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李元娘,知道自家兄長對女子一貫如此,很是習以為常。說得好聽這叫君子端方、克制守禮,說得再直白些,那便是冷淡得生人勿進。
幾人回到戲臺邊,李元娘又將鍾宛靜引見給侯夫人。
有李元娘在側,鍾宛靜又有意攀談,說的話都是吹捧侯夫人或是李家兄妹的,很快便把侯夫人哄得合不攏嘴、眉開眼笑了。
到了散場時候,李元娘的嬤嬤忽然進來了,附耳同她說了點什麼。
李元娘聽罷,轉頭對侯夫人為難道,“娘,鍾姐姐是我請來的客人,我原想著,等會兒送她回鍾府,好叫伯父伯母放心。可方才邵家來了個婆子,說家裡有點事,催我回去。怕是不能送鍾姐姐了……”
她露出抱歉的神情,侯夫人正遲疑著,鍾宛靜卻主動道,“元娘妹妹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便是。鍾府離的也不遠,隻幾條街罷了,別耽擱了妹妹的事——”
“那怎麼行?!”李元娘一個勁擺手,連聲道,“你是客人,怎好叫你一個人回去的。”
說著,將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李玄。
“哥哥……”
侯夫人也是個疼女兒的,也跟著看過來,猶豫著道,“那……那要不三郎你幫一幫你妹妹?”
李玄不是傻子,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聰明,李元娘這種拙劣的手段和心機,在他面前猶如小孩把戲。
至於鍾氏女,那是外人,他管不著,也輪不到他來管教。
李玄掃了眼李元娘,在她越發心虛的神情中,淡聲開口道,“我讓人護送鍾小姐回府。”
李元娘被兄長看得背後一寒,再不敢撺掇母親了,隻好擠出個笑來,“還是哥哥想的周到,這般,我便放心了。”
很快,鍾宛靜便帶著她的丫鬟走了。
李元娘也想趁機跟著走,李玄輕輕瞥她一眼,她便不敢提要走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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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還有事,同侯夫人說了後,便先走了。
李元娘則跟著母親,進了屋,嬤嬤丫鬟們將地龍燒得紅通通的,屋裡很暖和。
侯夫人拉著女兒,細細問她話,問她同邵昀相處得如何。
李元娘微紅著臉,她剛嫁到邵家,同邵昀十分恩愛。她紅著臉道,“他對女兒還算不錯,原先倒是有幾個屋裡伺候的丫頭,我過去前,我婆婆做主給挪出去了,說怕叫我看了礙眼。”
侯夫人笑,“那是好事,你婆婆是個明事理的。不過,你婆婆做足了面子,你也不能犯傻,明白嗎?”
李元娘頓時臉色難看,“娘的意思,是叫我把那幾個丫頭要回來?”
侯夫人見女兒神色,便知道她不樂意,隻搖搖頭,拉著她的手,道,“丫頭而已,你是正室是主子,那幾個就是伺候人的玩意,還能把你越過去?男人啊,你越是攔著不讓,他越是心痒痒。你送到他跟前,他反倒覺得沒意思了。這個道理,娘年輕時候不懂,吃了大虧,這把年紀才悟出來。從前你父親在我這裡,我盯著他,但凡他瞧上的人,我都想法子弄走。到頭來呢,他覺得正院壓抑,不肯來了,成日往柳眠院鑽。”
“再者,你現在主動把人要回來,那是你大度,能容人,女婿心裡還覺得自己虧欠了你,你給那些丫頭立規矩,也是你正室該做的。等他開口了,便晚了。你又不能攔,還不如索性一開始便把態度擺出來。”
侯夫人說的,李元娘並不是不懂,她就是心裡不願意,執拗道,“萬一他自己也不想要那些丫頭伺候呢?我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侯夫人搖頭,心道女兒還是不懂男子的心思,也不多說,隻是道,“那你大可回去問一問,無需直接問,試探幾句。看是你說得對,還是娘猜得對。”
李元娘何嘗不知道,邵昀其實骨子裡是個風流之輩,他原先屋裡那幾個丫頭,從前也頗受他寵愛。如今不過是礙著她剛進府,不好開口。
她眼底發酸,這些時日的恩愛仿佛一下子就淡了,撇開臉,心底掙扎道,“那哥哥不也隻有薛梨一個麼?憑什麼邵昀就不行!”
