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祁不砚去了長安主街。
整天整夜待在客棧房間也無事可做,不如出去看看繁華昌盛的長安夜景,了解一下長安。
路過一家酒樓時,有人吆喝他們進去吃飯喝酒,說今天是他們家公子的生辰,他們家老爺、夫人高興,要擺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不用出示請帖。
路過之人可以進去隨便吃。
他們家老爺、夫人老來得子,疼愛得不行,聽道士說擺流水席能積福,直接擺上三天三夜。
生辰宴的流水席,聽著便知道花銀子也如流水般,但他們為了兒子,不將銀子放在眼裡,包下了長安最大的酒樓,備最好的菜。
賀歲安摸了下扁扁的肚子。
免費的,不吃白不吃。
她拉著祁不砚走進去:“我們也進去看看吧。”
守在酒樓的下人見他們容貌出眾,特地領他們到前邊坐,幫剛滿六歲的小公子討個好彩頭。
酒樓裡人頭攢動,小部分是舉辦流水席的主人家的親戚,大部分是路過酒樓的陌生人,聽說這是不要請帖的流水席便來了。
今天是流水席的第一天,特別多人過來湊熱鬧。
韓老爺、韓夫人牽著他們的兒子出現在酒樓半空中的樓閣。
他們一臉幸福。
祁不砚坐在樓閣對面的那一桌,目光一掠他們,又落到他們牽住的小男孩,小男孩身穿圓領錦服,滿臉笑意地向母親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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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無波瀾地轉開目光。
賀歲安剝了一顆瓜子,遞到祁不砚嘴邊:“你嘗嘗?”
他拿下她掌心的瓜子,冷不丁道:“他們說這是生辰宴?所以,他們在慶祝他出生的那天?”
賀歲安微頓。
她道:“嗯,生辰宴就是慶祝一個人的出生、到來。”
“這是值得慶祝的事?”
賀歲安給祁不砚夾了一塊雪白的魚肉,放到瓷碟裡:“當然,我的、你的出生都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對了,你生辰是哪天?”
祁不砚提起竹箸,嘗了點她夾的魚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賀歲安剛說完,又想起了什麼,興許是祁舒和邊以忱從未給他過過生辰,也沒人跟他提過,導致他隻知道大概年齡,不知生辰。
她沉吟片刻道:“不知道也沒有關系的,我看五日後是個好日子,我們以後就把那天當成你的生辰,我會給你送禮物。”
祁不砚抬眸:“五日後?”
四月十九。
每逢這天,祁舒會瞞著邊以忱,偷偷地給他一顆糖,她沒笑臉,態度也跟平日裡差不多。
有沒有糖吃,對祁不砚來說沒太大區別,他不重口腹之欲,但覺得很奇怪,便記住了這一天。
而賀歲安恰好選了這一天。
真巧。
祁不砚將整塊魚肉吃掉,放下竹箸,看著賀歲安:“你為什麼會選擇五日後的四月十九。”
賀歲安也不知道,就是談論到他生辰此事時,腦海裡忽然冒出了四月十九這個數字。
她遲疑:“你不喜歡?”
他搖頭:“不是。”
賀歲安忙道:“如果你有喜歡的日子,可以用那天當生辰,不一定要我說的四月十九。”
“沒有,就用你說的四月十九當我的生辰吧。”祁不砚接受了她的提議,他不在乎什麼生辰不生辰的,卻有點好奇她說的禮物。
菜都上來了。
他們沒再談論生辰,賀歲安提箸試過每一道菜。
流水席上,人來人往,她吃飯時偶然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左上方,那一桌坐著一名黑衣青年,銀冠束發,腰側懸掛有羅盤。
黑衣青年是背對賀歲安的,她無法看到他的正臉,可望著這名黑衣青年的背影,容易想到在風鈴鎮與他們共闖過古墓的沈見鶴。
她站起來,想看仔細點。
沈見鶴離開風鈴鎮前,留過一封信,拜託掌櫃轉交給他們,說日後有緣再見,必定請他們吃酒,若無緣便就此相忘於江湖。
賀歲安至今還記得這句話。
見她站起來,祁不砚停箸不吃了:“怎麼了?”
賀歲安回頭看他一眼,解釋道:“我好像看到了沈前輩。”想指給他看,卻發現黑衣青年不見了,坐那個位置的人變了。
看錯了?
不可能,剛才的青年穿黑衣,現在的人穿紫衣。
因為這是流水席,一個位置空了,下一個進來的人就會坐下,所以她應該是沒有看錯衣服,不過對方是不是沈見鶴就不一定了。
祁不砚聽到沈前輩這幾個字,反應平平,看了看她所指的方向,同賀歲安一樣,沒見著人。
賀歲安也不糾結。
她在酒樓裡吃飽喝足便離開了,慢慢沿著街走。
有一輛馬車從他們身邊駛過,側簾被風吹開一角,賀歲安下意識往裡看,坐在馬車內的人是褪去紅色官袍,穿了常服的謝溫峤。
矮案點著一盞燈,擺在謝溫峤左手邊,他右手拿著卷宗,清雋的眉頭微微蹙起,倏地加快翻閱的速度,臉色越看越難看。
這是關於幾月前,衛城兵敗,蔣將軍一家慘遭滅門的卷宗。
卷宗落到了謝溫峤手中。
衛城兵敗、蔣將軍一家慘遭胡人滅門一案被定論為蔣將軍守城不力,輕敵導致的,皇上似乎也認可了這個調查結果,不再追究。
他則認為其中另有隱情。
謝溫峤雖與蔣將軍不熟,但以前有過幾面之緣,交接過公務,能感到他不像是會輕敵的人。
相反的,蔣將軍追求謹慎,行事求穩求妥,如此之人怎會在守城時輕敵,導致全軍覆沒,衛城百姓被屠,幸存的百姓流離失所?
