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你覺得呢?”
端敬帝反問。
劉衍淡定自若道:“臣弟覺得並無疑點,難道不是守城的蔣將軍過於輕敵導致衛城兵敗?”
“可朕聽說是有人勾結胡人,通敵叛國,泄露衛城布防機密,蔣將軍才會兵敗。”端敬帝又回到龍椅坐下,垂眸看劉衍。
殿內,香爐飄出縷縷香霧。
劉衍立於漢白玉石上。
他皺起眉:“竟是如此?臣弟從未聽說過此事,若屬實,待謝大人查到相關的證據,理應為蔣將軍洗脫汙名,還他一個公道。”
端敬帝凝視著劉衍,久久無言,最終卻和藹可親地笑道:“朕有些乏了,二弟先回吧。”
劉衍退下了。
端敬帝微微失神地望著大殿的門,召來在外邊守著的白公公,莫名其妙問最近的天氣如何。白公公回:“奴瞧是極好的。”
“是麼?”他似心不在焉,“為何朕瞧著要變天了似的。”
白公公不敢回。
*
晴空萬裡,麗日當空。
時隔一天,賀歲安與祁不砚又來到蘇央的宅院。
而蘇央剛從皇宮回來,就在院子裡等著他們,沈見鶴已一字不漏地將昨日之事轉告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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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央請他們坐下。
她很清楚他們沒有重要的事是不會來找自己的。
沈見鶴見院子沒地兒坐了,跑回屋裡搬一張木椅出來,他對賀歲安接下來要說的事感興趣。
賀歲安便說了。
把劉衍將來會做的事告訴他們,至於從何得知,她撒謊成是自己做的夢,來到長安後的某一天,突然就能做預知未來的夢。
此話一出,鴉雀無聲,沈見鶴嘴角猛地抽了抽;蘇央一貫冷淡的臉也有了絲裂縫;鍾幻、鍾空感覺賀歲安像是在拿他們尋開心。
祁不砚擱在石桌上的手隨意地輕敲著,聲聲響,打破沉寂。
賀歲安垂下腦袋。
她說的話是很難叫人相信。
沈見鶴笑了幾聲,緩解尷尬:“賀小姑娘,不是我們不信你,我也想信,可這太荒謬了。”
祁不砚似笑非笑:“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說什麼想信,卻因其荒謬而無法相信,隻是你們不信的一個借口罷了。”
沈見鶴訕訕。
他自認口齒伶俐,但每次到了祁不砚面前,好像都說不過對方,少年總能用最溫潤的語調說出尖銳、懟死人不償命的話。
賀歲安拉了拉祁不砚的手:“他們不信也情有可原。”又不是所有人都是祁不砚,能無條件相信她。想到此處,賀歲安頓了頓。
無條件相信一個人……
人會在什麼情況下才能無條件相信另一個人呢?
賀歲安看向祁不砚。
祁不砚沒看她,注意力被賀歲安拉住他的手吸引了去,低眼看她修剪得整齊圓潤的指甲。
蘇央倒是沉穩,頭腦清醒,稍作思索道:“事關重大,我們是不太敢輕易相信這番話,你可不可以通過一些事證明給我們看?”
沈見鶴附和。
賀歲安略一思忖,說了一遍蘇央昨天進宮後大致經歷過什麼事——端敬帝不讓她再查靈蠱。
蘇央聞言愣住。
她還沒來得及跟鍾幻、鍾空兩兄弟說這件事,除了她和端敬帝,別人是不可能會知道的,賀歲安卻知道,太匪夷所思了。
難不成賀歲安真能做一些預知未來會發生什麼的夢?
說出來,很少人會信。
可蘇央不得不信了。
沈見鶴見蘇央聽完賀歲安說的話,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急於求證問:“你進宮是為了什麼靈蠱?皇上也當真讓你不要再查了?”
蘇央頷首道:“她說得沒錯,我昨日進宮就是為了靈蠱一事,皇上也讓我不要再查了。”
賀歲安怕他們還是不信,較緊張:“那你們信我了?”
“信!”
沈見鶴大聲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改口改得飛快,“再說了,你也沒理由騙我們,我們都信你,對吧,郡主。”
蘇央沒理會沈見鶴,看年紀比他們小上好幾歲的賀歲安:“那你心中有沒有什麼計劃?”
