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心裡的苦,知墨亦是清楚的,她很怕公主會做出傻事,譬如不管不顧地上門質問劉衍。
此事鬧大了,對他們雙方都沒好處,皇帝會幫哪個不可知。
沒確鑿證據,站不住腳。
她便是胡鬧。
落顏公主面無表情地摘花,知墨提著花籃接她摘的花。賀歲安把裝有千年紅玉的荷包塞到祁不砚的身上,越過亭子,拉他出府。
事不宜遲,他們要快些去找蘇央,就這樣,賀歲安不停腳地拉著祁不砚往外跑。
公主府門前有馬車。
她出來見阿宣時,曾對下人說過他們待會兒要出去,麻煩對方給他們準備一輛馬車。
車夫搬好杌凳,守在一旁,頷首行禮道:“姑娘、公子。”
他們挑開車簾進去。
賀歲安坐祁不砚身側,她雙手支在曲起來的膝蓋上,掌心捧著腦袋,目光微微放空,思索跟蘇央他們見面後要說的言辭。
祁不砚抬手往賀歲安發梢系銀飾,那是參加宴席那晚掉落的銀飾,他撿回去了,今日又系到她發間,小鈴鐺繞著發梢煞是好看。
在祁不砚系好銀飾的那一刻,賀歲安握住了他手腕。
靛青色袖袍下是蝴蝶銀鏈。
她隔著布料也能感受到細細一條蝴蝶銀鏈的輪廓,賀歲安語氣鄭重地告訴祁不砚:“你這段時間千萬不許我碰你的蝴蝶銀鏈。”
賀歲安給他示範,握著他的手搖了搖:“就像現在這樣,是絕對不行的,你必須得推開我的手,或攔住我,不讓我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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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不砚沒骨頭似的隨她搖著自己的手,蝴蝶銀鏈一直在響。
他沒出聲。
賀歲安松開他。
下一秒,又抓向祁不砚的手,抓住了,她卻不開心:“你怎麼沒躲開。”崔姨上次抓他的蝴蝶銀鏈,他反應明明極快的。
祁不砚歪了下頭,玩著賀歲安的發梢、絲绦:“你碰我,我不想躲,我很喜歡你碰我。”
她又羞又惱用腦袋撞他。
他捏住她後頸拉開。
不然拿東西包住祁不砚的雙手雙腳,給四條蝴蝶銀鏈多加一重保障?賀歲安冒出了這個念頭。
祁不砚似看穿了她的想法。
“我不喜被束縛。”
苗疆天水寨裡的人不缺乏怕死的,有些人不敢出苗疆天水寨,用布條纏繞蝴蝶銀鏈十幾圈。
簡而言之,他們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將蝴蝶銀鏈護得緊緊的,需要除掉外物才能接觸到它。
其實並沒什麼用。
別人隻需砍斷你一隻手或一隻腳,蝴蝶銀鏈離身,照樣死。
除此之外,他天生不喜受束縛,以前不會這樣做,現在不會這樣做,以後也不會這樣做。
賀歲安失落地哦了聲。
馬車有點顛簸,她屁股不太舒服,熟練躺到祁不砚腿上枕著,抬眼便是他:“你能不能猜到劉衍會用什麼特殊蠱術來控制我?”
昨晚跟祁不砚說劉衍會用蠱術隔空控制她殺他的時候,賀歲安忘記問他能不能想到了。
“想不到。”
他也有沒接觸過的蠱。
祁不砚捻著賀歲安一縷長長的發絲,低頭看她。
賀歲安躺著,臉上的肉更明顯,這是跟了她十幾年的嬰兒肥,軟綿綿的,皮膚白裡透紅,睫毛漆黑,半垂下來,鼻梁窄小且高。
不知何時起,祁不砚似乎能記得住賀歲安的每一個表情了。
也領悟到其中代表的情緒。
賀歲安偏過頭。
別在他蹀躞帶的骨笛光滑如琉璃,她好奇地摸了一下,又收回手;“煉蠱人不是能看得出有沒有中蠱麼?你快給我瞧瞧。”
祁不砚道:“蠱術高的煉蠱人用蠱可以達到不留痕跡的境界,不被看出,也不被察覺。除非對方是下在我身上,我才能知道。”
煉蠱人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他們對蠱很敏銳。
中蠱大多能自解。
更別提他體內有百毒不侵的天蠶蠱,因此,劉衍不會,也不能對祁不砚下蠱,最有可能就是從他身邊的人下手——賀歲安。
思及此,祁不砚心底浮現一抹殺意,面容卻依舊無害。
賀歲安瞪大眼。
“好吧。”她垂頭喪氣。
蠱與蠱之間能互相產生感應的前提是它們出自同一個煉蠱人,否則一般不行,隻能通過給人下蠱的方式或者通過氣息來追蹤人。
按理說,劉衍對上同樣精通蠱術的祁不砚,是很難通過氣息追蹤到他的。
祁不砚也會隱藏氣息。
問題就出在體內的天蠶蠱。
太強的蠱能讓所有蠱都能感應得到,它們懼怕天蠶蠱,卻也想吞噬掉天蠶蠱,所以隻要劉衍想,能輕而易舉找到祁不砚。
天蠶蠱稀有,能準確定位,因為很少煉蠱人願意以幾十年的壽命去換煉一隻天蠶蠱的機會,關鍵是還不一定能煉得出。
