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蘿,快,捏碎符咒!”
伏魔錄的聲音響徹識海,秦蘿順勢催動法訣,符咒發出金光的剎那,照亮洞穴之中的景象。
嶙峋怪石投下道道陰影,石壁之上,赫然生出血一樣的紅霧,以及無數蠕動著的猩紅藤條。
伏魔錄沉聲:“邪骨——”
邪骨的氣息蔓延整個洞穴,這是早有預謀的瓮中捉鱉。
那人早就猜出秦樓會來,也知曉他與家人不和,凡事定會獨自行動,於是提前在山洞裡催出了邪骨之氣。
邪骨裡滿含霍訣的執念、不甘與殺意,一旦那些記憶與他的魂魄發生共鳴……
屆時秦樓神識潰散、殺意橫生,無疑會變成另一個霍訣。
熟悉的記憶蜂擁而至,如今陰毒的手段,它再熟悉不過。
鋪天蓋地的邪氣迎面而來,在秦蘿閉上雙眼之前,聽見伏魔錄的厲聲疾呼。
“——琅霄君!”
它說:“當心宋闕!”
——宋闕?
渙散的意識一點點聚攏,秦蘿竭力睜開雙眼,聽見流水淌動的哗啦聲響,以及一道噙了笑的琅琅少年音。
那道聲音有些耳熟,卻又與她記憶裡的很不一樣。
哥哥雖然也會笑,但很少能聽出高興的情緒,從來都是懶洋洋的,不像如今在她身邊的這人,嗓音裡帶著滿滿當當的、太陽一樣的粲然意氣:“睡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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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蘿茫然睜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到了一條船上,正躺在甲板的靠椅之中。
而在船隻外,是浩浩蕩蕩無邊無際、她從未看過的汪洋大海。
不過片刻,一個更為可怕的認知席卷心頭。
一直住在她識海裡的伏魔錄……不見了。
“怎麼一直發呆,沒睡醒啊?”
少年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咧嘴輕笑之際,現出白亮亮的尖牙:“沒想到你哥我回來得這麼快吧。”
……哥哥?
對了,跟前的陌生人與她哥哥有六七分相像,同樣是黑色的頭發,狹長的鳳眼,瞳孔則是琥珀一樣的顏色——
咦。
好像和伏伏描述過的主人一模一樣。
如果哥哥是它主人的轉世,莫非眼前這個,就是伏伏一直在找的人?
她如今……身在一千年前的幻境裡嗎?
“我們這次前往海底遺跡,尋到了不少寶貝,待會兒就帶著你去挑。”
少年在她身邊坐下,微微側過頭來,眼睛蒙上一層暖洋洋的金光:“對了,我還找到一個上古法器,模樣像本書,哭哭啼啼說它被困在海底太久,求我當它主人,結契後帶它離開——結契需要取名,你想不想知道我叫它什麼?”
秦蘿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順著他的意思問:“叫什麼?”
