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哦。]
天道很快應答。
它本想說一說那隻僅僅靠著扇動翅膀,就能夠引起一陣龍卷風的蝴蝶,但想了想,以秦蘿目前的年紀,應當沒辦法很好理解空氣系統之間的連環反應。
於是尚且年輕的天道隻能另尋它法:[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
小孩子對故事尤其感興趣,不出它所料,秦蘿果然表現出了全神貫注的樣子,用手託起腮幫子:“什麼故事呀?”
[就是說,從前有個士兵丟了一顆釘子。]
它一句話說完,身前的女孩依舊茫然睜著大眼睛,顯然並未聽聞這個童謠。天道松了口氣,一氣呵成繼續道:
[丟掉一顆釘子,壞了一隻鐵蹄;壞了一隻鐵蹄,失了一匹戰馬;失了一匹戰馬,傷了一位騎士;傷了一位騎士,輸了一場戰鬥;輸了一場戰鬥,整個國家也就亡國了。(注1)]
這個故事不難聽懂,秦蘿聽完,忍不住皺了皺鼻尖:“那整個故事連起來……就是因為丟掉一顆釘子,導致國家滅亡了?”
這也太、太叫人想不懂了吧。
釘子和國家,一個那麼小,一個那麼大,無論怎麼想,分明都是兩個完完全全毫不相幹的東西。
[乍一聽來的確有些奇怪,那我們不妨讓故事更具體一些。]
天道笑笑:[那顆壞掉的釘子,恰好就在國王坐騎的鐵蹄上,誰都沒有發現。第二天國王帶兵上場打仗,因為馬蹄出現問題,在危急關頭來了個人仰馬翻——國王就這麼倒了,其他士兵還能好好打仗嗎?]
如果她是其中一個士兵,說不定會被嚇到和馬一起發出尖叫。
秦蘿誠實搖搖腦袋。
[如此一來,戰爭結束,這個國家自然也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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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節
天道笑:[這就是蝴蝶效應,一個很小很小的舉動,會影響和它有關的一連串事情,從而出現叫人意想不到的結果。]
它說得生動形象,不難理解。
小孩靜默一瞬,飛快點了點頭:“就像我和陸望做朋友,他為了保護我覺醒劍骨,這才離開他爹爹,拜入蒼梧仙宗。”
白也哥哥也是一樣,起初她隻是出於善心收留了受傷的小狐狸,後來因為日復一日的相處與他漸漸熟悉,從而生出了帶他離開孤閣的念頭。
所有故事的開頭,都隻是一縷小小的、隨心的善意。
天道語氣溫柔:[不錯。由於上一任天道不幹事,這個世界的因果報應蕩然無存,你能幫我矯正他們的命運,是我應當感謝你。]
“所以說——”
秦蘿喝了口手邊的茶,被苦得小臉皺成一團:“所以說,他們全都是天道叔叔要找的人嗎?”
識海裡的聲音出現了短暫停頓。
[大部分是。]
天道猶豫一下:[除了白也和謝尋非。]
白也哥哥從小在孤閣長大,一直執行著許許多多危險的任務。在之前的命運裡,是他刺殺時出了意外,當場斃命。
對於孤閣的殺手而言,這種結局已是屢見不鮮,的的確確處於情理之中。但謝哥哥——
秦蘿下意識抬頭,看向圓桌的對面一角,沒想到恰好與一雙漆黑的眼睛四目相撞。
謝尋非面無表情地低頭。
“謝哥哥原本的結局會是怎樣?”
想起曾經見過的心魔,秦蘿微微皺起眉頭:“他從出生起就是孤零零一個人,還要被城裡的人和魔欺負……他一直過得不好,也沒做過什麼壞事,難道會有不好的結局嗎?”