眾人目光落到賀歲安身上。
她給出否定的答案。
到目前為止,賀歲安還沒有想到能很好解決劉衍的計劃,有時候即使知道會發生什麼,也不一定可以立刻想出應對之策。
蘇央也意識到叫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想出妥善的計劃著實是很為難她了,讓他們先回去。
賀歲安知道蘇央是想一個人靜下來好好思考解決之法。
她說:“好。”
沈見鶴送他們出巷子。
出去途中,沈見鶴頻頻地看祁不砚,眼神有點復雜。賀歲安說做夢做到他被祁不砚養的那條紅蛇殺了,他聽著挺不是滋味的。
他們也是曾共同經歷過生死的,沈見鶴自戀地以為自己跟賀歲安、祁不砚的關系都還算不錯,結果現在才發現是他的一廂情願。
並不是說是祁不砚驅使紅蛇殺沈見鶴的,他隻是沒有阻止。
照賀歲安所說,夢裡的祁不砚一心想除掉劉衍,不顧他人生死,不選擇出手收回那些被反操控的毒蠱,反以此耗費劉衍的精力。
控蠱會耗費不少精力,操控的毒蠱越多、時間越長,人會越虛弱,支撐不下去,露出破綻。
祁不砚也是狠。
不僅不顧他人的生死,也不顧所養毒蠱的生死。
因為毒蠱一旦被反操控太久,它們也會死。可他本性是殘忍的,為得到想要之物能犧牲一切、不擇手段,殺想殺之人也是。
就算他們與毒蠱死在祁不砚面前,他眼也不會眨一下,少年有著極具迷惑性的外表,內裡卻裝滿了能腐蝕人的毒,無情。
天性如此。
盡管祁不砚努力地越過了自己無情的天性,短暫感知到賀歲安的情緒,但也隻能感知到她的情緒。
他一樣無法共情他人。
除了賀歲安,皆是他人。
沈見鶴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不再想,祁不砚現在又沒這樣對他,那都是賀歲安做的夢,是預知夢沒錯,可還沒發生就是不存在。
隔閡不存在的事作甚。
既然提前得知了,肯定可以改變的,沈見鶴神經放松了些,還有心情跟賀歲安開幾個玩笑。
講到後面,沈見鶴也發覺自己講的笑話不是那麼好笑,窘迫地摸鼻子,恰好將他們送到了巷子口,便不說了,隻叫他們小心點。
賀歲安站在巷子口:“沈前輩您也多加小心。”
沈見鶴原路返回。
她也沒在此地逗留,拉過祁不砚就走,他們並肩而行,影子斜落,賀歲安偶爾抬頭看他。
其實跟蘇央他們說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時,賀歲安省略了她的穿越,說成做夢,也可以省略祁不砚在結局時沒有選擇救他們的事。
賀歲安不是想隱瞞他們。
她是擔心他們會心存芥蒂,無法信祁不砚,與他聯手。
不過賀歲安沒擅自做決定,而是將選擇權交到了祁不砚手上,畢竟是與他有關的,應該由他選擇是否隱瞞,她會尊重他的選擇。
祁不砚的選擇是說出來。
那的確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未來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向來習慣獨自行事的他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和他們聯手對付劉衍。
是賀歲安想,祁不砚才隨她來的。答應聯手又不代表要保證對方的安全,如果他們有能力解決了劉衍,也可以不用顧他的死活。
因為祁不砚不會顧他們的死活,也無需他們顧他的。
他隻能保證不殺他們。
不能保證會救他們。
祁不砚的道德感非常薄弱,將近於無,他們同意的話,可以聯手,不同意也沒辦法,反正他們自己阻止劉衍也要承擔死的風險。
賀歲安也清楚祁不砚是什麼樣的人,自然不會求他答應會護住他們,祁不砚能和他們聯手便是邁出改寫結局的一小步了。
但賀歲安還有一件事要辦,務必離開祁不砚一段時間。
她用尾指勾了下他的手。
祁不砚停下腳步。
賀歲安也停下腳步,仰頭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他;“你真的不考慮讓我離開你一段時間?”
祁不砚抓住賀歲安被風吹得揚起來的絲绦,等風過了,再緩緩地松手,絲绦從掌心滑落,隻剩下一抹柔順的觸感:“不考慮。”
“好吧,不考慮就不考慮。”她貌似是放棄了。
他們沿著長街回公主府。
賀歲安走得很快。
她生氣了,這兩天說到嘴皮子都發幹,祁不砚依然置之不理。賀歲安不由得生悶氣,也不像平時那樣牽著他走了。
令賀歲安更氣的是,她的快走在祁不砚眼裡隻不過快一點而已,她回頭一看,他就走在她身後,距離很近,銀飾聲在耳邊似的。
賀歲安扶著裙裾小跑起來。
沒跑幾步,一隻手從腰後輕輕地拉住了她的衣擺,是祁不砚的手。賀歲安又回頭看他,祁不砚沒說話,隻將手伸給了她。
賀歲安裝作不明白祁不砚的意思:“幹什麼?”
他的手還停在半空。
時辰已不早,賀歲安不想跟祁不砚在街上耗著,暫時妥協了,耷拉著腦袋,牽回他的手。
半個時辰後,他們回到公主府,賀歲安第一時間就是滾回床,要自閉片刻,祁不砚卻將她從床裡撈出來,給她解掉絲绦。
賀歲安也知道不解掉絲绦躺床上會硌得慌,也就沒拒絕他。
她託著腮幫,想事。
等祁不砚解完絲绦,賀歲安喚來下人,請他們準備幾盆冰過來,理由是最近的天氣太熱了。
公主府是備有冰的,數量還不少,賀歲安一要,他們就去端幾盆冰過來了,她又請他們將幾盆冰擺在床邊,說這樣更涼快。
下人照辦。
祁不砚倚在窗邊喂蠱。
他知道賀歲安怕熱,有時會因為熱,不抱著他睡,見她問下人拿冰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之處。
擺好幾盆冰後,賀歲安趴在床榻上看書打發時間,祁不砚喂完蠱,洗了幾遍手,又擦幹水漬,再坐到她身邊,湊去看她手中書。
賀歲安騰了個位置給他看。
祁不砚也趴躺下,骨肉勻稱的窄腰隨之半塌著。
這本書是民間講情愛的普通話本,賀歲安也不怕他看見,房裡間歇性地響起她的翻書聲。
床邊幾盆冰散發著冷意,周圍的溫度漸漸變低。
祁不砚的眼皮輕垂,繞著賀歲安長發的手也松了力度,溫度過低會使他陷入沉睡中醒不來,溫度偏低則會使他產生短暫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