少年眉眼彎彎:“伏魔錄。”
海水輕蕩,天邊一排雪白的飛鳥簌簌劃過,雲朵暈開藍白相間的色彩。
暖烘烘的太陽帶了點微醺,讓身邊的一切都顯得不那麼真切,迷迷蒙蒙宛如夢境。秦蘿逆著光線抬頭,對上他淺色的眼瞳。
少年自手中現出那本她再熟悉不過的書本,黑發被海風揚起,任由點點碎光墜落在他瞳孔之中,笑得恣意又溫柔:“我向它保證了,有朝一日,定會讓霍訣與伏魔錄的名號傳遍九州。”
霍訣。
船隻被海水衝蕩得一陣顛簸,於刺目的烈日裡,女孩聽見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無聲睜大眼睛。
曾經看似毫不相關的人與物,因為這句話驟然凝集;橫亙千百年的因果,亦在此刻悄然匯聚。
哥哥,伏伏,琅霄君,還有……那個隻出現在傳說故事裡的、死於千年前的霍訣。
心口的某處角落,忽然生出了一絲松動。
打從一開始,這件事就古怪得不合常理。
倘若霍訣當真十惡不赦,自甘墮落為邪魔,又怎會將自己的法器取名為[伏魔錄]。
這分明是個充滿俠氣的名字,蘊含了凜凜鋒芒與澄澈少年心性,不懼天高地闊,朗朗昭昭。
“誅盡九州邪魔道,蕩遍天下不平事——”
烏發星眸的少年揚唇輕笑,背靠澄明似海的浩蕩藍空,將灼灼烈日與張揚海風一並踩在腳下,倏地伸出右手,摸摸她腦袋:“你哥哥很厲害的。到那時候,我就把世上所有最好的東西,全都送給你。”
第76章 一個溫柔又夢幻的吻。……
在漫無邊際的混沌裡, 秦樓睜開眼睛。
識海傳來陣陣刺痛,他並未多加在意,竭力抬起目光。
山洞的入口不知何時緊緊閉攏, 陽光被盡數擋在外頭,視線所及之處唯有一片漆黑,耳邊聽不見聲音。
他的全身似是被某種東西牢牢縛住,雙手雙腳動彈不得, 靈力同樣無法宣泄, 渾渾噩噩堵在經脈之中。
他聽說衛州曾出現過與邪骨相仿的氣息,推測幕後之人將霍訣碎魂取骨,並將邪骨帶入了衛州。
這足以解釋為何千百年來一直尋不見霍訣屍骨——那副慘狀若是被正道修士們見到,定會在九州之內大肆搜尋邪骨下落,那人所做的惡, 也將無處遁形了。
讓他感到出乎意料的是, 那人就像察覺了他便是霍訣轉世,甚至猜出他會循著邪骨的氣息一路前來此地, 於是提前布置好陷阱, 來了一出瓮中捉鱉——
畢竟這道陷阱連通了邪骨與識海, 顯然不是為了置人於死地,而是意在催生心魔、擾亂神識。
能被邪骨催生出心魔的,也隻有身為霍訣轉世的他了。
亦即是說,此人不但是千年前霍訣的舊識,更與秦樓有過幾面之緣, 得知他近日來到衛州, 特地在山洞裡守株待兔。
幾乎是頃刻之間,他想到今日所見的白衣男人。
……可琅霄君宋闕修習的分明是道法,怎會與邪骨生出聯系?
秦樓眸色微深, 嘗試動了動指尖。
那些死死縛在他身上的,應當是狀如長蛇的藤蔓,空氣裡仿佛沁了毒,讓他不剩下丁點兒氣力。
宋闕究竟是不是一切的主謀,這並非他此時此刻需要關心的事情。
在被邪骨的氣息入侵識海時,秦樓曾隱隱約約地……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
那是秦蘿在叫“哥哥”。
可秦蘿怎麼可能隨他來到這個洞穴裡頭。
秦樓那時隻當出現了幻聽,然而此刻凝神於識海,不由握緊雙拳。
邪骨裡殘存著屬於霍訣的記憶,如今闖入他識海之中,千百年前的畫面便也一幕幕隨之展開。
霍訣生於臨海的楚州,時常與人乘船入海,在海底秘境中搜尋奇珍異寶、邪祟靈獸。這會兒他顯然已從海底歸來,正帶著妹妹前去挑選戰利品,可是——
第149節
在秦樓的印象裡,霍家小姐名為“霍嫵”,已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而識海中的景象如畫卷鋪開,跟在霍訣身後的,卻赫然變成了一個他再眼熟不過的小豆丁。
一模一樣的長相,連走路姿勢都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哪怕投胎轉世,也斷然不會如此相像。
