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罷停了動作,本應該挪開的右手留在額頭上,倏忽之間,摸了摸少年頭頂的烏發,聲音低如呢喃:“……笨蛋。”
於是別扭的情緒消散一空,謝尋非溫馴垂眸,低低應了句“好”。
面對其他人的時候,他似乎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神色。
突如其來的念頭讓秦蘿怔了怔,指尖悄悄摸了摸碰過他發絲的手心。
謝哥哥不愛和旁人來往,聽她學宮裡的朋友們描述,雖然生了張漂亮的臉,模樣卻總是冷冰冰的,看上去有點兇。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謝尋非是個遠近聞名的刺頭。
除了她以外,或許所有人都不會知道,謝哥哥其實是隻很乖的大狗狗。
……打住。
再想下去的話,她一定會當著對方的面滿臉通紅。
秦蘿腦子有點亂,目光落在那片白花花的繃帶,指尖微微一動。
被破開那麼長一道血口,定會生出難以遏制的疼痛。她想著心裡發悶,用指尖碰了碰繃帶:“傷口在這裡嗎?是不是很疼?”
秦蘿力道很輕,不會生出任何觸感,肉眼可見地,少年的身體倏然緊繃。
她意識到這份微弱的顫動,凌亂的思緒重新聚攏。
她似乎越過了邊界。
因為胸口有傷,謝尋非並未身穿上衣,隻在身後披了件厚重的外衫,除此之外,便隻剩下纏繞在胸前的白布。
方才秦蘿目光所及,唯有大片雪白的繃帶,直至此刻視線擴開,才後知後覺這個動作的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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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是少年人修長的脖頸,鎖骨向兩側展開,勾出瘦稜稜的、宛如被精心雕琢的弧。
往下則是平坦的小腹,因為常年習劍,能見到勁瘦的腰線,以及一塊塊漂亮的肌理紋路。
秦蘿的右手正正好停在中間,而胸口同樣是不容觸碰的禁區。
修士常會受傷,她習慣了好友之間的療傷與安慰,也見過其他男子脫衣擦藥的場面,如今面對這具身體,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無所適從。
她本應該把手松開的。
然而下一刻,另一隻手覆上她手背。
秦蘿低著頭,看不見謝尋非的神色,隻能聽見他略有喑啞的喉音。右手被牽引著向上一動,在繃帶上輕輕劃過,勾出一條平直凌厲的線。
謝尋非說:“這裡,傷口。”
秦蘿:……
少年黑沉沉的影子幾乎將她吞沒,在冬日彌散出整個右手被他牢牢籠罩,秦蘿是真的不太敢抬頭。
隔著繃帶,掌心觸不到太多溫度,卻蔓延出十分細微的觸覺――這個位置距離心口很近,她隻需要輕輕貼著,就能感受到砰砰跳個不停的心髒。
好快。
又快又兇,和尋常有規律節奏的心跳完全不同。
謝哥哥……不會比她還要緊張吧。
指尖的觸感並不清晰,心跳的頻率時有時無,秦蘿心裡覺得驚訝,將五指一並覆上。
心跳果然更快也更清明。可是――
不對。
不對不對,即便隔著一層紗布,她指尖觸到的地方,也的的確確是對方的胸膛。像這樣一股腦把手指壓下去,仿佛是她下意識想要觸碰更多。
更何況他的心跳還那麼快。
“對、對不起!”
耳朵上止不住的熱意灼灼發燙,秦蘿匆忙出聲:“我我我隻是覺得你心跳很快,想看看是不是真――”
更不對了。
她如此直白地點明心跳加速,豈不是無異於明晃晃告訴謝哥哥,他在因為此刻的動作感到緊張,並且被她明明白白知道了麼?
秦蘿舌頭打結,險些說出嘰裡咕嚕的亂碼:“錯覺……是錯覺,其實我也沒聽清,那裡不是你的心髒,隔得太遠分不清楚……”
越說越亂,不如不說。
秦蘿紅著臉抬頭,四目相對的瞬息,果然見到少年人面上的緋色。謝尋非生得極白,面龐少有血色,而今陡然望去,似是白玉之上暈開的朱砂。
他顯然未曾料及秦蘿的這句話,滿腔緊張的心思被一舉戳破。一向冷淡昏沉的黑眸匆匆眨了眨,薄唇翕動,欲言又止。
……所以她究竟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呀。
秦蘿心中咚咚打鼓,想要把手挪開,卻動彈不得。
那雙骨節分明的右手覆著她手背,幾乎將它整個罩在裡頭,他不松手,秦蘿就移不開。
可謝尋非沒動。
少年沉默注視著胸口,倏忽之間,眸色漸深。
她低著頭,看不見對方晦暗黑沉的眼瞳。
這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小時候不懂得太多復雜的情愫,隻想竭盡所能對她好,直到一天天長大成人,謝尋非才不知不覺地,生出了曾經從未思及的心思。
這本應是絕不應有的念頭。
