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太大了,我睡不著了就起來喝個水,”周子衿遲疑了幾秒,還是老老實實交代了,自己已經不小心聽到,“你是不是要去機場?我陪你吧。”
沈姒頓了一下,說了句“好”。
她剛剛過於著急,幾乎忘了家裏還有另一個人存在了。婚後因為工作原因,周子衿老公經常出差,她自己一個人無聊,經常跟她住在一塊。
其實她現在心裏實在不安,多一個人同行,對她來說也是好的。
大雨滂沱,雨點砸得人心煩意亂。
候機廳內燈火通明,數字屏幕滾動,刷新了航班延遲的消息。
後半夜的時段,再加上飛機停運,首都國際機場內很安靜。隻有寥寥幾個著急趕航班的人,在跟機場的工作人員進行溝通,但最後斟酌了下天氣是不可抗力因素,隻能失望而返。
周子衿也是徒勞而返的人之一。
“確實訂不到機票了,先前訂後半夜航班的乘客,也被通知延遲了。”
她觀察了下沈姒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姒姒,其實你現在就算能趕過去,也得等在封鎖線外,何況現在天氣情況嚴峻,飛機真的不能起飛。”
沈姒沒有說話。
出事之後,沈姒沒有悲痛欲絕失魂落魄,沒有撕心裂肺肝腸寸斷,沒有泣不成聲聲嘶力竭……她不哭也不鬧,整個人看上去很平靜。
可就是眼下的平靜,更讓人不安。
周子衿見她不說話,心裏跟著發慌,生怕沈姒情緒不對,“你不要著急,姒姒,我剛剛用你手機問過齊晟的人了,齊家的人已經接手了,大使館那邊也聯系當地軍警救援了。”
“我知道。”
沈姒張了張唇,嗓子裏像咽了一塊碎玻璃,每說一個字都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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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晟這樣的身份地位,各方關注,就算在國外,當地也不可能不管不問的。會有人第一時間彙報,第一時間救援,她過去也幫不上忙。可是收不到他平安的消息,每等一秒她都煎熬。
周子衿見她能聽進去,繼續安撫道,“國外的人每半小時會彙報進展,隻要一有消息,一定會趕在第一時間通知國內的。你現在放平心態,雪崩這件事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是我。”
沈姒半垂著視線,撥開她的手,突然很輕地說了一句:
“是我讓他提前回來的。”
周子衿怔了下,看向她,沒反應過來,“姒姒,你說什麽?”
“是我讓他提前回來的。”
沈姒低聲重複了一遍,毫無徵兆地,眼淚“吧嗒”一下掉了下來,“是我昨天說想他,催著他趕緊回來,是因為我任性,說他在外待了太久,他才會半夜讓人改簽的,他才會遇到雪崩的……他本來不會出事的,如果不是因為我多嘴,是我太任性……”
突如其來的重磅消息,周子衿有點手足無措,“姒姒,你——”
“我沒想害他,青青,我真的沒想過會出事,我隻是、隻是想他了,”沈姒捂著臉低下頭,垂落的長發遮住了她大半張臉,“我不知道會出事,我沒想過會遇到雪崩,如果不是我給他發消息,讓他改了行程,就沒有這些事了。”
她的聲音哽咽得厲害,眼淚從指縫裏漫了出來,“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是因為我?”
壓抑了一晚上的情緒,似乎在此刻徹底崩掉了。
“我跟他鬧脾氣,我介意他要和別人訂婚,是因為我喜歡他,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很重要的人,我不想失去他,青青,我不想,”
沈姒哭得有些缺氧,話都說到語無倫次,“為什麽總是這樣?為什麽要老天跟我開這種玩笑?為什麽每次都要在我最安定的時候剝奪我的一切?我隻想跟他好好在一起……”
她拿他當戀人,也拿他當家人。
一開始她隻是想尋求一個活下去的意義,八-九年前一場車禍讓她的人生墜入谷底,除了複仇,她需要一個讓自己能感到真切活著的存在。
他就是她那段時間的人生意義。
戲臺上的初見她心跳加速、難以忘懷,所以南城重逢後,盡管目的不純粹,但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她是付出過真心的,她自己知道,那三年,她真的付出了真心。就是因為太愛,她才這麽在意他的態度,才會鬧著離開。
可現在,什麽都沒了。
“是不是因為我,他們才這麽倒黴?是不是沒有我就會好一點?”
沈姒蹲在地上,哭到有點喘不上氣,一陣陣咳嗽和幹嘔,“我可以什麽都不要,我離他遠遠的都行,能不能不要一次又一次剝奪我在意的東西?”
動靜鬧得有些大,引得幾個工作人員注視,小聲議論,但沒人好意思上前。
“姒姒,你別哭。”周子衿看著她,想安撫卻一個字都想不出,隻能無助地拍了拍她的後背,“還沒有出結果,三哥肯定不會有事的,他要是知道你這麽難受,肯定心疼的。”
機場還是安安靜靜的,隻有撲面而來的冷氣,灌的人手腳發涼。
“我沒有別的在意的人了,”沈姒渾身都在抖,止不住的抖,“沒有了,如果他不在,我什麽也沒有了。”
很久以前那種噩夢一樣的應激反應似乎被喚醒了。
沈姒大腦一陣暈眩,耳邊是停不下來的嗡鳴,就像多年前看到養父母倒在血泊裏時一樣,反胃的感覺在上湧。
這些年不過境遇如何,她都告訴自己,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能過於強求。可為什麽,偏偏要在她最安定的時候,剝奪她最在意的人?
