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不砚時不時給人一種,他這個人很聖潔的錯覺, 但實際上,他是介於純粹和邪惡二者之中的。
純粹表現於不懂人間之情。
邪惡表現於他對生命沒絲毫的敬畏之心,殺人不眨眼。
賀歲安不覺看了他一會兒。
而祁不砚聽覺敏銳,仿佛聽到賀歲安轉過身來的細微聲響,也轉過身來,和她面對面望著。
此舉打得賀歲安措不及防,她眼神一閃,他們第一次這般的坦誠相待、雙方一起的坦誠相待,最重要的是她也不知如何解釋自己剛才盯著他看。
祁不砚也沒想問此事,朝她走去,發間銀飾也動了。
銀飾聲一點點靠近。
賀歲安慌亂地想去取衣物,手被祁不砚輕輕地拉住了。
遲了一步。
他們便以這種姿態相對。
賀歲安的視線隻敢停留在祁不砚的肩上方,他的臉剛才被雨水衝刷過,像瓷娃娃,沒一絲瑕疵,在被人做出來時就精心雕琢過。
昏暗的光線投在他們身上,陰影隱約浮動,祁不砚抬起手,賀歲安繃緊身體,他指尖落在她側臉,撫過幾道紅色的壓痕。
這是賀歲安白天靠在樹門睡著了,壓到現在,產生的睡痕。
可能得等一晚上才能消去。
賀歲安隨他撫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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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撫一下臉變得尋常,原來人的接受度是很容易加深的。
但她很清楚他們此時是什麼樣子,不是撫臉那麼輕的程度。
她能看見所有的他,他也能看見所有的她,這一刻,他們對對方是沒留有餘地的。
祁不砚撫過賀歲安的臉時,他手腕的蝴蝶銀鏈就在她眼前。
她無意地掃了一眼。
頓住了。
蝴蝶銀鏈多了一道缺口,很突兀的缺口,離開樹屋之前是沒有的,因為賀歲安當時仔細看過一遍祁不砚手腕的蝴蝶銀鏈。
她反手抓住他手腕:“蝴蝶銀鏈怎麼會這樣?”
“變醜了?”祁不砚聽言,難得擰了下眉,也看了一眼,“可能是不夠以前的好看了。”
賀歲安的重點不是這個:“出現了缺口,再扯一下,很容易斷的,我們能不能去找那些做銀飾的師傅,讓他們補回缺口?”
“不能。”
祁不砚:“苗疆天水寨的蝴蝶銀鏈無法修補。”
如果苗疆天水寨的蝴蝶銀鏈能被人修補,就不太會成為苗疆天水寨人的致命弱點了。
賀歲安忘記了他們如今是毫無遮掩的,注意力放在了有道缺口的蝴蝶銀鏈上:“是誰弄的?”
“怎麼。”祁不砚笑得很是愉悅,“你要替我殺了他麼?”
她揚起脖頸。
沒說話。
祁不砚自是知道賀歲安殺不了人的,他低頭在她耳垂落下一吻,很自然而然的一個吻,蜻蜓點水般,緩解他想與她親近。
渴望。
這是很陌生的詞,祁不砚大致理解它的意思,卻從未體會過。
原來渴望一個人是這種感覺,時刻想與她身處同一個地方,時刻想與她做些能表示親近的事,而他很喜歡吻她。
也喜歡被賀歲安吻。
興許是剛淋過雨的原因,賀歲安耳垂是涼涼的,臉頰也是涼涼的,全身都是,觸碰著很舒服。
體內屬性為火的天蠶蠱使祁不砚不懼寒冷,卻又會令他在寒冷中沉睡,但他有時會喜歡不足以令他陷入沉睡的輕微涼意。
祁不砚彎下腰。
他肩背的長發垂到身前,銀飾還沾著雨水,直接接觸地撞過賀歲安,她被他發絲、銀飾的雨水弄得皮膚微湿,有幾道水痕。
在祁不砚要再低下頭,吻向賀歲安心髒時,她恰好抬起頭。
賀歲安的唇誤貼到了祁不砚喉嚨間,那一個極脆弱,極敏感的地方,是殺人或被殺最常用的地方,卻向她毫無防備地呈現。
少女唇瓣涼潤。
蝴蝶在少年的身體盛開。
藍色蝴蝶在脖頸處浮現,逐漸蔓延至肩、手腕、腰側,一路朝四肢延伸,它們的顏色尚未十分鮮明,但蔓延的速度極快。
戴著蝴蝶銀鏈的手腕、腳踝,也有藍色蝴蝶的身影,祁不砚的身體變得鮮豔起來,藍色蝴蝶無處不在似的,他的臉也分為妍麗。
賀歲安之前也見過如此的光景,可這一次的蝴蝶更多了。
她還沒離開他。
又因為祁不砚的脖頸也浮現了蝴蝶,她在吻到他的同時仿佛也在吻著他身體的藍色蝴蝶。
在賀歲安吻下的那隻蝴蝶顏色是最亮的,藍色的光澤爬滿雪白的皮膚,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這些蝴蝶都是因她而生麼?
