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見鶴聽到賀歲安跟祁不砚隱隱約約的交談聲。
他們肯定不在棺材裡。
聽動靜, 真遇險了?
行走江湖, 該有的義氣還是要有的,況且賀歲安還救過他呢,沈見鶴飛快地揭開棺椁,果然見他們被十幾個傀儡緊緊包圍。
祁不砚的衣裳被血液侵染得顏色深暗, 秀白的脖頸血跡斑斑,不知是如何受的傷, 側顏精致,墨發與銀飾混亂交織, 垂在身後。
賀歲安也沒好到哪去。
她的面孔也糊了不少血。
沈見鶴想,他們肯定是被這些傀儡傷到的, 簡直豈有此理。
他連忙站到棺材上,扯著嗓子大喊道:“你們衝我來啊,欺負兩個小娃娃算什麼本事!”
話音剛落,大部分傀儡衝他去。
“……”
不是吧,來這麼多?沈見鶴咬咬牙抽出腰間軟劍,他武功不算低,以前和師父練過,就是沒試過一次對付十個人以上的。
蘇央也破棺而出,手握隨身攜帶的長鞭,甩出去,纏繞不遠處的一個傀儡,再使勁一拉,將傀儡拽動,狠狠地砸向堅硬的石壁。
“鍾空、鍾幻!”
她道。
鍾空、鍾幻立刻意會蘇央的意思,放棄躲藏,沒有絲毫停頓踢開棺材蓋,持劍對付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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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像打不死的小強,沈見鶴前一瞬擊退他們,他們後一瞬又湧上來,他們不會疼,不會累,他和他們打就是玩體力消耗。
時間緩慢地流逝。
沈見鶴快要撐不住了。
在千鈞一發之際,蘇央找到了擊殺他們的辦法:“將他們的護頭銅胄打下來,再用東西刺他們的額骨,殺死裡面的蟲。”
“是。”
她的兩個親衛行動起來。
聽了她的話,沈見鶴找準機會抬腿踢掉一個傀儡的護頭銅胄,軟劍刺進他們的額骨,不知是不是刺死了陰屍蠱,傀儡真不動了。
他的心剛湧上喜悅又掉入谷底。
即使找到了除掉傀儡的辦法又如何,傀儡數量龐大,他們才幾個人?到時候沒能把傀儡除盡,他們不是被殺死,就是累死。
另一頭。
祁不砚的天蠶絲被傀儡衝破。
有兩個傀儡抓住賀歲安,動作遲滯數息,確認她是他們同類,體內也有陰屍蠱,松開了她。
就這樣,他們紛紛穿過賀歲安,目標鎖定活人祁不砚。
他不曾挪動。
賀歲安急步跑回祁不砚身邊,張手抱住他,想讓他身體布滿她氣息,令那些傀儡以為祁不砚也是他們的同類,從而不產生攻擊。
傀儡在經過他們身邊時的確被迷惑了,不離開,也不攻擊。
見此,她大氣也不敢喘。
隻希望他們快點走去別的地方。
但那墓室裡又響起笛音,傀儡剎那變得更敏銳了,依然對被賀歲安抱著的祁不砚展開攻擊。
祁不砚松了下護腕,掉落一支質地剔透、泛著冰涼的骨笛。賀歲安垂眸看到骨笛,想問些什麼,突然感到眼皮很重,要閉上了。
她在昏過去之前拉住祁不砚的護腕問:“為什麼?”
“銀針會讓你昏睡片刻。”
他解釋。
原來用銀針刺激她的太陽穴恢復理智後,還要昏睡片刻。賀歲安緩緩地閉上了眼,也松開了他的手,安靜地躺倒到空地上。
在傀儡眼裡,賀歲安已確認為是他們的同類,不再往她去。
他們攻擊的對象是祁不砚。
傀儡身上的盔甲因他們走動而發出沉重的聲響。
少年身在原地,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骨笛,放到微微上揚的唇邊,輕輕吹了起來。
兩道笛音相撞,在墓室裡回蕩,沈見鶴感覺腦袋要裂開,踉跄站不穩,扶住牆壁支撐身形。
蘇央亦是如此。
聽墓室裡仿佛憑空生出的笛音,她沒什麼感覺。
可當聽到祁不砚吹出的笛音,蘇央瞬間頭疼欲裂,每一條筋骨就像正在被人絞碎,心口變得沉悶,呼吸不上來,視線也模糊了。
鍾幻忙扶住蘇央,冰山般的臉有一絲擔心:“郡主。”
鍾空吐了一口血。
他跪跌在地。
蘇央按著發疼的頭:“鍾空!”轉頭對鍾幻道,“你快去扶他,我……我沒事。”
鍾幻是他們三人中武功最高的,他強忍住蝕骨鑽心之痛,扶起四肢變得綿軟無力的鍾空:“收斂心神,不要被笛音牽著你走。”
鍾空張嘴想說話。
結果他一張嘴又吐了口血。
鍾幻火速封住他身體的幾個重要經脈,鍾空才好點:“哥,你去保護好郡主,不要管我。”
“你給我閉嘴。”
說完這句話,鍾幻抬頭看長身玉立於上百傀儡中間的祁不砚:“停下,不要再吹了。再這樣下去,我們會跟他們同歸於盡的!”
