨著那聲輕笑,車簾被撩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微微彎著腰,從馬車上下來。
他雖低著頭,彎著腰,從阿梨的角度,隻隱隱約約看見一個側臉,但她仍然一眼認出了他。
阿梨不自覺朝後退了一步,心裡又驚又怕,怎麼會是薛蛟?
她剛才要是上了馬車,那——
阿梨心裡怕極了,不敢繼續想下去。
而此時的薛蛟,慢悠悠抬起臉,從方才出來到現在抬頭,一直態度漫不經心的他,在看見同李玄並肩而立的那個蘇家娘子時,整個人卻忽的僵住了。
是生得像……
還是就是同一人?
薛蛟眼睛牢牢、一錯不錯的盯著眼前人,心中情緒起伏,猶如波濤翻湧,久久難以平靜。他甚至直直走上前來,掠過李玄,伸出手要去碰阿梨。
阿梨被他的動作嚇到了,要朝後躲,身側的李玄卻忽的朝前邁了一步,高大的身軀,擋在她的面前,擋住了薛蛟的動作,也擋住了他的視線。
阿梨忽的感覺到一陣安心。
便聽李玄冷聲朝薛蛟道,“薛副尉,自重。”
但這時候的薛蛟,眼裡除了阿梨,容不下任何人,隻死死盯著阿梨,“阿梨,是你麼?是你對不對?你沒死……你真的沒死……”
他低低說著,然後忽的,一拳砸在李玄的臉上,咬牙切齒道,“你把她藏起來,騙我,說她死了。李玄,倒是我小瞧了你!你圖什麼呀!”
阿梨看著兩人起爭執,顧不得害怕,趕忙上前,想去拉薛蛟的胳膊。
李玄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一把握住阿梨的手,沉著聲,一字一句道,“回去。”
阿梨微微蹙眉,沒聽李玄的話,上前一步,喊了薛蛟一句,“堂兄。”
隻一句,薛蛟便像被什麼定住一樣,失了全部的動作,隻緩緩轉身,眼裡全是失而復得的喜悅,甚至是有些癲狂的,顫著聲,“真的是你……阿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