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麼都不用說,我看得到。”
“你做與不做,都一樣。做了是心思歹毒,不做是軟弱無能,前者不能進我李家的門,後者不配當我的正妻。”
鍾宛靜本以為,李玄大抵會生她的氣,小懲大誡,但卻萬萬沒想到,他直接給她判了死刑,她心裡一慌,又見李玄要走,著急下便脫口而出,“李玄!我什麼都沒做,你不能取消我們的親事!這對我不公平!”
李玄抬眼,面上滿是漠然,語氣冷淡,道,“鍾小姐,你跟我要公平?你要世子妃的位置,我要你大度容人,原本就是你情我願,你心知肚明,現在來問我要公平。鍾小姐,你若一開始求的是公平,便該去嫁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君。可你,好高騖遠,接近我妹妹,討好我母親,千方百計在我面前表現得寬容大度,那時候你不覺得委屈,現在覺得不公平了?”
“算計來的親事,你要什麼公平?我本以為你是聰明人,如今看來,是我識人不清,看錯了你。你我婚事,就此作罷,鍾家的損失,我會補償。日後好自為之。”
李玄淡淡丟下這一句,看鍾宛靜的目光,不帶任何感情,就那麼越過她,徑直走了出去。
身後是鍾宛靜的聲音,她在哭訴著,“李玄,你不能對我這麼絕情!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這麼對我……”
聲音悽厲,帶著哭聲,聽上去其實是很可憐的,可李玄聽了,心裡卻連半分波動都沒有。
可憐麼?
隻是哭一哭而已,總可憐不過他挨餓受凍,險些死在冷冰冰的偏院的阿梨。
這點眼淚算得了什麼?
李玄頭也未回朝外走,來到寺外,上了馬車。
山路是昨日侍衛硬生生闢出來的,此時雪雖還未停,可路上還未來得及積雪,另有幾十輛各府的馬車,也停在外面,看樣子是想跟著他們一起下山。
李玄隻看了眼,吩咐谷峰守好隊伍,什麼都沒說,便將簾子放下了。
幾十輛馬車猶如蝸牛般,順著山道,慢吞吞往下挪。
在這一路的晃動裡,阿梨終於醒了,她緩緩睜開眼,腦子還有些懵,不大明白自己怎麼會在馬車裡。等看到一旁的李玄時,試探性叫了他一聲,“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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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其實很小,還有點啞,李玄卻一下子便聽到了,給了回應,他“嗯”了句,握了阿梨的手,“我在,有點心,先墊墊肚子,很快便回府了。”
他的聲音比平日裡溫柔了許多,但阿梨無暇顧及了,滿腦子都在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迷迷糊糊時衝著李玄耍脾氣了?
好像是吧,她好像真的直接喊了李玄的名字,很兇的那種,還質問他為什麼欺負自己!就像撒潑一樣!
阿梨一個激靈,心裡有那麼點後怕,小心翼翼拿眼神去瞥李玄。
李玄神色卻沒什麼異樣,一如從前那樣冷峻,取了幾碟子糕點出來,是出發前叫人去寺中膳房取的。
一碟子慄子糕,一碟子紅豆酥,還有帶著溫熱的青團,見了糕點,阿梨終於覺出餓了,坐起身,乖乖吃糕。甜糯的口感,安撫了被折騰了好幾日的腸胃,阿梨吃得半飽,才覺得手腳有了力氣。
她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李玄,問他,“世子,我的丫鬟呢?”
李玄回她,“谷峰照顧著。”
阿梨安了心,點點頭,再沒主動開口說點什麼。
兩人就這般沉默著下了山,回到侯府,府中倒是一片寧靜。
阿梨回到世安院,傍晚便開始病了,起初還隻是咳嗽,後來大半夜又發了熱,半睡半醒中,她好像聽到李玄說話的聲音。
他在哄她吃藥。
吃了藥,屋裡便沒了動靜,阿梨迷迷糊糊想,李玄大概是忙正事去了。
就這般,她在溫暖的被褥裡,陷入沉沉的睡意中。
.
李玄踏出門時,天色已經亮了,他一整夜都守在阿梨床邊,片刻未曾合眼,腦子卻很清醒。。
他朝守在門外的章嬤嬤道,“照顧好你主子。”
章嬤嬤不敢多話,隻恭恭敬敬應下。
李玄點點頭,踩著綿軟的雪,抬步朝正院去了。
他來到正院時,侯夫人已經起了,坐在圈椅上,見李玄進來,似乎是早已猜到他會來一樣,心底嘆了口氣,道,“坐罷,阿梨那丫頭的身子怎麼樣了?我這裡還有些燕窩,你等會兒走時帶上吧,這麼冷的天,別凍壞了底子。”
李玄面色稍稍緩和,道,“她還好,已經不燒了。隻是底子到底是傷了,還要養些時日才行。”
侯夫人嘆氣,看了眼自家兒子,到底是遞了個臺階,“你來找我,是為了和鍾家的婚事吧?”
李玄頷首,淡聲道,“我同鍾家小姐的婚事,就此作罷。鍾家的損失,我會補償。”
侯夫人心知那鍾宛靜這回是犯了自家兒子的大忌,也沒替她說話,照她說,還未進門,便下這樣的狠手,這樣的女子,也不適合當世子妃。
侯夫人點頭,隻盯著自家兒子,問他,“你的決定,娘沒什麼意見,隻是,娘還想問你一句,你還娶妻麼?”