每一次都這樣,每一次。
大約是聽到後猜測了個七七八八,出於同情,有個工作人員走過來,“您好,你們還在等航班嗎?雨差不多停了,我問過了,航班在一小時後恢複正常。”
沈姒咬了下唇,壓住了情緒和聲音。
她擦了擦眼淚,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快步走了過去。
“我要買最快的機票,去德國。”
周子衿站在她身後,微嘆了口氣,快步跟了上去。
六小時的航班,漫長到煎熬難安。
現在飛機上有網絡,能進行簡單的通訊,除了起飛和降落時間,基本不影響聯系。但天氣太惡劣,登機後空姐就要求全部人員關機了。
沈姒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去的。
渾渾噩噩的一段路程。她閉著眼睛,不想讓周子衿擔心,也不想引來其他人矚目,怕自己情緒失控,她隻想把這六個小時睡過去。可再怎麽強迫自己,她困意全無,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驚醒。
她側頭看向飛機舷窗外的風景。
機翼穿過漆黑的夜幕,穿過薄薄的雲層,下方不知哪個城市,有零星的燈火,溫馨地閃爍。
城市在慢慢蘇醒。
有人在夜裏相擁,有人把酒言歡,有人早起迎接新的一天。
沈姒閉了下眼睛,心髒的位置像是被洞穿了,似乎每一次呼吸,都會扯著它疼,腦海裏一片荒蕪。
她知道還沒有出結果,可她害怕最後得到一個最壞的結果。
記憶不受控制地翻湧,戲臺一瞬心動,南城意外相逢,他帶她回去後的點點滴滴,他喜歡教她東西,他喜歡捏她耳垂,爭吵後她一掉眼淚他就拿她沒轍。
第一個生日他送了她一個星期的驚喜,第一次歡情是在獵場的營地裏,在酒會她受委屈,他替她出氣,牽著她的手說“這是我女朋友,你動她一下試試”……
這麽多年的情與愛,她根本割舍不下。
她沒有能力再失去一次。
周子衿就在沈姒身側,看她面上一片灰敗,怕適得其反,安慰的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不敢再說什麽。
眼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到德國再說。
但願,一切安好。
航班比預期的延遲抵達了十分鐘。
沈姒心裏本來就焦急,現在更是一刻都等不得,下飛機後的第一反應,就是給齊晟的總助打電話。
“找到人了嗎?”
通話接通的很快,可等她問完,對面沉默了一瞬,沒了聲息。
“喂?”沈姒喊了對面兩聲,以為是信號不好,撥開人群急匆匆地往外趕,一顆心往下沉了沉,就有點急了,“你說話啊!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對面傳來一道又低又冷的男聲,不是總助,而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姒姒,是我。”
沈姒的聲音一下子卡住了,怔怔地僵在了原地。
法蘭克福機場人來人往,步履匆匆,從她身邊經過時掀過一陣風,有陌生的香水味。周遭有些嘈雜,都是交談聲和行李箱轱轆滾過地面的聲音。
而她現在,耳邊一片寂靜,已經聽不到別的東西了。
隻有通話對面重複了一遍的,低沉而熟悉的聲音。
“是我,姒姒。”
·
沈姒的手在抖,手機差點掉落在地。
完全不能確認,也不敢相信,沈姒站在原地,聽著通話對面熟悉的聲音,一言不發也一動不動。她的呼吸很輕,似乎怕自己一出聲,就會打破“幻覺”。
長久的沉默讓對面感到不安。
“姒姒,能聽到嗎?你轉過來,轉過來就能看到我。”齊晟嗓音低了低,又喚了她一聲。沒收到任何回應,他暗罵了一聲,“沒信號嗎?”
沈姒的指尖跳了下,微屏住呼吸,終於鼓足了勇氣轉身。
面前壓下一道陰影。
轉身的瞬間,熟悉的身影朝她快步而來,在她看清之前,他攬她入懷。
冷冽的氣息在一瞬間包裹了她周身。
齊晟一手抱著她,嗓音有點啞,透著點能聽出來的疲憊,“怎麽一直不說話?”
沈姒還是沒搭腔。
她任由他抱著,手腳發涼,薄瘦的脊背僵硬的厲害,什麽反應也沒有。
“姒姒?”齊晟微蹙了下眉,松了下手勁,低頭察看,“怎麽了?”
“你怎麽現在才出現啊!”
情緒崩潰得猝不及防,沈姒牢牢地抱住了他,眼淚再也忍不住,“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再收不到你的消息,我都想直接死了算了。”
她的聲音哽了下,“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以為你——”
沒料到她如此緊張,齊晟稍怔。
他想安撫下她的情緒,可看到她為自己緊張到掉眼淚,他的心軟下來,嗓音有些無奈,“是不是以為我死了?”
“別說這麽晦氣的話。”沈姒從他懷裏鑽出來,一把捂住他的嘴,“別說。”
情緒波動太大,她嗝了下。
她面上的淚痕沒幹,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水汽,上挑的眼尾紅得更加明顯,連鼻尖都泛著紅。
有點傻。
齊晟漆黑的眼看著她,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