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不砚沒錯過她的表情。
他順著賀歲安的視線看向除了雪、雲,便再無他物的天空,她昨日也是露出這樣的神色,然後頭也不回,一路奔向某一處。
祁不砚似若無其事握住她:“賀歲安,你又看見什麼了?”
賀歲安如實道:“還是我父母,我知道你看不見,但我想說的是,那些畫面太真實了,就像正在發生一樣,被投影到我面前。”
他抬起手捂住她的雙眼:“是幻覺,別看了。”
“好。”
祁不砚帶賀歲安回房,等進去後再放手:“你是不是在雪中待久一點就會出現這種幻覺?”
賀歲安嗯嗯幾聲,有些鼻音:“可能是,昨日也是在雪中待了一會兒就看到我父母了,今日也是,我也不明白其中緣由。”
他取下懸掛在炭盆上的茶壺,倒一杯熱茶給她。
賀歲安接過茶杯,放到嘴邊吹了吹,抿幾口,身體變得溫暖起來,又覺得不夠,厚著臉皮拿祁不砚的手來當天然的暖爐。
祁不砚似不經意地道:“你能不能詳細跟我說說你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的。”
“能的。”
賀歲安之前就對祁不砚坦白過她來自哪裡,雖沒說細節,但大致都說了,他今日既想知道她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的,說也沒事。
於是賀歲安像找到了能向他人倒苦水的機會,爬回床榻,蓋好被褥,招手示意他坐過來。
祁不砚坐到她的旁側。
她拉過被褥也蓋住他,不管祁不砚冷不冷,接著開始說自己的奇幻經歷,說到被人砸破腦袋的時候,不自覺露出忿忿的小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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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不砚目光沒離開過她。
他垂下眼又抬起:“你說在暈過去看到了什麼?”
賀歲安努力地回想:“一道模糊的人影,興許是路過的人吧。對了,還有古城,不過我當時就是去參觀古城的,但是……”
祁不砚:“但是?”
“沒什麼。”她懷疑自己是被砸迷糊,看錯了,那些建築像是古城的,又不像是古城的,更像這個世界的,充滿自然煙火氣息。
畢竟拿去當旅遊區的古城會被現代人進行各種各樣的改造,終究會缺少專屬古代的韻味。
這些也不重要。
賀歲安雙手擱在膝蓋上,掌心捧著臉,眨了眨眼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六月下雪,很美。”
她至今還記得那場景。
“跟這兩天下的大雪差不多。”賀歲安補了句,都是難得一見的奇觀,在不該下雪的時候下漫天大雪,可不就是奇觀嘛。
她沒注意到祁不砚垂在身側的手緩慢地收攏著。
祁不砚默念著雪這個字。
他初次見賀歲安時,下著雪;賀歲安從她那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時,下著雪;現在她能看到父母的“幻覺”,也是下著雪。
難道賀歲安來的契機是天降異象的六月飛雪,昨日也恰好出現算是天降異象的四月飛雪,那麼她會不會……祁不砚凝望賀歲安。
賀歲安身上的被褥滑下膝蓋,將它拉回來:“我說完了。”
祁不砚忽而起身下床。
她下意識拉住他。
“你要去哪兒?”賀歲安脫口而出問。祁不砚隻道:“我想去衣櫃裡拿點東西。”
賀歲安松開他。
祁不砚拿了一條靛青色的綢帶回來:“你看雪看久了會出現看到你父母的幻覺,那一出去便蒙上眼睛,直到這場雪下完。”
稍作停頓,他長睫垂落,掩了眸光,慢條斯理道:“不過要我在你身邊,才可以出去,你知道的,你若產生幻覺,會很危險。”
她看綢帶:“沒這個必要吧,我不經常出去就是了。”
祁不砚疊好綢帶,放到軟枕下:“沒關系,你若不想戴,這段時間裡,你就待在這個房間可好?”
就待在這個房間?
也不是不可以,賀歲安趴到床上躺著:“好吧。”
祁不砚出去了一趟,賀歲安沒問他要去做什麼,不久後,她聽到了封窗戶的聲音,賀歲安從床上爬起來,極驚訝地看窗的方向。
窗被封得死死了。
少年回來,關上門,坐回賀歲安右側:“我怕你會忘記,去開了窗,開窗會看到雪的。”
他親她臉頰還沒消失的彩蝶:“你可不能看到雪呢。”
第83章
盡管如此, 但封窗戶這件事做得稍微誇張了點,賀歲安卻沒說什麼,祁不砚行事謹慎也有道理,總比她粗心大意來得安全。
不過她是在雪中或看這場雪太久才會出現看見父母的“幻覺”, 不小心看幾眼應是無礙的, 賀歲安心想著, 看了一下窗的方向。
可封住窗, 不是還有門?
賀歲安看門。
這時, 門外來了幾人,侍女是過來收走碗筷的, 她們送膳食到房間後會估摸著時間又折返。
聽到叩門聲的賀歲安習慣性地想下床去開門, 以前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她開的門, 但祁不砚此次先賀歲安一步開了門, 讓人進來。
下人們魚貫而入收拾桌子。
她們動作很輕。
等她們快要收拾好時,有人偶然抬頭看過緊閉的窗戶,那處有被用木板從外封死的痕跡。
這是作甚, 莫非是窗戶壞了, 怕被頗大的風雪吹開,方會出此下策?但也沒必要封住,那豈不是永遠打不開窗,瞧不到院子了。
她們隻是一介下人, 疑惑歸疑惑,也沒過問便退出房間了。
已經坐起來的賀歲安見她們走了, 又百無聊賴趴下,掰手指, 而祁不砚玩著她長發、絲绦。
賀歲安轉過腦袋,半張臉壓在軟枕上, 另外半張臉對著祁不砚,她揪了揪他的衣擺:“蘇姐姐他們還沒知道我回長安。”
“你想怎麼樣。”
他問。
賀歲安低聲道:“我認為得跟他們說一聲的。”
她的長發與絲绦沿著祁不砚的指縫滑落,他抓住了:“你想去見他們,當面跟他們說?”