失敗,命也不長了。
成功與否,皆會短命。
即使祁舒當年沒有自殺,煉過天蠶蠱的她本就活不了多久。
原因是煉天蠶蠱必須得以自己的精血、生命為引,煉成天蠶蠱,她也很快走向油盡燈枯。
祁舒不喜歡祁不砚,卻為了扼住他的殺戮天性,以命去煉出天蠶蠱,而不是殺了他,她一開始是生出過殺他的念頭,但沒真殺。
已經完全恢復了記憶的賀歲安是知道這些事的。
祁不砚因為天蠶蠱,能被劉衍輕而易舉找到,可她要是隱藏氣息藏起來,劉衍就找不到她了。
用蠱術要滿足條件。
一是,使蠱入他人之體;二是,普通人與煉蠱人碰面。
滿足其中之一即可。
就像她如今在公主府裡待著,他能悄無聲息放蠱進來,她被蠱入體了,還不一定意識到。
但隔空操控人的蠱術有一定時限,仔細想想,他現在應該還沒用到她身上,防止在關鍵時失效,也防止不能對祁不砚一擊致命。
賀歲安若留在祁不砚身邊,能準確定位祁不砚身在何處的劉衍很容易見到她,隔空操控她。
操控。
顧名思義,會被他人控制著行事,不會武功的賀歲安會隨著對方擁有的實力而變強起來。
隱藏氣息離開祁不砚一段時間是賀歲安能想到的解決方法。
她相信祁不砚也能想到。
可他寧願留下這樣的危險,也不肯答應她離開一段時間,非得將她留在身邊,賀歲安有點不明白祁不砚到底在想些什麼。
賀歲安盯著祁不砚看,妄圖從中盯出他正在想些什麼。
祁不砚好整以暇坐著。
她拉他袖袍。
他知道賀歲安這是又有話要說了,蒼白指尖點過她眉眼,她被弄得眨了下眼,長睫毛掃過祁不砚的手指,很痒,也很麻。
祁不砚無端被這一幕取悅到了:“你想說什麼。”
賀歲安坐起來:“就昨晚我和你說過的那件事,我先離開,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再回來。”
雖然聽著有點像是她貪生怕死,想一個人遠離,但賀歲安絕非這個意思,要是可以,她也希望自己能留下來盡一份力的。
若是當累贅就算了。
祁不砚掀開簾子望大街。
他看了一眼便放下簾子:“此事莫要再提了。”
她追問:“為何。”
祁不砚回首看賀歲安,系著銀鈴鐺的辮子落到他肩頭,立體的五官有種隻屬於異域的好顏色,又很突然叫她一聲:“賀歲安。”
在他背後被氣到張牙舞爪的賀歲安趕緊放下手,乖巧坐著,膽子小得很,發梢的銀飾還在劇烈晃動著,證明她剛才動過。
“怎、怎麼了。”她不自然摸了下自己的辮子。
“我好像在怕。”
他嘗試著表達匱乏的情緒。
賀歲安無法想象怕這個字會從祁不砚口中說出來,他怕什麼,怕對付不了劉衍?不太可能,他連死都不怕,會怕對付不了劉衍?
沒等賀歲安想到祁不砚會怕什麼,他自己說了。
祁不砚用視線臨摹著賀歲安的面容,掌心也貼上了她的臉:“我好像在怕你會消失,可你又不是我的蠱,不能殺,不能關住。”
她睫毛一顫。
賀歲安發現自己最近的心跳頻率加快的次數變多了,祁不砚說他好像在怕她會消失,是不是跟好像在怕失去她的意思相近?
她又胡思亂想了。
不要瞎腦補。
賀歲安拋開雜念,從祁不砚的話裡搜索有用的信息,他不會是怕她消失,才不同意她離開他一段時間的?聽著像是這麼一回事。
可怎麼可能會消失呢。
她是身穿,也沒小說裡常有的系統什麼的,肯定要一輩子待在這裡了,雖非常舍不得父母,但賀歲安也不會因此放棄生命。
賀歲安想活著,無論在哪個世界,無論遭遇了什麼,她都想活著,可以說她真的很怕死。
興許在別人眼裡,賀歲安會是個很慫很慫的人。
慫就慫吧。
賀歲安拉了下祁不砚散落在發間的細辮子,認真道:“我是不會消失的,你放心好了,所以你就答應我嘛,我帶上紅蛇?”
祁不砚避而不談,拉開簾子:“到了,我們下去。”
賀歲安說服不了祁不砚,沒精打採地走下馬車,蘇央住的宅院在很逼仄的巷子裡頭,馬車進不去,隻能停在巷子口,要走進去。
今天沒有侍衛跟著他們,是祁不砚說不需要,落顏公主才收回那些侍衛的,不過賀歲安也覺得有沒有侍衛跟著的區別不大。
在會極用蠱的人面前,幾個侍衛是反抗不了的。
十幾個以上倒可以一試。
可出行帶十幾個人也未免太張揚了,一舉一動備受關注,公主平時出府都不帶那麼多人。
還是作罷。
他們暫住在公主府的原因不是那裡的守衛能抵擋劉衍,而是發現劉衍還不準備跟落顏公主撕破臉皮,他們住公主府比客棧好。
賀歲安扶著裙裾往光線昏暗的巷子走,腳步聲很輕。
之前來過蘇央住的宅院,她記得路,加快步伐,祁不砚不快不慢跟在後面,卻始終沒落後,他走一步能頂賀歲安走兩步。
白天的氣溫比晚上高,賀歲安又是快走的,出了點汗,到宅院前,她先停下來抹了把汗。
忽有溫熱的手落到她脖頸。
賀歲安側目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