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清冽而明淨,慢慢覆蓋了整座城市。乾承會所私密性很高,入口偏暗,隻有少數人知道,一輛黑色的Hennessey Venom GT停在外面。
一樓酒吧的音樂聲震耳欲聾,香水氣息和煙酒味沖撞,讓人昏昧。
包間裏已經有五六個人在了,都是一個層面的人,家世背景相仿,倒也沒人刻意打招呼。這樣的場子,基本都聊成互通消息的局了。
酒過三巡後,有人笑了笑,伸手拿煙點燃,“我上次跟你說的事兒,你考慮過沒?速訊的副總就在這附近,我把他叫過來,你聽聽?”
“出來玩兒聊什麽工作?”齊晟輕笑,話說得刻薄,“你養的哪個情兒吹了枕邊風,這麽賣力搭橋牽線?”
對面的人也不計較,毫無道德地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行,賣你面子。”齊晟端起酒杯,身子往後靠,“十五分鐘。”
“我面子才他媽值十五分鐘?”對面的人笑罵了一句。
玩笑而已,沒人往耳朵裏聽。
聊的是智能移動辦公和視頻會議一體的平臺項目,速訊想利用聊天軟件的客戶量打開線上市場。對方有備而來,初設規劃預案和市場評估等都準備齊全,也沒什麽廢話,十來分鐘時間,已經足夠融洽。
本來談得好好的,鄰近散場,反倒出了點不愉快。
速訊的副總送了個女人過來。
生意場上逢場作戲再正常不過,接受或者拒絕,都看人心情,也不會有人介意。可這女的一進門,包廂裏所有人都怔了下,靜默了。
“齊少,”女人捏著文件夾,指甲上是亮晶晶的鑽石,款款地走過來,“我是速訊的人,過來送文件。”
所有人幾乎都在這一瞬間反應過來哪裏不對了——
女人打扮得很像沈姒,穿的是沈姒平時喜歡的旗袍,連發型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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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長相差太遠了。
“我操,怎麽穿旗袍?”有人低罵了聲,“誰讓進來的?”
先反應過來的人都沒來得及阻止,就看著她朝齊晟過去。
齊晟微眯了下眼,倏地笑了一聲。
他笑和不笑是兩種氣場,身上的陰冷和沉鬱散了點,像三月山林初開的桃花,滿目的輕佻和風流,讓人生出一種溫柔錯覺來。
女人恍惚了幾秒,完全沒注意旁邊人使的眼色,還在朝他走。
齊晟的笑容卻淡了,踹了一下茶幾,漆黑的眼底全是陰鸷的冷意。
“誰他媽讓你穿成這樣?”
低矮的茶幾被踹出大半米,邊緣狠狠地磕到了女人的小腿上。臺面上擺著的酒瓶和酒杯盡數掉落,稀裏嘩啦碎了一地,全是玻璃碴子。
滿地狼藉。
女人的小腿磕出一塊青痕,痛呼了一聲,差點沒站穩。
合同還沒簽,但已經談了十之八九,本來是走個過場,一兩杯酒的事兒,但她聽說他以前喜歡穿旗袍的女人,確實動了點心思。
誰能想到這麽個場面?
他毫無徵兆的震怒把她嚇到了,一時之間都忘了擦嗆出的眼淚。
“還不趕緊滾。”
旁邊的人扯了她一把,不完全是替她解圍,也是怕收不住場。
女人反應過來,顧不得什麽,踉踉跄跄地就要出去。
然後她聽到一道陰鸷的聲音:
“脫了再滾。”
齊晟漆黑的眼又冷又厲,視線像是有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一身的戾氣,情緒很差,近乎病態的強勢,全然不給人留餘地。
女人一臉驚愕地看著他。
包廂裏其他人也靜默了。都知道他的脾氣秉性,這幾個月都沒人敢提一句“沈姒”,但也沒人想過,他會因為一件衣服,震怒成這樣。
“老三,”一直沒搭腔的顧淮之突然出聲,“跟她置什麽氣?”
過分壓抑的氛圍給人一觸即燃的錯覺,被人打斷,才緩和了點兒。顧淮之淡淡一笑,擡了下眼,便有人明白意思,將人帶了出去。
齊晟一整晚都很陰沉。
夜色濃重,車子駛回四合院,他醉意已經起了七八分。
“少爺,怎麽喝這麽多酒?”家裏的阿姨接過他的外套,念叨了句,“外面下雪也不知道撐把傘,您可別睡,我去給你溫醒酒湯和姜湯。”
齊晟腳步一停,虛眯了下眼。
一句話讓他的記憶撥到三年多前,他從南城把沈姒帶回來時。
那一晚下了雨,風吹斜了雨絲,從下車到家不過幾步路,他一手攬過她,一手撐著傘走回去,結果兩人身上還是被打濕了大半。
一進門家裏阿姨就念叨這句。
齊晟本來都走進去了,身後沒了動靜,不由得詫異,扭頭看了下。
沈姒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齊晟睨了她一眼,冷淡的語氣顯得有點不耐煩,“你站那兒做什麽?”
