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不砚隨手扔下包袱,也站到窗前看外面,時辰還早著,長安主街人山人海,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回到房中間坐下。
一坐下,那些藏他身上的毒蠱就紛紛爬出來了。
它們很餓。
主人已很久沒喂過它們了。
祁不砚手微動,毒蠱立刻沿著房間的縫隙爬出去,自己出去尋吃的了,賀歲安回頭看他。
她想了想,問:“你這次要找的東西是什麼?”
“一塊千年紅玉。”
祁不砚緩緩地脫下護腕,戴護腕隻是方便動手殺人,平時,會盡量減少受護腕束縛的機會。
護腕被他放到桌上,露出手腕,在紅葉村割三次腕割出來的傷口好了,隻剩下幾道淡粉色的疤,在白皙皮膚上還是很明顯。
蝴蝶銀鏈遮了一部分的疤。
賀歲安坐到另一張木椅子上:“找千年紅玉?”
一聽千年紅玉,她便知道這樣東西的罕見、珍貴了:“那你可知它現在在誰的手上?”
房間裡的茶水是小二新換上的,祁不砚提起青瓷茶壺,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推到賀歲安面前:“下山前便打聽到了。”
賀歲安喝掉他給她倒的茶。
她不知道祁不砚要找那麼多東西,是想幹什麼。
自賀歲安認識祁不砚後,他找到的東西有陰屍蠱母蠱、萬草花,如今還要找一塊千年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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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認識他之前,祁不砚有沒有找到其他東西,賀歲安暫時不知道,但說句心裡話,她還挺想知道他找這些東西做什麼。
想知道歸想知道。
賀歲安依然沒有問出口。
可祁不砚似乎能看穿她心思:“我找這些東西是為了煉成蠱王,我也是為了煉成蠱王而下山。”
蠱王?
是蠱中之王麼,賀歲安瞬間明白了,祁不砚素來愛煉蠱,尤其愛煉難度極大的蠱,既然是蠱王,那煉養的難度肯定會更大。
賀歲安懶懶地趴到桌子上,長發墜到身側:“蠱王是別人花錢請你煉,還是你自己要煉的?”
祁不砚看了一眼她發梢的小銀飾:“我自己。”
“煉完之後呢?”
賀歲安的腦袋枕在手臂上,抬起眼看他,滿眼好奇:“找到那些東西,徹底煉成蠱王之後,你是不是要回苗疆天水寨了。”
待他徹底煉成蠱王,會用來解開體內的天蠶蠱。
這是十幾年來,祁不砚翻遍所有蠱書,唯一找到的能解天蠶蠱的方法,以蠱王攻天蠶蠱,卻也不是百分之百能解掉,五成機會。
讓兩隻蠱在他體內相爭。
看最後能活著的是哪隻蠱。
蠱王與天蠶蠱是無法共存的,祁不砚厭惡祁舒留在他體內的天蠶蠱,會不惜一切代價解掉。
祁不砚握住賀歲安發梢上的小銀飾,銀鈴鐺發出響聲,是他今早給她系上的:“賀歲安,以後,我帶你回苗疆天水寨,可好?”
賀歲安彎眼笑:“可以呀,那是一個什麼地方?”
“有山、有水、有樹。”
他輕聲道。
她突然跳起來,跑去放包袱的衣櫃,找出胭脂盒,又回到祁不砚身邊:“你看。”
“這是我在青州買的胭脂盒,我沒跟你說過,我買它的原因吧,我就是喜歡胭脂盒的圖案,有山有水有樹,還有間小木屋呢。”
祁不砚指尖落在胭脂盒的小木屋上:“是麼。”
圖案不是繪畫。
所有圖案都是雕刻出來的。
他的指腹壓上去,能感受到圖案的起伏、輪廓。
這間小木屋有幾分像祁不砚在苗疆天水寨孤山上住的木屋,看著倒是令他生了一絲熟悉感,他還是頭一次離開木屋那麼久。
但也僅是一絲熟悉感罷了。
並無別的情緒。
祁不砚天生涼薄,很少會對東西產生不舍,對他住過十幾年的地方也是,隻是較於其他地方,他更願意回苗疆天水寨而已。
那裡方便煉蠱。
他收回放在胭脂盒上的手。
賀歲安買這盒胭脂的本意不是為了化妝,此刻聞著透過胭脂盒散發出來的絲縷清香,卻又想拿來嘗試了,想看看塗胭脂的自己。
她擰開胭脂盒,再用帕子擦幹淨手,伸進去點了點裡面裝有的紅色胭脂,小心塗抹到唇上。
“這個顏色好不好看?”
她隨口問一句。
祁不砚撫上賀歲安的唇角,輕輕地揩上面的胭脂,弄得他指尖也泛起了胭脂紅:“好看。”
賀歲安低眼看他觸碰著自己的那根手指,心髒跳快一拍,下意識地偏開臉,他指尖便劃過了她的臉,帶過一道鮮豔的紅胭脂痕。
她站起身。
“那我去照照鏡子。”
卻被祁不砚拉住了手,賀歲安腳步頓住,回首。
祁不砚仰起頭,看已經站起身的她,他常年披散著的頭發分成幾縷落在身後,落在肩前,墨黑發尾自然微卷,銀飾為之添色。
從賀歲安這個角度看去,能看見祁不砚修長的脖頸,不時滾動一下的喉結,靛青色衣領裡若隱若現的鎖骨,薄薄皮膚下的血管。
他忽喚她:“賀歲安。”
賀歲安:“嗯?”