“薛梨是通房,你是正室,如何比?”侯夫人直搖頭,“再說了,你哥哥看重規矩,並非多寵愛一個通房,隻不過人是我送去的,他便收用了。用著順手聽話,便也一直用著了。你哥哥心底有數,快一年了,那避子湯可曾斷過一回?”
李元娘被說服了,她也不是對邵昀情根深種,隻是想到兩人這段日子的恩愛,心裡有些不舒服。但理智又告訴她,那幾個丫鬟的事情,的確不能一直拖下去,總有一日要解決的。
她來開口,比邵昀開口,總要體面些,主動權至少還在她手裡。
李元娘點頭,“娘,我知道了,我會找時間和我婆婆說的。”
侯夫人嘆道,“娘知道你心裡不好受。”
“娘是為我好,我知道。”李元娘搖搖頭,又忽的問,“對了,娘覺得今日的鍾姐姐如何?”
侯夫人覺得她這話問得奇怪,卻也答道,“相貌上是平庸了些,性子倒是和氣,說話也討喜。不過,從前倒是沒見你同她來往過。”
李元娘的手帕交倒是有幾個,但這個鍾宛靜,侯夫人卻是第一回 見,但第一印象還算不錯。
李元娘輕笑,“她是邵昀的表親,她母親同我婆婆是隔房的堂姐妹。兩人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手帕交,比親姐妹還親,後來一前一後嫁到京城來,這些年交情也沒斷過。”
侯夫人聽得點頭,起初還沒反應過來,隻以為女兒在同自己話家常,“那倒是不錯,你同她打好關系,你婆婆那邊也有人替你說說話。”
見母親沒明白,李元娘索性直說了,“娘覺得,鍾姐姐做我嫂子如何?”
侯夫人腦子轉過來了,“今日你把人帶到府裡,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李元娘點頭,“哥哥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鍾姐姐性子溫和安靜,賢名在外,定然能擔得起世子妃的名頭。”
侯夫人遲疑,“旁的不說,單是鍾家這門第……”
“鍾家門第的確比李家差些,但鍾姐姐的父親在刑部幹了大半輩子,人情總還是有些的,指不定還能幫哥哥一把。”李元娘分析得頭頭是道。
她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其一,鍾夫人同她婆婆姐妹感情頗深,若是她能撮合兄長和鍾宛靜,婆婆定然對她另眼相看。其二,鍾宛靜除了容貌上略遜一籌,其它方面並不差。正室看德,妾室才看貌,反正哥哥有薛梨那樣貌美的通房,並不吃虧。其三,哥哥總是要娶嫂子的,娶一個同她關系好的,對她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李元娘小算盤打得頗精明,又替鍾宛靜說了一籮筐的好話,直說得侯夫人都有些意動了。
但心動歸心動,侯夫人對兒子的婚事還是很慎重的,不敢隨便答應,隻是道,“你哥哥那刑部忙,正是朝上走的時候。婚事也不急在一時,待我問過你哥哥再說。”
李元娘也知道母親不可能輕易答應,哥哥是侯府世子,他的親事,牽扯的太多了,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定下來的。
