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哥哥跟著師兄師姐去了幽州,沒能和他們一起坐飛舟過來。
她心裡總覺得有點失落。
雖說如果江星燃、陸望或小師姐不來,她也會覺得消沉,但是――
好奇怪。
秦蘿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今天的失落與眾不同。
“涼州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待會兒把客房安置好後,你們大可去街上逛逛。”江逢月的足跡遍布九州,對這裡很是熟悉,一路上興高採烈,興致勃勃說個沒完:“我當年還學過涼州特色美食,回到蒼梧的時候,給蘿蘿做了一餐――蘿蘿,你還記得嗎?”
秦蘿瞳仁一抖,過往記憶浮上心頭。
在她來到修真界後不久,江逢月自涼州歸來,便是做了一桌涼州特色菜。
直到現在,那堪比五彩泉的色澤、生肉滿嘴亂跑般的口感仍然歷歷在目,每當午夜夢回,都能看見前來索命的豬豬。
秦蘿:……
秦蘿:“涼州的食材,全都那麼別具特色嗎!”
“這裡比較喜歡半生不熟的吃法。”
駱明庭對美食頗有研究,被她的表情逗得一樂:“不過除了那些菜色,也有不少好吃的點心。像是入口即化的涼糕,流心的蛋酥,嘗起來都是冰冰涼涼的,你們應當會喜歡。”
秦蘿嘴角上揚,走路蹦蹦跳跳。
秦蘿、江星燃和陸望皆是頭一次來到涼州,在客棧堪堪安頓好,便呼朋引伴去了鎮上。
離恨山還有十天開啟,這個鎮子距離秘境最近,理所當然成為了修士們的駐扎地。秦蘿來之前沒想到會這麼冷,離開客棧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買了件超厚超保暖的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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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活過來了。”
把臉頰埋進軟綿綿的毛毛領裡,小姑娘雙眼彎彎,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涼州的衣服,好神奇。”
“畢竟是用雪域蠶絲做的。”
江星燃這次買了件稍顯樸素的青衣,乍一看去,如同直直挺立的竹竿:“這種材質的防寒效果極佳,聽說還能滋養識海和筋脈。”
當然,價格也不低就是了。
他們三人的興趣愛好不盡相同,想逛的鋪子自然也不一樣,好在當了這麼多年朋友,已然形成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自始至終沒分開過。
陸望對鍛劍很感興趣,挑選鍛煉材料時,秦蘿與江星燃會在一旁出謀劃策、幫忙砍價;
江星燃尤其喜歡一些偏僻冷門的秘法,秦蘿和陸望便會為他多加留心,時時刻刻注意街邊的書譜。
至於秦蘿,十七歲的小女孩子,除了樂譜、話本和各式各樣的樂器,還逃不開街頭小首飾的蠱惑。
每當她在鋪子裡參加閃閃發光的小首飾,兩個男孩便站在門邊,若有所思地逐一提出意見,例如那個簪子掉了色,那條發帶顏色太素。
“搞不懂。”
江星燃習慣了貨真價實的金銀珠寶,對她的行為很不理解:“你又不缺錢,幹嘛不去珠寶店,非要來這種街頭小鋪子?”
“鏘鏘!”
秦蘿雙手舉高,迅速亮出一個食鐵獸形狀的黑白珍珠發夾:“珠寶店看上去好正經,不覺得這種小鋪子裡的食鐵獸更可愛嗎!”
江星燃:……
就很搞不懂,女孩子好奇怪。
他們所在的這個店鋪面積不小,江星燃與陸望闲來無事,幹脆到了另一頭幫她去挑。秦蘿心情不錯,連帶著運氣也不錯,晃晃悠悠沒多久,便尋見了一條繡有仙鶴圖案的發帶。
這條發帶以冰絲織成,與指尖相觸碰的剎那,生出冰雪一般涼絲絲的冷意。
圖上的仙鶴盤踞於松樹與雲霧之間,雅致卻又靈動,色彩素靜,繡工亦是極為高超。秦蘿小心翼翼將它取下,得了老板娘的允許,嘗試盤住自己的頭發。
她今天梳了很簡單的雙平髻,輕而易舉就將長發散了下來,臨近綁發的時候,特意找了面擺在首飾架上的銅鏡。
這條發帶比尋常所見的帶子更寬,拿在手裡不太方便,秦蘿微微垂了脖子,讓整個腦袋全部映在鏡子裡頭。
發帶雖然漂亮,但似乎不好用得過了頭,她琢磨著如何才能讓蓬蓬軟軟的長發變得服服帖帖,指尖一動,倏地感受一陣冷冽氣息。
秦蘿愣了愣。
小小的銅鏡畫面模糊,原本隻有她獨自一人的身影,毫無徵兆地,忽然多出一道黑色影子。
那人比她高得多,沉默著沒說話,黑色的衣服略顯單薄,不是陸望,更不是花裡胡哨的江星燃。
心裡有個小人用力跳了跳,讓她情不自禁呼吸驟停。
下一瞬,幹淨清冽的皂香靠近些許,在昏黃銅鏡裡,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落在她發間。
然後是低低的少年音:“別動。”
熟悉的嗓音。
因為隔得近,仿佛能順著耳朵直直沁入識海,生出若有似無的麻。
秦蘿乖乖沒有動彈:“……謝哥哥?”
謝尋非似是笑了笑,有些無可奈何:“你用手抓著頭發,我沒辦法綁。”
纖細白皙的雙手這才恍然大悟般放下。
秦蘿覺得耳朵有點熱,奈何被他握住了頭發,全然無法掩飾:“你不是在幽州嗎?妖災解除了?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她說著一頓,杏眼睜圓:“你的衣服好薄!來之前沒準備御寒的衣物嗎?”