“親我吧。”
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少年閉上了眼,極輕地道:“我想被你親了。”
第55章
風叩窗, 吹拂過他們,祁不砚拉住賀歲安的那隻手的蝴蝶銀鏈小幅度地晃,擦過她的手背。
祁不砚安靜閉眼的樣子,透著一抹與他不太相符的溫順, 卻又不會叫人感到違和, 反而想相信這便是真正的他, 良善、柔和。
可她知道是假象。
他並不良善, 亦不柔和。
他擅長煉蠱, 睚眦必報,幾乎沒正常人該有的感情, 共情能力微乎其微, 不受世間禮義廉恥的約束, 有遊離於人性之外的漠然。
不知為何, 她感覺自己很熟悉祁不砚,不是相處時間長的熟悉,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
從賀歲安初次見他, 就莫名地產生了這種感覺。
但她不覺得有什麼。
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性格, 隻要不會因此傷害別人,不必為了迎合他人而改變。
最重要的是,祁不砚從未傷害過她,賀歲安雖失憶了, 但骨子裡還是賀歲安,還是她自己, 思想觀念沒發生過太大的改變。
祁不砚待她好。
賀歲安也想待他好。
譬如,賀歲安可以在不違背自己行事底線的前提下, 盡量地滿足祁不砚,況且, 她不知為何也有點喜歡與他相處、親近。
她垂眸看了祁不砚一會兒。
既不排斥,又時不時沉浸在享受中,那是不是就是意味著她有點喜歡與祁不砚相處、親近,亦或仍然是純粹、無他的生理享受?
他的皮囊顏色太盛,總會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想要親近的念頭,其實賀歲安也不懂這些,她以前應該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
罷了。
不想了。
她現在一深思,腦袋便疼。
祁不砚得不到想要的,正欲睜眼,在睜眼的前一瞬,賀歲安俯身吻住了他,他瞬間感到柔軟、微涼,是專屬於她的觸感與溫度。
呼出來的氣息是熱的,順著他們接吻時貼合的唇角傳入祁不砚的口中,他下意識張嘴,隨著吻的加深,鼻梁蹭過她的臉頰。
唇齒相依。
氣息糾纏得難舍難分。
還坐著的祁不砚情不自禁地抬手,摟住本是站著又彎下腰來親吻自己的賀歲安的腰,她的幾縷青絲垂落,掃過他的皮膚。
少年還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很長,似能落到賀歲安臉上,接吻時很輕地顫。很奇怪,他今天被賀歲安吻,比往日更激動、興奮。
這種情緒是一層層遞進的。
以前祁不砚被賀歲安吻,或吻她,會有歡愉感。
這是他很早便知道的事。
不足為奇。
奇怪的是,為什麼他們每一次的接吻,乃至更親密的接觸會使他的興奮歡愉感逐步地遞升。
興奮歡愉感不應該是處於不變,或者是逐漸地減弱麼。
祁不砚煉蠱、殺人分明就是這樣的,第一次煉成蠱,第一次殺人,很興奮;隨著煉蠱、殺人的次數越多,興奮度逐漸地下降了。
如今,煉蠱、殺人的興奮始終停留在一個值裡,不上不下。
然而,在賀歲安身上,不是的。隨著親密的次數增加,他隻體會到了日漸攀升的興奮歡愉。
今天,此時此刻,祁不砚被她吻得有些失神了。
指尖麻得厲害。
像是有種情緒將他勒住了。
這是什麼情緒,前所未有的陌生,卻又叫祁不砚欲罷不能,他微戰慄著,反倒摟緊了賀歲安的腰,一點點地承受她的吻。
他側臉漫上潮紅。
祁不砚用舌尖輕柔地勾纏住吻著他的賀歲安,他稍稍地睜開了眼,似潮湿的眼底含著一絲對未知情緒的迷離,他又閉上了眼。
閉著眼,承受吻的神情讓祁不砚看起來像信徒正進行朝聖活動,他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跳動的頻率似有些不同了。
賀歲安彎下腰,捧住祁不砚的臉,低頭吻著他。而祁不砚揚起脖頸,摟住她的腰,仰頭被她吻著,像一根即將斷裂的皎白弓弦。
*
長安實行著“伍鼓至三鼓”的宵禁,每日的子時開始宵禁,百姓在此期間不得擅自外出。
隻有特殊日子,長安才會暫弛宵禁,否則一切如初。
現在到亥時了。
距離子時還有一個時辰。
長安大街的上方懸掛了一串串的紅色燈籠,萬燈齊燃,彩色絲帶飄在燈籠四周,映得夜色敞亮,街道仍是十分熱鬧,人流如織。
坊市內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人影搖曳,各種聲音穿梭過八街九陌,盡顯長安獨特的風味。
賀歲安沒留在客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