李玄沉默片刻,點頭,“母親放心,我會娶妻。這一回,我會親自選一個合適的世子妃。”
第27章
阿梨這一病, 直接入了冬,屋外真正開始下起了雪。
香婉撩了簾子進來,手裡捧著碗藥, 上前輕聲道, “主子,該喝藥了。”
阿梨是最怕苦的人了, 但這一個多月,不知喝了多少藥了, 仿佛苦著苦著, 也就習慣了, 大抵人都是如此。她接過去, 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便仰頭飲了下去。
香婉忙接過空碗, 從旁邊的案桌上取了一碟蜜餞,道,“主子快吃一顆壓壓味道。”
阿梨捻了一顆送進嘴裡, 甜味頓時在舌尖化開一樣,香婉還在一邊道, “這是世子爺叫人送來的, 是五味齋新出的。”
她說完, 卻見阿梨隻是笑了下, 便又道, “奴婢今早去取膳的時候, 見膳房做了柿子餅, 厚厚的一層白霜,當是很甜的,主子嘗一嘗?”
阿梨聽她這樣說, 其實不大有胃口,但仍是點了點頭,道,“好。”
香婉這才喜盈於面,恨不得立即去膳房取柿子餅來,但她到底比雲潤穩得住些,仍舊撿著些趣事同阿梨說著。
阿梨病了快一個多月了,幾乎沒出過門,倒也安安靜靜地聽她說。
夜裡的時候,李玄來了,自阿梨生病起,李玄便來得比以往勤快許多,隻是來了後,又不做其他的事情,阿梨雖不解,但到底有些畏懼床事,也隻字不提。
李玄今日穿著一身寬袖圓領如意紋的蜀錦袍子,雪青色的袍子,襯得他氣質清冷貴氣,他如今在大理寺越發得心應手,積威甚重,世安院的丫鬟便更畏懼他了,行事越發謹慎,從不敢犯錯。
就連素塵,阿梨上回見到她,也是李玄臉一沉,素塵便啪的一下跪地上了,膝蓋“咚”地一聲,阿梨聽著便覺得疼。
但李玄待她,反倒比以往更溫和了些。
李玄坐下,抬手替阿梨理了理凌亂的鬢發,面色稍稍緩和了些許,溫聲道,“今日做了些什麼?”
阿梨抿唇露出個溫軟的笑,輕聲道,“白日裡繡了會兒袍子,下午便看了會兒話本。”
李玄那件袍子,阿梨一直停停做做,到了今日都還剩最後一隻袖子,李玄從不催她,阿梨便也慢工出細活。不知為何,她起初隻是抱著應付李玄的心態,心思花得多了,便開始用心起來,一針錯了位置都會拆了改。
李玄看了眼那擺在一邊的錦袍,神情溫和了些,慢聲道,“不著急,慢慢做。”
阿梨溫順應下來,兩人又坐著說了會兒話,便熄了燈歇下了,阿梨白日裡睡得多了,夜裡便不大睡得著。
她翻了個身,便聽到身邊李玄問她,“睡不著?”
阿梨忙道,“世子不必管我,我白日裡睡得多了,夜裡便不大睡得著。您明日還要去大理寺,早些歇吧。”
李玄沒接話,隻是將手伸過去,抱住了阿梨單薄的肩,輕輕拍著,溫聲道,“睡吧。”
阿梨原本半點睡意都無,被他這樣哄著,竟也有了點睡意,模模糊糊便睡過去了。
翌日起來,枕邊已經沒了人,睡了個好覺,阿梨精神比平日裡好了許多,便同章嬤嬤說,“嬤嬤,我想出去走走。”
章嬤嬤原想勸一勸,話到嘴邊,到底沒說出口,她如今算是瞧出來了,自己伺候的這位薛主子啊,在世子爺心裡,地位隻高不低,能為一個通房,大動幹戈退婚,雖說兩家隻是通了氣,可這樣得罪人的事,也就世子爺敢做了。
聽說鍾家不服氣,都告到陛下跟前,隻是陛下是個明君,理都沒理,一句“合則聚,不合則散,折騰什麼”,便打發了鍾大人。
饒是如此,侯爺也發了脾氣,罰世子爺跪了祠堂,又行了杖罰,強令世子將薛主子發賣出去。可就這般,也沒見世子爺松口。
“外頭風大,奴婢去取件披風來。”章嬤嬤進了側室,片刻後,抱著披風出來了。
阿梨穿了披風,手裡揣了個趁手的小暖爐,朝外走了。
她是輕易不出世安院的,除了去正院給侯夫人請安外,但如今侯夫人那頭怕是正厭煩她,阿梨也不敢自找沒趣,索性便稱病沒去了。
院裡的桂花樹已經枯了,今年花期將近的時候,阿梨正病著,也無人打那桂花的主意,就那麼白白落了一地,風吹雨淋,就那麼爛在泥裡了,實在有些可惜。
梅花倒是開得正好,粉白粉白的一小簇,擠在枝頭,開得燦爛熱烈,給肅殺的冬日,添了幾分顏色。
阿梨盯著那梅花看了會兒,蹲下身,去撿地上的掉落的梅花,還帶著淡淡的清香,同桂花那種濃烈不同。
阿梨抬起頭,朝章嬤嬤輕輕笑著道,“嬤嬤,能替我取個盒子來麼,我想揀些梅花,到時候烘幹做花茶。吃糕的時候煮一壺,很能解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