他出身不好,性子淡漠,自幼在無親無故的環境中長大,習慣了孑然一身,從不奢望、也不屑於得到什麼人的歡心,唯獨與秦蘿相處時,會情不自禁想要親近。
在不久之前,謝尋非的心願很簡單――想看見她笑,想待在她身旁,想她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一生無病無憂。隻要秦蘿過得開心,他便心覺圓滿。
然而心底的情愫如藤蔓瘋長,幾乎到了難以抑制的地步,當少女在林中握住他指尖,藤蔓滋生,湧出心尖。
她一向守矩,與男子保持著應有的距離,即便是面對江星燃和陸望,也不會大大咧咧抓住他們手臂。
或許在秦蘿眼裡,他和旁人有所不同。
他出身不好,便拼了命地修煉;性子淡漠,但凡是有她在的場合,都會學著微笑;習慣孑然一身,卻總想和她相處得更久。
說不定……他可以更靠近一些,嘗試著奢求更多。
將秦蘿輕輕壓住的右手,腕骨稍稍一動。
當謝尋非的力道漸漸往上,少女的掌心同樣隨之移動。
看不見摸不著的暗流隱秘而洶湧,開始一點點滲透彼此分隔的壁壘。於凝固的空氣中,彌散出未曾覺察過的危險性。
類似於不動聲色的入侵。
有什麼東西在逐漸崩塌,秦蘿茫然無措,猜不出他的用意,不知如何動作。
在少年的牽引之下,柔軟溫和的五指掠過繃帶下的胸膛,最終貼上心口的位置。
然後連帶著整個掌心,沉沉下壓。
劇烈的心跳聲,透過胸腔傳達到她手上。
秦蘿隱隱約約明白了他的意思,遲疑著仰頭,心尖被撓出輕如羽毛的酥與麻。
謝尋非的臉仍然泛著紅,自頰邊滋生到纖長的眼尾,宛如攝人心魄的小鉤。
目光所及之處,是冷白色的脖頸,漆黑而凌亂的長發,微微滾動的喉結,玉一樣漂亮的手,手臂上凌厲有力的肌肉輪廓。
還有安靜注視著她的桃花眼眸,以及掌心之上,無比清晰的心跳。
撲通撲通,一下下撞擊在手心,沉重而激烈,翻復不休。
“心的位置在這裡。”
謝尋非垂眸低頭,喉音冷冽幹淨,在她近在咫尺的耳邊響起,好似喑啞耳語,透出顯而易見的緊張:“能聽清楚了嗎?”
心裡的小人呆愣一剎,變成一隻紅通通的螃蟹,直挺挺倒下。
秦蘿徒勞張張嘴,說不出話。
……快死掉了。
番外八(抱一抱)
――能聽清楚了嗎?
醫館小室彌漫著絲絲縷縷的燻香, 秦蘿有點兒懵也有點兒熱,聽聞他近在咫尺的聲線,沒做多想地點了點頭。
其實她想搖頭。
掌心上的觸感固然變得清晰, 然而與此同時,她心口的震動也在愈發加劇, 一下又一下擊打著耳膜, 讓識海混亂得一塌糊塗。
這種情況下,哪裡還有心思去感受對方的心跳。
小室之內出現了極為短暫的片刻沉默, 謝尋非抿著唇,亦沒有再開口。他習慣了直來直往和打打殺殺,頭一回幹這種撩撥小姑娘的事兒,身為主導的一方, 其實和秦蘿一樣緊張, 方才那一句話落下, 連自己都覺得臉熱。
好在秦蘿沒有掙脫, 也沒表現出反感的神色。
謝尋非早就做好了打算, 或許她會匆匆忙忙把手抽離,又或許會厭煩他自作主張的逾矩, 然而女孩隻是一動不動坐在原地,甚至無比乖巧地點了下頭。
他有些捉摸不透,這究竟是出於對傷者的憐憫, 還是有著別的什麼緣由。
燻香散出的白煙虛虛渺渺,霧氣一樣掠過眼前。直到瞥見秦蘿輕顫的眼睫, 少年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是時候松開右手。
於是寬大的手掌卸下力道, 從胸口安靜挪開。
溫溫熱熱的觸感消失不見,秦蘿被冰冷空氣凍得一愣, 很快跟著他的動作放下胳膊,把右手縮回。
修真界的民風比凡人界開放許多,如果面前的人是她爹她哥江星燃,秦蘿定然不會覺得有半點害羞。
除了謝尋非,無論觸碰到誰的傷口,她都不會生出類似於羞赧的情緒。
……她真是沒救了。
秦蘿嘗試轉移話題,不讓他看見自己紅通通的臉:“還疼嗎?傷口。”
這個問題她似乎早就問過了。
低垂著腦袋的少女摸摸耳朵:“我的意思是,我、我有沒有把你弄疼?”
謝尋非很快給了答復:“沒有。”
他說話的語氣好像很尋常的樣子,清清冷冷,沒有太多情緒波動――或許對謝哥哥來說,這個動作隻不過出於順手。
這個念頭匆匆劃過識海,心口仿佛被突然揉皺了一下。
秦蘿捏了捏袖口,聲音壓低一些:“無論如何,你如今都是有傷在身。傷口不能隨便給別人碰,要是一不小心沒控制好力氣,很可能惡化得更加嚴重。”
床頭的少年張了張嘴,沒來得及出聲,門外便傳來一道朝氣十足的嗓音:“我們回來了!傷口怎麼樣?”
是江星燃。
秦蘿趕緊收拾好心情,飛快晃了晃腦袋,希望能用冬天冷冰冰的風吹散臉上熱乎乎的餘溫。
門外響起咚咚敲門聲,謝尋非應了“進來”。
“藥材都齊了!”
江星燃笑吟吟推開門:“多虧你爹娘的儲物袋裡裝了不少靈植,本來還差一株絳憂草,他們問了個同在此地的醫修前輩,很快就湊齊了。”
陸望跟在他身後:“藥材已經全部交給醫館,湯藥不久便能做好――你身上的傷口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