說起這個話題,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從沒看過謝哥哥的人物小傳。
秦蘿抬頭,凝神,不自覺愣住。
按照以往的經驗,隻要定睛調動神識,她就能見到旁人身邊浮起的字跡,然而面對著謝尋非,居然一個字也沒出現。
秦蘿迅速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江星燃。
……江星燃的字跡還在。
再看小師姐,也有明明白白的小字浮在身旁。
然而當她再把目光轉向陰影裡的黑衣少年,隻見到一團裹著光暈的空氣。
謝尋非飛快抬眼,又飛快垂眸。
[你不必太在意他。]
天道語調微妙,叫人分辨不出情緒:[他是比較特殊的一個,自生自滅便好。]
天道理應照拂天地萬物,對一切事物一視同仁,秦蘿更加無法理解:“自生自滅?”
[反正就是非人非魔非妖非仙,我們管不了,也懶得去管。]
識海裡的聲音頓了頓:[這小子終究不是正道之人,你還是莫要同他太過親近,保持一段距離就好——先去吃飯吧,別發呆了,你爹娘已經往你這兒看了十幾眼。]
她越聽越糊塗了。
謝哥哥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半魔嗎?
天道對此避而不談,秦蘿心中在意,奈何找不出任何與之相關的線索,隻能聽從它的意思,把注意力拉回飯桌。
除了一大半的蟲蟲,桌上還擺著幾盤可口蔬菜與特色魔獸肉。
食修不愧是食修,最為講究味覺調和之法。每份菜裡佐料都不多,充分保留了食材的原汁原味。
青菜清新,魔獸肉紋理分明、大塊無骨,入口瞬間濃香四散,毫不膩人的油脂與勁道十足的肉塊倏然溢開,將嘴巴填成一個圓滾滾的球。
“明日便是百門大比。”
江逢月看著女兒倉鼠般一鼓一鼓的腮幫,抿唇輕聲笑笑:“這次百門大比,本應由宋闕全程主持。然而他如今已被送進仙盟大牢,比試應當如何進行,恐怕得另作商議了。”
秦止點頭:“接手之人,是主辦新月秘境的前輩。”
“新月秘境?”
江星燃一下子抓住重點,愕然睜大眼睛:“就是那幫不走尋常路的老頭老太太?新月秘境的難度已經夠嚇人了,百門大比還要再來一次?”
江逢月哈哈笑:“誰知道他們的心思?聽說他們對一對一的傳統對決很是不屑,不曉得還會弄出什麼新花樣——不過無論如何,我對你們的實力都很放心。”
在座之人皆是天賦極佳的親傳弟子,雖然其中幾個年紀很小,但百門大比從來隻在相同的修為區間裡進行選拔,秦蘿他們遇上的對手,歲數必然也不大。
秦蘿心心念念天道說過的“非人非魔非妖非仙”,卻隻得到一句“天機不可泄露”,直到最後吃完了飯回到房間,也沒猜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我之前讓你見到人物小傳,已是壞了規矩,如今絕不能再透露太多。]
天道如是交待:[放心,不是什麼毀天滅地的壞身份,也不會出現任何狗血劇情,純粹因為他的出身問題——打個比方,你會想要抓住一團飄來飄去的魔霧嗎?]
魔霧一定是沒辦法被抓到的。
秦蘿老實搖頭。
天道:[這就是我們對謝尋非的態度啰。]
秦蘿懵懵想,對於魔霧應該是怎樣的態度?
不喜歡,不恐懼,隻覺得討厭,想要離它越遠越好,讓它自生自滅——
自生自滅。
天道叔叔之前,也提到過這個成語。
可謝哥哥哪裡隻是一團魔霧呢?
