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便是謝尋非師尊。
斷天子資歷極高,實力莫測,奈何一心眷念紅塵俗世,對清心寡欲的仙門生活提不起興致,一年到頭很難現身幾回。
秦樓抬眼瞧去,那老者雖被酒氣燻得面色酡紅,眸中卻有鋒利如刀的暗光。
他的修為應是強於秦止與江逢月,乍一看去卻分毫不顯,掩藏氣息的本領爐火純青。
“小謝很不錯。”
江逢月亦是笑道:“您不妨在這兒坐坐,雖是小孩的試煉,但過程很是有趣,大家相處也很和諧。”
斷天子彎了彎眼,仰面望向水鏡的同時,秦樓也隨之抬頭。
隻見正廳之中燭火昏沉,女人的笑臉晦暗不明,忽地張開雙唇,幽幽一笑:
“憨孫你看,這,便是你一直想見的我兒人頭。”
一瞬的沉默。
緊隨其後,是秦樓口中小甜糕的猛然噴射,在半空劃出一道圓滿弧度。
嗚嗚嗚。
幻境裡的陸望雙手捂臉,滿面通紅不敢抬頭,嘴唇變成晃來晃去的波浪線。
嗚嗚嗚。
幻境外的秦止雙目泛紅,不忍直視水鏡裡的畫面,抱緊手裡的劍。
怪他,都怪他,非要給小徒弟出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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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怎麼就沒告訴陸望,“監禁”是個和諧詞,哪怕是和它發音相同的“間盡”,也會被天書抹去呢。
這下倒好,人間盡頭折劍處,隻剩下一個“人頭”。
駱明庭驚恐吃手手:憨孫和乖兒,一句話居然順利連上了!救命,這是什麼恐怖至極的家庭倫理大制作!
斷天子小小的眼睛裝滿大大的震悚:
這是哪裡?他看見聽見了什麼?他之所以來這個地方,不是想瞧瞧自家小徒弟與朋友們的和諧日常麼?怎麼成了奶奶給孫子看自己兒子的腦袋?邪修都不敢這麼幹啊!
另一邊的雲衡倒吸一口冷氣:“救命啊!秦樓快被噎死啦!咳嗽,快咳嗽!聽我的,用力!加油!”
秦樓雙目圓瞪,徹底失去神採,一動不動仰躺在地,被他按得偶爾一彈。
江逢月心疼上前:“我寶!”
江逢月眸光一動,飛快望向斷天子:“前輩,事情不是那樣的,您聽我解釋!”
第63章 旁白瘋了。
這也太慘了。
秦蘿識海深處, 漆黑的小圓球憑空生出一雙爪爪,顫抖著捂住雙眼,俄頃之後, 又從指尖的縫隙裡探出一點點視線,打量不遠處小男孩通紅的臉。
伏魔錄自認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練就了一副處驚不變的鐵石心腸,但親眼目睹此情此景, 還是忍不住打從心底吶喊一聲:
這也太太太慘了!!!他們三個簡直是可以原地去世, 組團送去火化的程度!!!
陸望本就是所有小伙伴中最老實的一個,平日裡腼腆又害羞,和陌生人說句話都要臉紅。
它本以為秦蘿和江星燃的名姓已是烏龍中的極限大烏龍,萬萬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因為天書那混賬玩意兒的混賬設定, 居然讓這麼一朵純潔無瑕的小白花慘遭了毒手。
尤其秘境之外, 還有不少雙眼睛在盯著這兒瞧。
眼見小朋友幾乎變成一隻紅彤彤的大閘蟹,饒是冷漠如它, 也忍不住質問那個可惡的幕後黑手:
你忍心嗎天書老賊?你怎麼忍心?就算想屏蔽掉“監禁”, 你難道不覺得“人頭”聽起來更加恐怖嗎?
“快些過來, 這位便是我的憨孫小姐。”
城主身為幻象之一,類似於遊戲裡念臺詞推劇情的NPC,自然不會發覺這些名字究竟有多麼離譜,這會兒先是朝屏風的方向招了招手,很快又轉過頭來, 笑著看向秦蘿。
城主:“我兒自幼精通琴棋書畫, 憨孫若是有意,不妨同他交流一番。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就不插手幹涉了。”
他鄉遇故知, 兩眼淚汪汪。
秦蘿心情復雜,還沒能從“人頭”帶來的震撼裡緩過神來,猶豫片刻,終是傳音入密:“你——”
聽見那聲無比響亮的“我的憨孫”,陸望亦是抬眸,隱約可見眼尾浮起的緋紅:“你也——”
確定過眼神,是一起丟臉的人。
不知怎地,秦蘿心中忽然放松許多。
倘若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社會性死亡,那她定會羞愧難當,隻想找個地洞縮成一團;
可一旦有了朋友陪在身邊,大家一起丟臉,非但不會像一個人時那樣痛苦萬分,甚至還能生出一丟丟的欣慰和歸屬感。
朋友,好神奇。
“母親,倘若無事,女兒便先行告退,去準備不久後的問劍大會了。”
第125節
聶扶荷微微躬身:“您今日尚未服藥,莫要誤了時機。”
她說罷收斂神色,邁步將要離去,目光掃過秦蘿和陸望,露出幾分嫌棄的表情。
伏魔錄對此並不驚訝,在這位少城主眼裡,他們倆一個是花天酒地的富家子弟,另一個則是無甚地位的男子,無論哪一位,都不是讓她中意的類型。
聶扶荷走得步步生風,秦蘿看著她的身影與自己擦肩而過,恰在此刻,聽見一道突如其來的敲門聲。
這道聲音來得猝不及防。
這裡是城主府的正廳,如今人人皆知城主重病在身,居於此處靜養,按理來說,應當不會有人擅作主張,前來敲響房門。
她還在慢慢思索,跟前的城主微微一笑:“進來。”
開門聲沉沉響起,秦蘿心下好奇,逆著陽光轉過腦袋。
進屋的是個陌生少年,面貌被日影遮擋,隻能看見模模糊糊不停晃動的光團,以及高挺的鼻梁。
他身量不高也不壯,瘦削挺拔,穿了件隨處可見的白衣,黑發被簡簡單單束在一起,落滿金燦燦的陽光。
那人顯然也瞧見了她,嘴角勾起輕微弧度,逐步靠近的同時,秦蘿慢慢看清他的長相。
眼廓狹長,眸色稍淺,雖是男子,卻有種近乎於精致的漂亮,上一回讓她生出相似感覺的男孩子,還是謝哥哥。
但他與謝尋非偏生又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極端,後者眉目昳麗卻冷冽,總帶著股冷冰冰的殺氣,讓許多人不敢靠近;
眼前的少年人則如山間明月清風,白淨面頰上沁了淺淺的粉,嘴角一勾,顯出兩個小小酒窩。
伏魔錄皺眉:“這小子是誰?”