她也不泄氣,柔聲道,“我都聽娘的。我也是擔心哥哥,他身邊總沒個照顧他的,就一個通房,也不頂事。又見鍾姐姐性子頗好,才起了牽橋搭線的心思。成不成,自然還得娘您來拿主意。”
侯夫人聽罷,隻覺得心裡熨帖,拍著她的手,感慨道,“比從前懂事了。”
李元娘抱住母親的胳膊,作小女兒撒嬌姿態,道,“那是當然,女兒長大了麼。”
李元娘到底是外嫁女,又正逢年節,上門的長輩頗多,她一個新媳婦兒也不好在娘家久留,用了午膳,坐到下午,便坐著邵家的馬車回去了。
侯夫人送走女兒,靠在軟塌上,一個穿著青色袄子的丫鬟拿著小錘,輕輕替她捶著腿。
林嬤嬤走了進來,端進來一盞燕窩,幾粒紅棗兒煮得軟爛。
侯夫人坐起來,接了燕窩,林嬤嬤便在一旁道,“世子真是孝順,有什麼好東西,從來都是往夫人您這兒送的。這燕窩,還是世子上回從青州帶回來的。奴婢瞧著,是比咱們府裡往日進的那些燕窩好,色澤通透得多。”
侯夫人這把年紀了,一門心思撲在兒女身上,聽了這話自然是心情愉悅,不禁笑起來。
驀地,侯夫人問林嬤嬤,“今日元娘帶回來的那鍾家姑娘,你可瞧見了,覺著她性子如何?”
林嬤嬤一怔,心裡頓時明白了點什麼,面上卻立馬帶了笑,“奴婢瞧著,那位小姐倒是個和氣人,人也十分大氣。”
“我瞧著也還不錯。”侯夫人點頭,又略帶一絲遺憾,“就是相貌上短了幾分。”
第11章
世安院裡
阿梨端著藥碗,仰頭將濃黑的藥汁喝盡了,身側的雲潤連忙心疼遞過一顆蜜餞,“主子快壓一壓味兒。”
阿梨吃了蜜餞,壓下喉嚨間那股難言的苦澀,朝林嬤嬤點頭,“勞嬤嬤跑一趟了。”
林嬤嬤接了湯碗,便算是辦完差事了,卻沒像往常那樣急著走,遲疑了一下。
阿梨心思通透,見她有話想說的樣子,便尋了個由頭,將雲潤支走了。
雲潤一走,林嬤嬤猶豫一瞬,想到侄女平日受到的照顧,終究是開口了,她聲音壓得低低的,道,“夫人有意給世子爺說親。”
阿梨怔了一下,片刻才回過神,那雙清潤的眼眸真誠看向林嬤嬤,輕輕道,“多謝嬤嬤了。”
她這句謝是打心底裡說出來的,林嬤嬤一向嘴嚴,這回把消息透給她,雖是因為雲潤的關系,她始終是記她的這份情的。
林嬤嬤也無意邀功,說出來了,便也沒久留的意思,主動請辭,“奴婢不好久留,便先回去了。”
阿梨點點頭,“好,嬤嬤路上慢些。”
林嬤嬤轉身要走,想了想,到底是回頭,那雙平日裡十分嚴厲的眼裡,露出些許暖意,輕聲勸道,“世子娶妻,於您而言,未必是壞事。世子妃一日不進門,藥一日停不了,位份一日定不下來。世子念舊情,侯夫人也記著您的功勞,薛主子還是寬心些。”
阿梨知道,林嬤嬤是好意勸她,怕她因為李玄娶妻難過,雖同她此時的心境相差有些遠,卻仍舊很領情,點頭謝過林嬤嬤,又起身要送她。
林嬤嬤沒叫她送,自己便出去了。
阿梨坐下,打到一半的絡子,也沒心思打了,垂下眼,思量著自己的處境。
就像林嬤嬤剛才說的,其實世子妃早進門,對她來說,不是壞事,反而是好事。武安侯是個糊塗的,生了庶長子,將侯府弄得一團亂,但李玄同其父卻是截然相反的性子,絕不可能讓庶子庶女生在嫡子前邊。
當妾室的,最好的結局,便是有親生子女傍身,即便日後失了寵愛,也不會落得悽慘悲涼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