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不砚也靜靜看著這一幕。
他那雙剔透的眼眸掃過謝溫峤,食指輕叩著拿在手裡的衣衫,像在思考著一件事。
謝溫峤永遠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被人傷了,語氣依舊溫和的:“我知道你們有諸多委屈,你們對我們如此也情有可原。”
賀歲安能聽出他的真誠。
可真誠不是能消除所有仇恨的,李大娘咬牙切齒:“別以為你們裝模作樣地說幾句好話,就能揭過對我們造成的傷害。”
有人附和道:“對啊,你們這些當官的都一個樣,我們才不會信你呢,快點滾出紅葉村。”
“抱歉。”
他又表達了一遍歉意。
“我不能代表他人,但身為朝廷命官,我真心實意地想跟你們說聲抱歉。”謝溫峤額間的傷已止血,但留下來的痕跡分外明顯。
村民不為所動,他們可不會被簡單幾句話打動。
他們之所以會暫時留賀歲安、祁不砚在紅葉村住下,也不是因為真正地接納了對方,而是因為這二人可以給鍾良阿爹續命。
謝溫峤還欲開口。
無法冷靜的村民不斷叫人滾。
謝溫峤擔心村民氣急了會做出什麼不可控的事,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無奈之下,隻好說他現在就會走,計劃改日再來。
然後,謝溫峤帶著隨從走到賀歲安面前,先是朝她和祁不砚行了個禮,斟酌著說辭道:“小姑娘、小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紅葉村村民緊緊盯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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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歲安想了想,說好。
祁不砚當沒看到紅葉村村民投來的視線,給出跟賀歲安一樣的答案,他與紅葉村村民隻存在一樁交易——替鍾良阿爹續命一月。
這不代表他行動會受其限制,祁不砚想做什麼還是會隨心所欲去做,他們的恩怨與他何幹。
即使他們要打個你死我活,他也隻會冷眼旁觀。
謝溫峤離開紅葉村。
他是官,可以拿到紅葉村的地圖,進出不困難。
賀歲安跟謝溫峤走到紅葉村村口前的一塊地,他決定要在此處同他們談話,紅葉村村民不允許謝溫峤還留在村裡,他便到村口。
紅葉村村口挨著上登雲山的路,謝溫峤看著那條路微微失神,又想起還有人在,收回心緒:“你們為什麼會在紅葉村?”
“我們昨晚從山上下來,在紅葉村留宿一晚。”
賀歲安道。
謝溫峤隻覺難以置信。
紅葉村村民豈會毫無緣由地隨他們在村裡過夜。
他問:“你們不會是此處的村民,也不像青州人,尤其是這位小公子。你們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我看村民對你們似乎沒敵意。”
賀歲安看祁不砚。
她不確定回答這個問題會不會擾亂他想做的事。
祁不砚淡定自如道:“他們對我們沒有敵意,是因為我們和他們做了交易,你若是想知道,也可以和我們做一樁交易。”
謝溫峤不明:“交易?”
他追問道:“你們和那些村民做了什麼交易?”
“我說過了,你若是想知道,也可以和我們做交易。”祁不砚取下落到賀歲安發頂的葉子,“做完交易,你想要的真相,應該會浮出水面的。”
沒什麼東西是能唾手可得的,真相也是,祁不砚隻和人做交易,不會白白提供線索給他人。
賀歲安摸了一下發頂。
他取葉子時弄得她有點痒。
紅葉村到處都是樹,葉子何時落到賀歲安發頂,她也不知。
謝溫峤沉吟良久,看著面前還不滿二十歲的少年,一改溫和,話語夾帶絲往日極少出現的嚴肅:“你知道我想要的真相?”
祁不砚笑而不語。
到最後,謝溫峤沒有答應。
他是朝廷命官,怎可與江湖上來歷不明的人做交易,對象還是一個比他小十多歲的少年郎,謝溫峤實在做不出這樣的事。
拒絕了祁不砚所說的交易後,謝溫峤坐上來時的那一輛馬車,駛離了紅葉村,也駛離了登雲山。
馬車漸行漸遠。
直到賀歲安再也看不見。
她小臉跟苦瓜似的:“他不願意做交易,會不會影響你?”
祁不砚鬼使神差抬手捏了下賀歲安臉頰的軟肉:“不會,與他人做交易隻是讓我多一個選擇罷了,不做交易也不會影響到我。”
賀歲安捂住被他捏過的臉。
她“哦”了一聲就往村子裡跑,像是怕祁不砚還要捏自己。
紅葉村村民沒有質問回村的賀歲安跟謝溫峤聊了什麼,村民大概也想清楚了雙方是普通的交易關系,無權約束他們的行為舉止。
隻要他們不做出傷害紅葉村的事情,村民為了鍾良阿爹能續命一個月,盡量不會去管的。
到了晚上。
鍾良來給他們送飯。
賀歲安接了飯菜又爬上樹屋,她清楚紅葉村村民不太想見外人,若非必要,留在紅葉村的這幾天,她會減少出樹屋的次數。
免得紅葉村村民看到身為外人的她會感到不自在或心情不好。
祁不砚也在樹屋裡。
他倒不是顧及紅葉村村民看到外人可能會不舒服,而是想留在樹屋裡看自己的蠱書罷了。
賀歲安看不懂蠱書,無意看了一頁,兩眼一黑。
蠱書有相關蠱蟲的圖。
撰寫蠱書的人繪畫水平很高,將蠱蟲畫得栩栩如生,賀歲安單看一張圖便能感覺到那隻蠱蟲現在就在眼前,哪裡還能看得下去。
他們吃完鍾良送過來的飯菜,祁不砚一邊看著蠱書,一邊給賀歲安編長辮子,指尖靈活穿過她發間,把一頭青絲分成幾縷。
天氣熱了,編辮子涼快。
是賀歲安請他幫忙編頭發的,她總是編得亂糟糟的。
她乖乖坐在祁不砚前面,百無聊賴地撕掉一張紙,用來折蝴蝶,折蝴蝶的紙是另一本蠱書。
祁不砚說不要的了。
賀歲安準備等祁不砚編完辮子,送他一隻紙蝴蝶,祁不砚編發編到一半,鍾良又過來了,站在樹屋底下,扯著嗓子喊他們。
賀歲安探出腦袋,往下看。
“怎麼了,鍾大哥?”