唯一的解釋,隻有秦蘿的的確確跟在他身後,莫名其妙來到了這個鬼地方。當時邪氣四散,她的神識亦是受到影響,被卷入霍訣的心魔之中。
並且……成為了霍嫵的角色。
識海中的刺痛愈發明顯,秦樓暗暗咬牙,心口莫名發悶。
他真是沒出息,在見到秦蘿的那一剎那,居然會生出微妙的膽怯與恐懼,不敢繼續看下去。
……好不容易,他有了一些想要更加了解她的念頭。
秦蘿年紀這般小,在這場心魔編織的回憶裡,定然無法改變任何東西。曾經是霍嫵,如今會變成她,先是在他眾叛親離的時候轉身離去,然後哭著求他不要連累家裡人,既然已經聲名狼藉,不如成全整個霍家。
也不知秦蘿會不會給他帶去那塊點心。
這個念頭讓秦樓有些想笑——
當初他第一次見到秦蘿,女孩便是笑眯眯地仰頭瞧他,說自己做了奶油蛋糕,想讓哥哥開心。
如今想來,真是十足諷刺。
念及此處,秦樓蹙眉咬破下唇,在迅速蔓延的血腥氣與輕微刺痛裡,迫使自己保持幾分清醒的意識。
按照既定的歷史,在送出那份有毒的點心之後,霍嫵會在回程途中遇刺身亡。
倘若在心魔幻境中死去,秦蘿的神識也會隨之隕落。
無論她屆時會做出怎樣的抉擇……這場心魔是他秦樓的因果,不應當由一個無辜的女孩承擔報應。
他必須把秦蘿救出來。
秦樓無言屏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暗色裡,徒勞抬起雙眼。
可落得如今這種境地……他如何去救她?
秦蘿不是第一次進入心魔幻境,在短暫整理一番思緒後,很快理清了現在的狀況。
難怪伏伏一直支支吾吾,不願告訴她自己主人的名字,原來它是霍訣的法器,而霍訣是哥哥的前世。
但是不管怎麼看,站在她眼前的霍訣,好像都和傳聞裡的不同。
在秦蘿的腦袋瓜裡,霍訣作為赫赫有名的邪魔,應該是又高又壯,穿著黑色衣服,渾身散發出黑不溜秋的邪氣。
他也不應當笑,整天冷冰冰的,和電視劇裡的反派角色們一樣。
大魔頭聲名在外,她難免覺得害怕,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止不住胡思亂想。
然而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在少年拉著她的手腕走在甲板上時,全被呼呼啦啦撲過來的海風吹走了。
“我們這次去的深海遺跡,隕滅於兩千年前。”
霍訣腿長,一步能跨出很遠的距離,因為顧及了秦蘿的矮個子,特意把腳步放得很慢。
他像個長不大的小孩,眼睛裡時時刻刻有陽光在晃蕩,頭發被馬馬虎虎扎在腦後,被海風一吹,碎發一股腦湧上臉頰。
“遺跡裡有座那——麼大的神殿,中央供奉了神女雕像,我們去的時候,雕像居然毫發無傷。”
霍訣說著低下腦袋,對上秦蘿的眼睛:“隻可惜你年紀太小,等再長大一些,我就帶你去深海裡玩。”
似乎……特別溫柔的樣子。
在此之前,他也信誓旦旦說過“斬妖除魔”之類的字眼,還把法器取名為[伏魔錄],不像傳聞裡那種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秦蘿歪歪腦袋,想起伏伏曾經說過的話。
它主人是個懲惡揚善的大好人,平日裡溫溫和和的,時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幫過不少身陷困境的百姓。
當初它話裡的驕傲與傾佩不像有假,這樣的描述,也與如今的霍訣十分貼切。或許……
在最開始的時候,霍訣的確是個不錯的好人,隻是後來誤入歧途生出邪念,才一點點墮入魔道?他既然是哥哥的前世,與哥哥應該有幾分關聯吧?
至少在秦蘿看來,哥哥絕不是會為了一己私利,殺害眾多同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