“夏大夫,你來了。”
城主打斷它的自言自語,嗓音裡噙了笑意:“今日正值問劍大會,道友可還玩得開心?”
“久聞御龍城一年一度的盛事,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少年大概十五六歲,應得滴水不漏:“夏某前來,是想同城主辭別。我在御龍城已有整整三月,再過兩日,應當便會離開。”
“這人修為不低,應該在築基高階。”
伏魔錄小聲提醒:“他也是進入秘境的弟子,身份不明,你多加注意。”
“道友四海為家,行遍九州各處行醫,實在佩服。”
城主笑笑:“離別之後,恐怕再無機會相見了。”
她說罷眸光一轉,頷首看向秦蘿:“這位是雲遊四海的夏見星夏大夫,我身上的病,便是由他瞧出來的。”
城主仍在興致盎然地介紹,秦蘿不想再聽見那四個屈辱的漢字,恍恍惚惚走了神。
沒想到視線堪堪上揚,就撞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秦蘿師妹,對吧?”
識海裡傳來的少年音溫潤柔和,宛如春水清波:“我是滄州夏家的長子夏見星,修習劍術。”
秦蘿一愣:“你……你認識我?”
“聽說過你的名字,還有這位劍骨天成的陸望師弟。”
他說著偏了偏目光,朝陸望眨眨眼睛:“二位在新月秘境裡勘破困局,師妹更是得了頭名。留影石中的影像早就傳來滄州,有不少人看過,我也是其中之一。”
夏見星說話溫溫柔柔,很快得到了小朋友不值錢的好感度。
恰好城主將要服藥,他們一行人不便繼續留在前廳,於是一起向她道了別。
秦蘿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好奇發問:“夏師兄在秘境裡,就叫自己真正的名字嗎?”
“若要重新取名,未免太費腦筋。”
夏見星輕聲笑笑,指了指自己腦袋:“我比較一根筋,不願多想。”
陸望臉上緋紅未消,加入群聊:“我、我聽說過夏師兄的名字。”
他們都是天賦極高的劍修,彼此聽過名姓,屬於情理之中。
秦蘿望他一眼,聽陸望繼續道:“夏家乃是劍修世家,相傳劍法精妙、迅疾如風。夏師兄年紀很小就入了築基,師尊說過,你是劍道難得的天才。”
他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唯一的目的,就是不動聲色地為秦蘿普及信息。
夏見星卻是失笑:“劍聖過獎。要說天賦,我定是遠遠不及師弟——好了,互相恭維就此打住。不知你們此番前來秘境,是為了試著拔一拔潛淵劍麼?”
秦蘿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腦袋。
她純粹是覺得好玩,加上受了娘親和小師姐的撺掇,才會被送到這個天書世界;對於潛淵劍,則僅限於聽說過它的名字。
聽夏師兄這樣說,難不成那把劍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潛淵劍?”
秦蘿老實搖頭:“那不是秘境裡的幻象嗎?”
她說話時正好出了門,被刺眼的陽光晃得皺了皺眉,不過須臾,身前就覆下一抹漆黑的影子。
夏見星抬了手臂,為小小的女孩遮去烈烈日光,見秦蘿呆呆仰頭,向她露出一個清朗的笑。
身邊的陸望適時出聲:“謝師兄!”
秦蘿探出腦袋:“謝哥哥!”
謝尋非本是立於正廳外的樹下等她,見秦蘿和陸望出來,這會兒已經走到了他們跟前。
他不似秦蘿那樣天真單純,對於陌生人往往存了防備,蹙眉將夏見星掃視一遍,目光微沉,最終落在對方伸出的那隻手上。
秦蘿自覺介紹:“謝哥哥,這位是夏見星師兄。”
“幸會。”
白衣少年笑意不變:“我聽說過謝師弟的事情,不知師弟可有興趣,同他們一起聽聽這場幻境的來龍去脈?”
謝尋非微微頷首,挪步至秦蘿身前,用身體擋下全部陽光:“幸會。”
“我來到秘境後,特意問了問時間。”
夏見星道:“如今正是御龍城覆滅的年份。雖然歷史上未曾記載確切日期,但我聽聞御龍城滅於春末,算算日子,應當就是這幾天。”
對於大多修士而言,幻境試煉的作用在於磨練心神、提升識海強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