答案好像是的。
因為這些蝴蝶都是在她誤貼到祁不砚的喉結才浮現的。
他此處似乎不太經碰。
否則也不會出現數隻藍色蝴蝶浮現的場景,賀歲安眼也不眨地望著祁不砚,姿勢不變,她抬眼看到的是他線條流暢的下颌。
喉結在滾動著,祁不砚的脖頸不受控制地微彎。
長湿發往一側垂。
一截脖頸暴露得更徹底。
青色血管在皮膚下依稀可見,有藍色蝴蝶穿過,交錯分布,賀歲安的氣息落在祁不砚的身上,屬於她的氣息將蝴蝶澆得更豔。
藍色蝴蝶生動,看著像是想飛進賀歲安的身體。
賀歲安緊張地抿了下唇。
祁不砚一寸寸地看過賀歲安,他的睫毛還殘留著被雨水淋過的潮湿,幾根黏在一起,看起來更細長、漆黑,像一把扇子。
他向來都是旁觀他人的七情六欲,今天亦是,祁不砚似能遊離於外,旁觀自己與賀歲安的接觸,因為他不曾嘗試過類似的東西。
這個東西,好像是情。
又好像不是。
令他想起了祁舒說過的話。
祁不砚記憶中,祁舒很少和他說話,隻主動說過一次。
那時,蒼穹暗淡,陰沉至極,也是下大雨的一天。
雷聲大作,震耳欲聾。
他們同穿著苗疆天水寨的靛青色衣衫,坐在木屋門口,遙望著雨幕,風吹過他們額間、手腕的銀飾、鈴鐺,祁舒看起來很溫柔。
邊以忱不在,木屋隻有他們,每逢此時,祁舒便會變得平和一點,雖依然視祁不砚為無物,但她會輕輕哼好聽的苗疆歌謠。
祁不砚自小就喜歡與蟲子接觸,也視她為無物。
他坐在不遠處。
金色的蟲子沿祁不砚幼小、白嫩的手背爬動,蟲子順著手腕上去,攀過衣飾,爬到他的臉,想從耳朵鑽進他的身體,寄宿。
祁舒沉浸在哼苗疆歌謠,好像沒有發現這件事。
就在蟲子要鑽進去的那一刻,祁不砚抬手把它抓了下來,碾死在指間,再伸手到屋檐外,讓雨清洗,水流淌過指縫,往下滴。
苗疆歌謠停了。
祁舒突然一把將祁不砚扯過去,拿著一隻形狀跟剛才差不多的蟲子,使勁地掐住幼小的他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塞進去。
等確認祁不砚吃下了那隻蟲子,祁舒才松開手。
他反胃地趴到地上嘔吐。
嘔不出來,祁不砚抬眼看向祁舒,眼底無悲無喜,無慌張,亦無懼意,隻是單純疑惑她為何要喂他吃蟲,以前她都是不管他的。
今天竟親手喂他吃蟲。
祁舒額間的銀飾鈴鐺晃動得厲害,常年不見陽光的皮膚蒼白得像大病過一場,偏柔美的臉中帶著一股永不屈服的傲氣。
她那雙天生帶魅的眼睛垂下來,注視著祁不砚。
兩母子四目相對。
眼底都沒有多餘的情緒。
他們在某一方面很相似,但祁舒又覺得祁不砚跟自己是不一樣的,他身體裡流著屬於邊以忱的血,她不得不防,不得不怕。
“祁不砚,你記住了,這叫天蠶蠱。”祁舒又離他幾步遠。
“你若殺人,它會使你痛苦;你若殺人過多,它會使你死。我知道你不可能成為一個良善之人,但我也絕不允許你亂殺人。”
祁不砚緩慢地眨眼。
一張小臉被掐得泛紅泛紫。
祁舒望著他,情不自禁抬了抬手,到半空又垂下去,她轉過頭去,腕間蝴蝶銀飾叮當:“我會找機會求人帶你回苗疆天水寨。”
“苗疆天水寨。”祁不砚趴在原地不動,小辮子垂在他肩頭,“那是一個什麼地方。”
是她想回卻回不了的地方。
祁舒眼神黯淡。
“一個很美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樹,那裡沒有江湖的勾心鬥角,也沒有欺騙,因為我們苗疆天水寨的人不容欺騙。”
祁不砚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他望著屋檐連成串的雨水。
祁舒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她呢喃道:“你以後就待在苗疆天水寨裡,不要出來。”
“永遠不要出來,我也後悔了……千萬不要出來,這麼多年來,苗疆天水寨的人出外面的下場都不好,幾乎全慘死了。”
祁舒想,她最終也是這個下場吧,死後還不能歸故土。
她太理解邊以忱此人了。
他不會讓她歸故土的。
邊以忱隻會以另一種扭曲的方式留她在他身邊,祁舒明白,雖然會覺得無比惡心,想逃離,可是誰又能幫她呢,沒有人能幫她。
祁舒不是沒試過向人求救,一般隻會連累對方,邊以忱會將他們殺掉,她怎麼能接受得了。
所以,她習慣獨自承受了。
祁不砚沒吭聲。
他好似聽不明白她的話。
直到看見屬於祁舒的銀飾靠近,她半蹲下來:“即使你以後會出苗疆天水寨,也不要相信所謂的情,你可能會死的,祁不砚。”
祁舒鮮少用這種語氣對祁不砚說話,他看著她那張跟自己有不少相似之處的臉,不明她為何紅了眼眶,流下有溫度的淚水。
熱的淚水與涼的雨水混合,砸到祁不砚的臉上。
紅葉村。
風雨刮過樹屋外的樹枝。
祁不砚腦海裡閃過祁舒曾和他說過的話,他不懂何為情,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隻知道想和賀歲安親近,接受她給予的歡愉。
在賀歲安離開他脖頸時,祁不砚張嘴含了她的心髒,賀歲安似是發出了抽氣聲,他唇貼著她,她的心跳聲與水聲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