謝溫峤不太相信。
他一回到京城,立刻調閱了蔣將軍的卷宗來看。
從卷宗撰寫的內容來看,一切過錯皆在蔣將軍身上,但念及他已在守城時身亡與全家被滅,朝廷會保留他的官銜,不再究其罪。
如果事實如此,謝溫峤自是不會偏袒任何人,隻當自己看走眼,但是事實或許並非如此。
卷宗上有很多地方都寫得很模糊,一筆帶過了。
謝溫峤不認這份卷宗所述。
他必須得重查。
一份能夠定罪的卷宗不該是這樣的,太簡單了。
卷宗被謝溫峤重新卷好,放到一邊,他捏了捏鼻梁山根,緩解一下疲憊,聽見馬車外有人在討論落顏公主聯姻之事,側目看去。
卻與往馬車裡看的賀歲安對上了眼,謝溫峤略感詫異,詫異她和祁不砚也來長安,畢竟是他們見過面的,他朝她頷首示禮。
賀歲安也向他頷了下首。
在簾子落下前,謝溫峤不自覺地看向紅裙少女身側的少年。
祁不砚現在跟在青州時沒什麼變化,靛青色衣衫,身上有銀飾,不過好像高了一點,站在賀歲安身邊,更顯得她小團了。
見到祁不砚,謝溫峤無端會想起他說過的交易。
當時,謝溫峤拒絕了他。
因為謝溫峤自認身為朝廷命官,該用自己的力量去查,而不是通過與江湖人做交易來解決,所以在查青州之事時果斷拒絕了他。
可謝溫峤又不得不說,在聽到祁不砚提出交易的那一刻,他直覺祁不砚是有實力能辦到的。
後來,青州之事告一段落。
謝溫峤隱約地猜到了操控著一切發展的人是誰。
就是祁不砚。
他不急不躁,很有耐心地一步一步引著玄妙觀三善真人露出馬腳,像欣賞著垂死掙扎的東西,看著三善真人從高處墜落到谷底。
謝溫峤不知祁不砚為何要這麼做,但敢肯定他不是為了懲惡揚善,替遭到三善真人傷害的紅葉村村民討回公道,才出手的。
馬車簾子落了下來。
視線被簾子阻隔,謝溫峤倚在矮案上閉目養神。
馬車外的賀歲安也沒再看,準備和祁不砚原路返回客棧街,忽有一聲哀叫傳遍大街,有人倒在一輛馬車前,說是被馬車撞到了。
這輛馬車不是謝溫峤的。
他乘坐的馬車有官府標志,行人見了官府的馬車會匆匆地避開,就算被撞到了也不會大聲叫,隻會自認倒霉跑掉,哪敢招惹。
撞到人的馬車是另一輛,它外面沒有任何標志,看不出身份,但看著應該有幾個錢的馬車。
倒在馬車前的男人抱著膝蓋滾來滾去,一直喊要對方負責。
賀歲安看得目瞪口呆。
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分明是他在馬車駛過來時,故意從旁邊衝上去,然後滾落在地的,還有臉叫人家負責,長安城魚龍混雜,真是什麼人都有。
但她沒選擇貿然出聲,選擇靜靜地看,人家興許有自己的處理方法呢,隻見侍女還算冷靜地派車夫下去查看男人是否真受傷了。
她問:“你哪兒受傷了?”
男人卻叫他們別碰他,說自己被撞得快疼死了,哪裡還經得住他們的折騰,大聲嚷嚷著要麼給銀子去看大夫,要麼去官府。
賀歲安沒看到“撞人”馬車裡的人露面,卻看到謝溫峤的馬車停下,他越過圍觀的行人走來,
侍女見到他,表情微滯。
謝溫峤沒看侍女,看男人。
他掏出一塊腰牌:“不用去官府,本官便是官,不會傷害你,可以驗你身上的傷了……”
沒等謝溫峤把話說完,賀歲安聽見馬車裡傳出一道輕靈的女子聲音:“知墨,給他十兩銀子去看大夫,其他的不必管。”
這是不想多事的意思。
謝溫峤看向馬車。
他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不解那般烈脾性的人會這樣處理事情,換作從前,她恐怕會從馬車裡跳出來,使勁地揍一頓騙人的對方。
名喚知墨的侍女拿出錢袋,扔給了男人:“去看大夫吧。”
男人抱著錢袋,飛快離去。
謝溫峤垂在袖袍裡的手握緊,並不多言,轉身回自己的馬車,兩輛不同的馬車背道而馳。
街上看熱鬧的人散開,賀歲安也走了,她剛剛留下來就是想看訛人的男人會得到什麼下場,竟是讓他得逞,拿銀錢跑了。
有人作證亦無用。
馬車內的女子都拒絕了謝溫峤的幫助,看樣子隻想息事寧人,不想因為銀錢而耽擱自己。
賀歲安也不多管闲事。
在回客棧的路上,一陣風刮過來,她發鬢有一條沒綁緊的絲绦被風吹走了,掉進旁邊幽暗的胡同口,那條絲绦還是新買的。
賀歲安讓祁不砚等等她。
她跑到胡同口去撿。
借著朦朧的月光,她看到胡同裡面有幾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