知道鍾良叫什麼名字後,賀歲安就喊他鍾大哥了。祁不砚還握著她的頭發,也看了下去,他生性涼薄,但長相衝淡了那抹涼薄。
鍾良看著歲數不大的他們,三十多歲的他頓感難以啟齒。
因為這間樹屋很少用。
所以鍾良放了一本看完的書進去,今天才記起,想過來拿走,又不知道怎麼跟他們解釋。
請人幫忙拿下來,他們肯定會看到的,書的名字就很露骨。請他們先離開樹屋,讓他自己找?
也不太好。
樹屋裡有他們的包袱,他上去找東西多少有點不方便。
鍾良是個成年男人,有那方面的需求,長得太醜,娶不到媳婦,以前便看這種書紓緩一下。
自他阿爹身體不舒服以來,忙著照顧人的鍾良就沒看過了。
這不,才會忘記樹屋有書。
不然早拿走了。
看他們的樣子又不像是發現了那本書,那本書是放在角落裡的,既然住了一晚都沒發現,那接下來應該也不會發現了吧。
鍾良糾結。
賀歲安見鍾良喊他們,又遲遲不說話,不由得重復一遍自己的話:“怎麼了,鍾大哥?”
祁不砚幫賀歲安編完辮子了,他撫過長發辮,接過她遞來的絲绦,綁住發尾,打了個蝴蝶結,對鍾良來找他們的原因不感興趣。
鍾良忙改口道:“沒事了,你們早些歇息吧。”
他快步走了。
頗有點落荒而逃的味道。
“啊?好的……那鍾大哥你也早些歇息。”賀歲安縮回探出去的腦袋,對鍾良突然來找他們、又突然走了的事一頭霧水。
祁不砚漠不關心。
賀歲安躺下,拿起垂在身前的長辮,認真看,像是想學習如何編好看,總不能以後都讓祁不砚幫編辮子,她要學會自己編。
經過祁不砚的同意,賀歲安拿他的頭發來試了一下。
換成祁不砚的頭發落到她掌心了,賀歲安一點一點地編著,他能準確地捕捉到她手指落在他發間哪裡,很痒,鑽心的痒意。
祁不砚垂下眼,略有些看不進蠱書上面的字、圖了。
他指尖壓著書頁。
注意力卻被身後的那雙手牽引著,祁不砚知道自己在看書時分神了,卻也沒選擇收回來。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賀歲安編出來的辮子還是一言難盡,反正不好看,她趕緊解開了,有些事不該勉強自己學習的。
“不學編發了?”他問。
賀歲安:“不學了。”
時辰不早了,可賀歲安目前還沒有困意,覺得編發太難,不學編發,卻折蝴蝶折到上癮了。
主要是在這裡待著太無聊了。
不找點事做會悶死的。
她趴在樹屋裡折蝴蝶,雙手手肘撐在前面,雙腳向後抬起,時不時地搖晃著,裙裾滑落到腳踝處,踝骨精致,腳特別的小。
祁不砚看賀歲安折了一會兒的蝴蝶,放下蠱書,躺到她身側,不知為何,一旦和賀歲安待在一起,他便難以自控地想同她親近。
想時刻聞到屬於她的氣息。
觸碰她,或被她觸碰。
“送你的蝴蝶。”賀歲安推十幾隻紙蝴蝶過去給祁不砚,眼睫低垂著,小手還在折著另外一隻。
送。
所以這是禮物麼。
祁不砚碰過紙蝴蝶,忽地低頭,吻了吻她臉頰。
賀歲安手裡的那隻紙蝴蝶被捏皺了,他們沒試過吻對方的臉頰,明明都接過吻了,吻臉頰的程度更輕點,可就是感覺不太一樣。
她抬眼看祁不砚。
祁不砚稍微離開了一下:“賀歲安,我記得你說過的,親吻代表雙方是很親密的關系。”
他指尖緩緩描繪著賀歲安的五官:“我也問過你,我們可不可以變得更親密一點,你還沒回答我呢,賀歲安,你回答是什麼。”
賀歲安呆了幾秒。
“嗯……”她似不知所措眨眼,思考時無意發出了個音節。
聽到賀歲安發出的嗯字,祁不砚輕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