床邊的炭火散發著暖意。
賀歲安翻過身,正躺著面對床頂,心口因呼吸起伏著,雙手放在被褥外面,有點紅:“倘若可以,我是想見他們一面的。”
前幾天,她隻給他們每人寫了封信就一走了之了,像是心生怯意,然後找了個必須離開一段時間的借口扔下他們獨自解決劉衍。
她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上次叫祁不砚送信,這次又叫他轉達?賀歲安不太想這樣。
祁不砚不再玩她的絲绦,收回手時腕間蝴蝶銀鏈輕輕地響:“你要是想見他們,可以在我們成婚當日見,這幾日不要外出了。”
賀歲安扒拉出軟枕下的靛青色綢帶:“成婚當日我是肯定得出去的,也要蒙上這條綢帶?”
“要。”他說。
她坐起來,手裡的綢帶很柔軟,蒙在眼睛上肯定不會不舒服:“但這樣會不會太奇怪了,我眼睛明明沒事,成婚卻也要遮眼。”
祁不砚接過綢帶,輕柔地綁到賀歲安的雙眼,給她試一試:“外面有雪,遮眼是最穩妥的。你現在試了,可感覺到難受?”
難受倒不難受,她就是不太適應自己陷入黑暗中無法視物。
賀歲安拉下綢帶,重見光明,視線聚焦後第一個看見的人便是面前的祁不砚:“不難受。”
她將綢帶放回原位。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刻。
賀歲安用腦袋很輕地撞他胸膛,祁不砚身上的銀飾被她撞得晃動,她道:“我好無聊。”
住在崔姨的石屋,也能出去替對方買東西、找東西,到處走,透透氣的。現在倒是不能隨便出去了,連踏足房外也得三思。
古代世界又不比現代,捧著臺手機就能很快速地度過一日。
賀歲安摸他腰間骨笛。
她觀察骨笛上面的雕紋來打發時間,看久了,有點暈。祁不砚穿的衣衫有復雜的圖騰也就算了,用的骨笛也是,似乎還會變化。
祁不砚掌心壓到賀歲安的腦後勺,此處被人砸過,雖好了,但他仍然想碰,再順過她落到腰背的長辮子:“你想要什麼?”
賀歲安捧著臉想了想。
“話本。”
她在現代是最後一批的文理分科生,賀歲安選了理,整天面對一大堆公式,學累後,為轉變心情,她會去看小說放松神經。
“你幫我買十幾本話本回來吧,我整日待在房間裡,一天能看一本呢。”賀歲安眼含渴望。
祁不砚環視一遍房間。
興許是他們在一起生活太久了,她竟然能看出他在想什麼:“你放心,我不會出去的。”
即使不去幫賀歲安買話本,祁不砚也得去準備成婚時要用的物件,他穿好靴子,離開床榻:“好,我會在天黑之前回來。”
賀歲安點頭如搗蒜。
她看著他走出房間,門開得很快,關得也很快,賀歲安隻看到一閃而過的朦朧大雪殘影。
寒意還沒來得及進來就被門板隔絕在外了,賀歲安裹著被褥在還算大的床榻上滾動,臃腫得如蠶蛹,綁好的辮子又亂了點。
在大冷天裡躺在溫暖的被窩裡很容易睡著的,她也不例外。
時間慢慢地過去。
賀歲安的眼皮往下垂。
“賀姑娘?”落顏公主聽聞他們回來了,想過來看一眼無緣無故失蹤了三天左右的賀歲安。
快睡著的賀歲安推開身上的被褥,朝房門走去,想開門給人進來:“公主找我有事?”
手剛碰上門闩就立刻縮了回來,她的睡意全無。
紅蛇纏繞在門闩處。
賀歲安一碰門闩便碰到了紅蛇蜷縮成繩子似的身子,煞是冰冷、黏膩,是專屬於蛇的觸感,昨日紅蛇也曾牢牢地纏住過她雙手。
“你這幾天遇到事了?”落顏公主的聲音在房外再次響起。
“我沒事。”
隔著房門跟人說話不太禮貌,況且對方還是這座府邸的主人,這是賀歲安想開門的原因,她開門時完全可以不看外面的。
賀歲安彎下腰,保持些距離,小聲對紅蛇道:“你能不能讓開,我就給人開個門而已。”
紅蛇一動不動。
不知是聽不到她說話,還是聽不懂她說話,又或是不想理。
落顏公主見賀歲安遲遲不開門,不由得擔心她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麼事:“你當真沒事?”
面對紅蛇的冷漠,賀歲安無奈:“我真沒事,就是感染了點風寒,不方便見公主,怕會過病氣給你,公主今日先請回吧。”
紅蛇收緊纏住門闩的尾巴。
她跟它對峙著。
可賀歲安實在是太慫了,拿拴住了門的紅蛇沒辦法,伸手去抓開滑不溜秋的它?還不如叫她敲暈自己來得痛快,賀歲安做不到。
另外兩條蛇趴在地上,看他們一人一蛇。它們是不會參與進去的,雖不知紅蛇為何爬上門闩那種地方休息,但它們管不了。
賀歲安泄氣了。
她不敢招惹這條蛇,尤其在經歷過被它毫不留情綁了這件事後,賀歲安不動聲色後退一步。
隔著門,落顏公主看不見裡面:“你生病?請過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