“妖災解除了。江師叔說你們在這邊。若是覺得冷,我用御寒生熱的法訣就好。”
謝尋非展開發帶,耐心回答她的問題:“綁成什麼樣的發式?”
“直接束成馬尾便是。”
秦蘿笑笑:“你也不會別的發型吧。”
銅鏡映出少年人凌厲流暢的下颌線條,以及微微抿起的薄唇。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再往下看去,是一雙修長漂亮的手。
秦蘿發絲烏黑,襯得他的雙手愈發冷白。這是屬於修士的手,習慣了揮劍、掐訣與爭鬥,如今悄無聲息落在女孩柔軟的發間,動作生澀,小心翼翼。
鏡子裡的下巴動了動,稍稍往下一低。
少年察覺她的視線,安靜低下腦袋,兩道目光在銅鏡裡短暫相遇――謝尋非的瞳仁黑漆漆,上挑的眼尾宛如小勾,長睫倏地一顫。
秦蘿分明沒做任何出格的事,卻像做賊心虛,匆匆挪開視線。
也正是因此,女孩並未發覺對方耳廓上的蒙蒙緋色。
“這裡很冷的。”
她嘟嘟囔囔:“待會兒我帶你去買新衣服。”
頭頂傳來輕輕的一聲“好”。
謝尋非自己腦袋上的帶子綁得匆匆忙忙、一塌糊塗,沒想到手藝比她想象中好上不少,沒過一會兒,發帶便被規規矩矩綁縛成型。
秦蘿對著鏡子仔仔細細上下打量,兩眼止不住地發亮,轉身向他比出一個大拇指:“超級棒!”
她說得高興,撲簌簌一眨眼,瞧見跟前的人垂了眼睫,循著他目光看去,正是她今日新買的長裙和鬥篷。
謝尋非:“新衣服?”
對對對!超新!
秦蘿抿唇收斂笑意,一點點把背挺得筆直:“在涼州買的,聽說是專門用來防寒的材質。”
她本來還想問上一句“好看吧”,話到嘴邊,被悄悄咽了回去,隻不過下巴倒是揚了揚,一雙眼睛狗狗似的溢開亮光。
小姑娘滿目期待看著他,不自覺踮了踮腳尖。
這樣的視線純粹熱烈又直白,謝尋非微微側開臉,掩住發熱的耳根:“……好看。”
超――開心!
秦蘿沒忍住,笑出兩顆小虎牙。
“謝尋非!”
那邊的江星燃快步走來,伸手拍拍謝尋非胳膊:“你可算來了!怎麼穿這麼少……你不會是除妖結束,就馬不停蹄立刻過來了吧?哇塞,這麼期待見到離恨山嗎?”
陸望看他一眼,溫聲接話:“今日天寒,我們先去為你挑件衣服吧。”
――於是來到了成衣店。
幾個小伙伴嘰嘰喳喳一番挑選,最終看中了幾件不錯的候選。謝尋非去了試衣間,江星燃和陸望繼續在鋪子裡闲逛,秦蘿跟在他們身旁,人在這兒,心思卻是亂飛。
果然很不對勁。
和江星燃陸望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不會覺得緊張局促,無論靠得多近,都能面色如常。
可方才身後籠罩上那股皂香,她整個腦子全都是懵,唯有心口重重一跳。
還有新衣服。
若是身旁的兩個伙伴穿上新衣,她定會大大方方誇上一句好看;自己買了喜歡的裙子,也不會期待得到他們的贊美。
秦蘿心煩意亂,幹脆戴上大大的鬥篷帽子,把臉藏在毛球球裡頭。
因為是冰天雪地的北方,在成衣店裡,也會販賣一些手套、帽子和手爐。
她走馬觀花地看,目光匆匆流轉,在經過某個角落的瞬間驀地停下。
那是一款做成兔子模樣的絨毛手套,通體雪白,手背的地方繡了兩隻圓滾滾的紅色大眼睛,再往下則是呆呆的三瓣嘴唇。店家做了好幾雙,團團簇簇擺在一起,像是毛茸茸的雪團。
修真界的物品大多仙氣飄飄,這種兔子手套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心下蠢蠢欲動之際,望見不遠處走來兩個陌生的仙門弟子。
“這什麼手套,給小孩戴的吧。”
左邊的少年噗嗤笑笑:“給我家中十歲的妹妹倒挺合適。”
“但這是大人的款型啊。”
另一個少年搖搖腦袋:“這些手套放得滿滿當當,應該沒賣出過一雙。不過,應該不會有人買這麼幼稚的款式吧?”
……對哦。
秦蘿往腦子裡縮了縮腦袋。
她已經長大了,要是戴著這種奇奇怪怪的手套,一定會被江星燃他們笑話。
可是兔子真的好可愛哦。
她心中猶豫不決,忽然聽見身邊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回過頭去,是已經換好了衣物的謝尋非。
撞上秦蘿視線的剎那,少年身形僵了僵。
秦蘿大腦卡殼半晌。
秦蘿:“好看。”
謝尋非輕輕咳了一下。
他與秦蘿初次見面的時候,便已顯露出了鋒芒畢露的精致五官,如今漸漸長得更開,凌厲之氣更濃。
少年常年習劍,身形颀長硬挺,腰身被新衣淺淺勾勒,向內凹陷出漂亮的弧度。桃花眼纖長G麗,時時刻刻噙著淡淡的冷意,眼窩微深,鼻梁高挺,窗外淌進斑駁的流光,將五官輪廓映襯得愈發立體。
像一幅冷白色的、蘊滿古典韻致的畫,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清清凌凌地拒人於千裡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