祁不砚充耳不聞,以人骨制成的骨笛飄出婉轉動聽的笛音,一聲又一聲,叫人如夢如幻,卻不是美好的,猶似惡魔奪魂。
沈見鶴猛地敲自己腦袋。
太疼了。
疼到他想用另一種疼覆蓋掉這種疼,沈見鶴發現自己流鼻血了。不止他,身邊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出血情況,蘇央雙眼溢血。
墓室裡不知被誰人吹響的笛音隻能用來控制體內有陰屍蠱的東西,對正常人起不了作用。
祁不砚的笛音則不然。
他的笛音能使正常人生不如死。
前者的笛音如泣如訴,餘音繞梁,細若遊絲,透著主人滿腹怨恨與對這世上不公的不滿之心。
後者的笛音輕快悠揚,綿延回響,宛若天籟,透著一股極致的溫柔,而這股極致的溫柔中又仿佛糖蜜裡裹毒般帶有殺意。
兩道笛音碰上之時,不分上下。
時間一長,便產生了變化。
傀儡不再聽從命令,反而舉起劍,對準自己的額骨。
在他們將要用劍刺穿自己的額骨,就此徹底死去的那一刻,控制他們的笛音越來越急促,阻止傀儡集體做出自殺似的行為。
傀儡遲疑了。
祁不砚笑了一聲,手指靈活地在骨笛輕動,他的笛音再起。
沈見鶴疼趴到地上,滿臉灰塵,寧願自己親手殺上百個傀儡殺到累死,都不想就這樣死去。他艱難地開口:“別吹了。”
“他爺爺的,我沈見鶴今天不會死在這裡吧。”
蘇央也受不住地嘔了血。
“郡主。”鍾幻扶著鍾空走到她身邊,也幫她封住經脈,減少笛音對身體的衝擊。
祁不砚閉著眼吹骨笛,血沿眼角滴落,滑過臉。
他很少用骨笛。
有人曾用這種辦法殺過一村子人,自此後,骨笛控人的辦法不得練,也不是沒有人偷偷練,但都沒能成功,反而落得一身殘疾。
殘疾還不是最壞的下場。
最壞的下場是死。
祁不砚是在小時候誤打誤撞練成的,不過自體內被人種下天蠶蠱,他便不能隨意殺生,或者說,不能一次殺太多,否則遭啃咬。
那又如何,該殺的,他還是會殺。祁不砚可不會管會不會遭到體內天蠶蠱的啃咬。
沈見鶴見祁不砚不為所動,忽然想起了賀歲安。
對了。
賀歲安呢。
沈見鶴目光四處尋找賀歲安的身影。她躺在地上,似乎昏了過去,但並不是昏睡了便不受笛音影響,她也一樣七孔流血。
“祁小公子,你再吹,賀小姑娘就要死了,她不是習武之人,身體受不住的!”沈見鶴探了一下賀歲安的鼻息,忙不迭揚聲道。
祁不砚睜開眼。
他的視線越過層層傀儡,落到耳朵都流血了的賀歲安身上。
笛音一頓。
曲調又旋即跌宕起伏,沒停。
傀儡終究是提劍刺穿額骨,把藏於此的陰屍蠱殺死的同時,他們屍身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腐化成骨,地面瞬間多了上百副白骨架。
兩道笛音一起消失,藏在古墓深處吹笛之人似乎不想再跟祁不砚這麼繼續鬥下去。
沈見鶴重重松了口氣。
總算停下了。
鍾空重拾力氣,詰問道:“你這是不顧我們的死活!”
祁不砚歪頭看他們,手背隨便地擦了幾下眼角,抹掉血,眼神似天真無辜,笑道:“你們不是還活著麼,而且傀儡也全沒了。”
鍾空竟無言反駁:“你!”
蘇央被口中血沫嗆得咳嗽幾聲:“好了,大家沒事就行了,祁公子也隻是想除掉傀儡罷了,我們受一點小傷,不足掛齒。”
“郡主。”鍾空才不覺得,“我們這隻是一點小傷?”
她道:“嗯。”
鍾空氣到險些不想說話了。
他看向鍾幻,著急道:“哥,你說句話啊,我們是郡主親衛,可不能讓差點害死郡主的人再和我們同行了,否則我們……”
鍾幻淡漠打斷鍾空的話:“沒錯,我們是郡主的親衛。我也說過很多回了,郡主的話便是令,你屢次忤逆郡主,又該當何罪。”
鍾空閉口不言。
他就是、就是不服氣嘛。
回想起來,鍾幻說得也對,郡主都不計較,他一個親衛還要追究下去做什麼。鍾空保持沉默。
蘇央不再管,閉目調息。
祁不砚走到賀歲安身邊,彎腰蹲下,託起她的腦袋,用衣角細細拭擦她臉上的血,像要洗幹淨自己養了一段時間的寵物。
沈見鶴半坐在地上,喟嘆:“你要是再吹笛下去,我都擔心她會不會直接死了。”
他看了沈見鶴一眼。
“擔心?”
祁不砚先是給賀歲安擦掉面孔的血,再給她擦耳朵的血:“你為什麼要擔心賀歲安呢。”
沈見鶴不知道他怎麼就問出這個問題了,正常人會這樣問?沈見鶴絞盡腦汁:“她年紀跟我妹妹相仿,我見不得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