她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好在得了天道的安慰,知道謝尋非不會遇到危險,這會兒回到房間,開始整理起明天要用的儲物袋。
參加百門大比,為公平起見,每個人的儲物袋裡都不能裝太多法器。
這是秦蘿第一次認認真真整理儲物袋,把裡面的藥材法寶一件一件拿出來,放在桌上逐一分類。
儲物袋裡裝著許多之前那個“秦蘿”的東西,絕大部分是價格不菲的寶貝,首飾買了不少,全放在底下積灰。
好不容易整理到最底層,秦蘿不由一愣。
她方才被閃閃發亮的金銀珠寶晃得腦袋發昏,眼看著堆積的寶貝越來越大、越來越刺眼,沒想到金光閃閃之下,在最裡面的角落裡,居然隻有一沓厚厚的紙張。
秦蘿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這些紙張的用途,將它們一並拿出來,放在布靈布靈的桌面上。
是許許多多練字後的廢紙。
秦蘿剛來修真界時,對於文字與書法很不熟悉,寫字像是蟲蟲爬,因而也就十分清楚地記得,之前那位“秦蘿”寫有一手好字。
當初在學宮裡,長老還特意指出過她的書法不如往常。
她小心翼翼翻開第一張,下一頁,仍然是滿滿的白紙黑字。
每個字都被用力寫了很多遍,從最初的生澀到後來的遊刃有餘、力透紙背,密密麻麻的筆墨幾乎把紙頁填滿。
再往下,除了練字,也有數十張樂譜。
翻閱痕跡很重,似乎曾被狠狠揉成一團,其中幾張沁了水漬,導致字跡暈開小小的團。
秦蘿一邊看,一邊想起模模糊糊的記憶。
熟悉的小院裡,娘親摸著身側少女的腦袋,誇獎她天賦過人、聰慧萬分;轉向她時微微一笑,嗓音裡盡是安慰的味道:“蘿蘿不要灰心。雖然不能完整彈出曲子,但你的進步已經很大了。”
人來人往的學宮裡,孤零零的女孩走在人群之中,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竊竊私語:“你說秦蘿?我就搞不懂了,她爹是劍聖,她娘是舉世聞名的樂修天才,可她吧——不說修煉,她連寫字都跟鬧著玩似的,這人能做好什麼事兒啊。”
夜色深沉的書房裡,沉默的人影一遍遍練習怎麼也學不會的曲子,一次次寫下被嘲笑詬病的書法,為了不被旁人發覺,燈光很暗很暗,幾乎看不清。
在此之前,秦蘿很少回憶曾經的生活片段,畢竟那不是她的人生,總有種偷窺的不道德感。
直到今天夜裡,她才真正走近了那個從未見過的“秦蘿”。
難怪“秦蘿”是出了名的不務正業,在她腦子裡,卻能把那麼多樂譜記得無比清晰。
難怪她明明剛來修真界沒多久,卻對課本裡的知識滾瓜爛熟,能在學宮考出不錯的成績,一切都源於早就積攢在腦海裡的記憶。
[因為魂魄與軀體不匹配,那孩子很難使用靈力。]
天道有些感慨:[隻可惜,就算把這些樂譜全都背下來,她也還是隻能原地踏步。想想她那時,一定心有不甘吧。]
秦蘿細細翻看手中的紙頁,想起那個女孩暴怒與哭泣的模樣,以及寫著寫著忽然發了怒火,將紙筆一股腦全扔在地上。
她討厭楚明箏,因為自己一無是處,楚明箏卻是娘親最為珍視的弟子,將屬於她的寵愛一點點剝奪。
她自是虛榮自私、一點即燃,用無數昂貴的寶貝裝飾自己,隻為了填補被一天天挖空的自尊心;遇上不合心意的人就變成刺蝟,隻有這樣,才讓自己不顯得那麼可憐兮兮。
於是越來越暴躁,越來越隨波逐流自暴自棄,與身邊的人們越來越陌生。
孤單無處宣泄,連自己也痛恨自己的壞脾氣,卻發現早就成了無法擺脫的習慣。
她也曾嘗試過變好,然而無論多麼努力,始終隻能置身於被嘲笑被看不起的境遇。
天道亦是默然不語。
沒有誰天生就渴望被所有人厭棄,一切結出的果,都有既定的因。
它不認為曾經那個秦蘿是個好孩子,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她之所以變成那種性子,並非與生俱來的惡。
“天道叔叔。”
秦蘿安靜看了很久,怯怯出聲:“她現在過得還好嗎?”
它就知道這丫頭會問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