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雖然秦蘿或許永遠也不會知曉真相……
但無論如何,他總歸送給了她一整片燦爛而真實的星空。
第92章 前輩,他在哪裡?
與此同時, 古戰場外。
蒼黝夜色渾然鋪開,烏雲蔽日,山影巉巉。
有風穿過長長裂縫, 自大漠之中急急而來,風聲尖銳悠長,好似野獸嗚咽。
厲厲呼嘯不絕於耳,除此之外, 亦有一道微啞的女音傳來:“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還是解不開?”
“七殺陣法詭譎莫測,千百年來始終無人破解。”
身著留仙觀門服的青年眉頭緊鎖,置一紙於半空,手中寫寫畫畫,筆墨沒停:“更何況它銷聲匿跡多年, 如今已沒誰在繼續研究了。”
他們留仙觀裡盡是法修, 對令咒、符咒與陣法了解頗多,然而陡一遇見七殺, 卻還是無從下手。
由於太過殘忍, 這個陣法被列為修真界禁術之一, 自從正邪大戰以後,便幾乎消失了蹤影。當年的修士們無法將其破解,等七殺陣銷聲匿跡,後世之人自然也就放棄了研究。
“這陣法比我的年紀都大,被禁用以後, 我隻在老祖宗留下的典籍裡見過它。”
留仙觀道長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而且除了七殺陣, 這裡面還摻雜有其它陣法。破解七殺已經夠嗆,再加上這些繁復錯雜的邪術歪道,可謂難上加難。”
江逢月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右掌緊緊握成拳。
當時秦蘿與謝尋非莫名其妙消失在古遺跡裡,徹底與水鏡斷開了聯系。他們嘗試過傳訊符、傳音乃至連心咒,無一例外,全是無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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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他們進入了另一個完全隔絕的小世界一樣。
這已是極為糟糕的情況,遠遠超出所有長老的預料。
第182節
眾人本打算進入古戰場,前往兩個孩子消失的地方一探究竟,沒想到隨之而來的,是更為棘手的狀況。
不知從何時起,整個古戰場都被籠上了一層陣法。
結界封鎖了一切可供進入的通道,古戰場之中魔氣大增。烈烈殺氣陡然騰起,之前蟄伏於陰影的魔獸怪物,在此刻盡數現身而出。
“這是連環陣,其中一個法陣被開啟,就會引得其它術法逐一啟動。”
當時的留仙觀觀主這般解釋:“比如魔氣增長,是凝邪陣;魔獸狂化,是血狂之術——”
他說著眉頭一動,神色緩緩凝固。
秦蘿與謝尋非消失在一片陰影之中,四周本是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古怪之處。等連環陣一個接一個開啟,在壓抑凝沉的陰影裡,居然緩緩浮起一道血紅微光。
微光淌動如血,於地面迅速散開,不消多時,凝成一道陣法的模樣。
留仙觀觀主盯著它看了好幾個瞬息,右眼皮跳個不停。
良久,清雋出塵的青年終於遲疑道:“這是……七殺陣法。”
總而言之,這個連環陣的起始,便是他眼前這個臭名昭著的七殺。
以它的開啟為源頭,整個古戰場陷入一片混亂之中,而要想解開連環陣,必須先攻破七殺陣法。
可七殺哪有那麼容易破解,千百年來,無數修士敗在它手上,即便想破腦袋,也無法窺見其中奧妙。
更何況……連環陣的最後一陣,是將古戰場全盤覆蓋的結界,他們用不了傳訊符,連進去看一看都做不到。
法修們還在破解連環陣法,秦止又氣又急,眼珠子蒙了層密密麻麻的血絲,手中長劍顫抖不止,嗡嗡作響。
早在看見那道七殺陣法的時候,他便驟然拔劍而起,想將結界一劍劈開,卻被人按住了手臂。
——連環陣牽一發而動全身,絕不能用外力破壞其中一環。
倘若劈開結界,其它陣法也會一並爆開,在古戰場那樣惡劣的環境裡,殺傷力定然不小。
縱使有一劍開山之力,而今遇上這般錯綜復雜的陣法,劍聖也隻能站在水鏡旁側,一邊等待法修們破解七殺陣法,一邊提心吊膽注視著裡面的景象。
古戰場上魔氣大作,風聲驟起,原本寂靜悠然的雲朵被用力吹散,滾滾如波濤。
魔潮狂舞,狂化的魔獸傾巢而出。小弟子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以為是長老們給予的試煉,紛紛祭出法器御敵。
而在古城遺跡,仍然停著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以及一本飄在半空的書。
“那是——”
江逢月急得眼眶發紅,緊緊攥住秦止衣袖:“伏魔錄和……姜之瑤師姐?”
“姜之瑤。”
斷天子聞訊而來,眉頭緊蹙:“那個在藏書閣住了幾百年的法修?她——”
他不知想到什麼,眸色幽深:“我記得,她是曲道知一脈。”
“曲前輩是她師祖,二人未曾見過面。”
有人道:“我記得當年曲前輩就在鑽研魔族術法,正因有她,正道才破解了不少九死一生的危局。不過這七殺陣……直到最後,前輩也沒能解開。”
江逢月凝神屏息,望向角落裡那片暗淡的水鏡。
與古戰場外面的諸多修士一樣,鏡子裡的女修同樣拿出了一紙一筆,還有一本破舊的褐色大書。
她未曾顧及塵沙,徑直趴在地上,一面打開大書,一面在紙上不停寫寫畫畫。
那本書顯然年歲已久,通體縈繞著古老的靈力,好在被保管得妥妥貼貼,不見一絲一毫損毀。
江逢月定睛看去,才發覺書上的內容皆是手寫,作者筆跡娟秀瀟灑,與姜之瑤龍飛鳳舞的草書相比,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自曲道知前輩的師尊起,他們一脈似乎就在研究各種秘術。”
方才說話的修士低聲道:“但七殺陣法的期限隻有短短一天。那麼多修士前赴後繼,一千多年始終無人破解,僅憑今日、僅憑她一人——”
他說著頓住,旋即厲聲驚呼:“當心!”