沈姒扯了下濕-漉漉的衣角,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動作非常的拘束,甚至有點不知所措。她擡頭,直勾勾地看他,很輕地說了句:
“髒。”
齊晟身形稍頓,視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身上。
她生了一張含情眼,眸色流轉便楚楚可憐,肌膚凝雪,唇紅齒白,弱柳扶風不盈一握的玲瓏身段,平添了一種嬌娜的媚態和易碎的美感。
這樣的皮囊,沒人會嫌她髒。
明明像謫仙一樣,恍若在這紅塵世間,隻有她是一塵不染的。
很熟悉,說不上來的熟悉,和記憶裏的一個身影正慢慢相合。
仿佛在印證他當時的不確定。
原來沒認錯。
齊晟漆黑的眼攫住她,心裏突然生出一種卑劣而變態的念頭來,比今晚看到她第一眼時還要強烈:
想得到她,想在她身上打上烙印,想讓她染上獨屬於自己的顏色。
他微蹙了下眉,甩掉了剛剛的念頭,朝她伸手,“過來。”
沈姒還是站在那兒,盯著他瞧。她睫毛輕輕一眨,忍不住小聲嘀咕,“你能不能別這麽兇我?”
“你說什麽?”
沈姒縮了下肩膀,最後梗著脖子又重複了一遍,“就是很兇。”
齊晟氣笑了。
他也沒跟她廢話,幾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沈姒輕輕地掙了掙。
“又怎麽了?”齊晟挑了下眉,記得她說的話,收斂了脾氣。
“不要這樣拽我,攥得很疼,”沈姒抽開自己的手,重新牽住了他,輕聲道,“而且你看著像人販子。”
“……”
齊晟不輕不重地撥了下她腦袋,被她磨得沒脾氣,“真麻煩。”
他牽著她的手進了家門。
彼時正當年少,稱不上愛意洶湧,也算不得一見情濃,隻是金風逢玉露,一場生澀又不確然的心跳加速。
很奇怪的感覺。
也許是他今晚喝多了,他莫名其妙地開始回想她的一顰一笑,回想這些年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已經忽略的、無關緊要的細節也越來越清晰。
她不喜歡他的壞脾氣,他一高聲她就會說他“兇”;她是個小財迷,會因為他帶字畫和寶石開心;她利用人的手段不少,但在他面前總是不太會撒謊,演技拙劣,全靠他肯信;她心虛的時候會格外乖軟,像犯錯後小心討好主人的貓;她在浴池拉住他時,媚色入骨地喊了他一聲“三哥”,勾得人心裏發癢……
齊晟從沒想過,原來這些小事自己也能記得這麽清楚。
不過她真走了。
跟以往任何一次離家出走都不一樣,她態度決絕,不再回頭,她想跟他斷得一幹二淨。
酒精從喉管一直燒到胃部,火辣辣的刺痛,絞得人難受。
醉意浮上來時讓人意識昏沉,很渴、很熱,齊晟按了按太陽穴,有點煩躁地扯開了領帶,骨節分明的手指攥得這塊布料皺緊,他淡嗤了聲:
“別再落回我手裏了,姒姒。”
第19章 明說暗奪 被他的小心肝刺激瘋了
今晚入目所及, 全是已逝的回憶。
四合院裏栽了沈姒喜歡的綠梅,書房裏全是為沈姒買的字畫,其中不乏絕跡的孤品, 燃著的是沈姒喜歡的藏香, 中央展臺能開個小型珠寶展,衣帽間全是她的旗袍, 垂絲或者錦緞、無袖或者反摺袖、長擺或者魚尾……隻消一眼,他就能聯想到她踩著高跟鞋玲瓏窈窕、搖曳生姿的模樣。
齊晟心底的燥意竄起一寸。
習慣了將一切牢牢掌控在手裏, 他很討厭這種感覺, 不受控制的感覺。
“楊媽, ”齊晟的嗓音又低又啞, 像攢了無盡風暴,“把她的東西扔了。”
“誰?”阿姨下意識地問了句, 回過神來愣了一下,聲音都低了,“沈小姐的東西嗎?”
沈姒已經好幾個月沒回來了。
阿姨能看得出來兩人鬧掰了, 她不清楚原因,也沒合適的身份問上兩句, 隻是覺得可惜。她對沈姒的印象很好, 畢竟沈姒待人有禮, 沈姒在時, 連帶齊晟都好說話了。
“扔了, 現在。”齊晟冷淡地重複了遍, 聽起來十分陰鬱。
阿姨看這情形, 還想勸說勸說,但也知道他的脾性,“欸欸好, 鍋開了,我給你盛兩碗姜湯,再收拾。”
外頭突然沒聲了。
室內沉寂了片刻,醒酒茶和姜湯端上來時,家裏已經空了。
“少爺?”阿姨滿屋子轉了轉,確認沒人影了,才嘆了聲,“哎,這個祖宗,又發什麽脾氣?也不知道醒醒酒再出去,就不著家了。”
“姒姒,你開題報告提交了嗎?”室友許昭意從廚房端了盤水果出來。
“剛交完。”沈姒轉了下電腦。
沈姒前天回國,是因為實習任務,有點事兒回趟國內。本來她打算住酒店,但一個人太冷清,所以回臨城這幾天,她一直跟大學室友住在一起,周子衿忙著拍攝,偶爾會過來一趟。
大學最後一年,如果不讀研,也就剩實習報告和論文答辯兩件事了。
許昭意將果盤放下,“這也冷門了吧,全網可能都找不到幾篇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