——如今魔氣大盛,四面八方盡是湧動的殺機。古城遺跡本就潛藏了為數眾多的魔獸,被狂化的陣法一激,接二連三出現在月光之下。
對於它們來說,人類的血肉是最好的食物。
自從秦蘿與謝尋非消失不見,此地便隻剩下姜之瑤一人。
她醉心學術,多年未曾戰鬥,和身邊的伏魔錄一樣,全都全神貫注撲在身前的法陣裡,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有道殺氣在無聲靠近。
魔化的豺狼雙目猩紅,爪子落地,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轉瞬之際,魔狼前爪微動,猛然前撲。
伏魔錄發現不對,兀地轉身。
江逢月眉心重重一跳,握在秦止衣袖上的右手愈發用力。
秦止沒說話,握住她手背。
下一瞬的水鏡,鮮血四濺——
豺狼的攻勢迅捷有力,姜之瑤遲遲聽見嘶吼之聲,遲疑著轉過腦袋。
也恰在此刻,一曲笛聲如風拂過,樂音絲絲縷縷,盡數化作銳利風刃,不偏不倚,恰好擊中魔狼頭頂。
血色溢開,姜之瑤長舒一口氣,循著笛聲傳來的方向望去,見到一個容貌姣好、身形窈窕的少女。
月色冷然,少女向前一步邁出陰影,雙目溫和如遠山。
“道友可有受傷?在下楚明箏,蒼梧仙宗弟子。”
她道:“而今邪魔四散……敢問道友,可曾見過我的師妹秦蘿?”
伏魔錄汪地一聲哭出來:“楚、楚師姐!快救救秦蘿吧嗚嗚嗚!”
秦蘿趴在桌子上,恹恹放下手中紙筆,用指節敲了敲書桌。
她總覺得不對勁。
在她的印象裡,謝哥哥不愛說話,也不怎麼笑,像今天這樣同她咕嚕咕嚕說上一大堆話,就更是叫人怎麼也想不通。
同樣奇怪的,還有擺在她眼前的這本書。
說是書,其實更像個筆記本,上面寫了好多好多她看不懂的字符和圖畫,每個角落都是密密麻麻。
應該是記錄咒術和陣法的筆記。
她之所以拿著紙和筆,其實並非為了調查湮墟,而是有另一個重要的用意。
至於這本書,不過是她不想讓謝哥哥發現自己的小動作,隨便找來的障眼法罷了。
直到粗略看了看這本書,女孩心中的不安才愈發強烈起來。
血狂之術,傀儡術,十方殺機,凝邪陣,還有……最後的七殺陣法。
其它術法都被打了勾,隻有七殺陣被重重圈了起來。書本厚重,居然有三分之一的篇幅,全都在用來破解這個陣法。
直到最後也沒有解開。
秦蘿心中忽然湧起一個沉甸甸的念頭。
這是一千多年前,古戰場之上的陣法。
而湮墟裡的一切,盡數源自千年前的古戰場。
既然形形色色的居民百姓、各具特色的亭臺樓閣、甚至是極不起眼的一隻隻貓咪都能存在於此——
恍惚之間,她想起曲道知家中的陣法。
那些點燈的、清掃的、感知外人的術法仍然留存,那如果……這些屬於魔族的法陣,也像它們一樣留了下來呢?
女孩兀地起身,椅子發出吱呀一聲刺耳輕響。
還有初次與曲前輩見面時,她與謝哥哥的那段古怪停滯。
就是在那以後,謝哥哥忽然提出想與她在城裡逛一逛。
他分明是那麼認真的一個人,假若遇見危險,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立刻破局。
太奇怪了。
心髒搖搖晃晃懸在半空,這個想法雖然來自於生拉硬造,卻讓秦蘿怎麼也靜不下來。思忖須臾,女孩將桌面上的雜七雜八整理幹淨,踏踏小跑出門。
謝尋非不知去了哪裡,這座城範圍不小,憑借她的一己之力,絕對沒辦法很快找到他。
好在,除了他們倆,這裡還剩下另一個大概率知情的人。
書房外是一條長廊,夜色靜謐,大多數房間空空蕩蕩、沒有亮燈,唯有走廊盡頭的一間小屋悠然亮起,燭火被微風拂過,映出搖搖晃晃的影子。
秦蘿敲門,聽見裡面的一聲“請進”。
見到她來,曲道知並未顯出驚訝之色,笑吟吟道了聲“你好”,示意秦蘿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秦蘿抬眼,心口砰砰跳。
曲道知不愧是個學者,即便身在死後的湮墟,也仍然時時刻刻拿著筆。
這會兒她正坐在一張木桌前,面前擺了巨大的白紙,白紙中央畫著碩大法陣,旁邊則是尋常人看不懂的式子。
至於她身後,掛著十幾張截然不同的布陣圖,其中幾張無比熟悉,正是學宮裡要求牢牢記住的知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