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衡亦道:“是不是有人趁機想進她屋子?我們去看看如何?”
這兩人一拍即合,雖不情願,秦樓還是跟著來到了這地方。
他始終想不明白,猜不透兩位好友究竟受了何等的蠱惑,才會對她如此上心。
小院寧靜祥和,越往裡,就越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
秦樓面上不顯,仍是平日裡散漫慵懶的神色,唯有一雙瞳孔愈來愈深,遮掩心中所思所想。
對於家人,尤其是兄弟姐妹,他有種與生俱來的反感。
這其中的原因說來匪夷所思,盡數源於一個由來已久的噩夢。但那個噩夢從出生起便縈繞於心,隨著時間推移,變得越來越清晰,讓他分不清自己與夢中人的間隙。
數不清的背叛、厭棄、殺戮與孤獨,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也不被任何人所相信。
所謂家人朋友,不過是一種互惠互利的關系。人類本質是種利己的動物,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就會被曾經信任的人無情拋開,就像對待一攤爛泥。
比如在那個夢裡,主人公也有個從小寵到大的親妹妹。
秦樓不願去回憶故事的結局。
房屋不大,四處可見插在瓶中的小花。廚房裡有道人影,瘦瘦小小,暈出一團淺淺粉色。
秦樓停下腳步,聽見駱明庭的傳音入密:“喲,巧了,這就是秦蘿。不要被曾經的小道消息蒙蔽心神,她真的很乖很聽話,朋友信我。”
他們三人步伐雖輕,還是很快被屋子裡的女孩發現,四目相對的剎那,秦樓望見一雙澄澈溫和的杏眸。
他無端想起夢裡那個女孩的眼睛。
“駱師兄、雲師兄,你們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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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蘿臉上沾了些飛濺出來的奶油,這會兒沒功夫擦拭,朝著他們咧嘴一笑,撞見那張陌生的面孔,心生好奇:“這個哥哥是你們的朋友嗎?”
不知道什麼原因,本來還在嘰嘰喳喳的伏魔錄突然沒了聲音。
她說話時滿滿當當噙了笑,杏子一樣的雙眼圓滾滾黑溜溜,直勾勾盯著他瞧。
秦樓被看得不自在:“嗯。”
她理應在學宮裡頭,如今卻大搖大擺出現在家中,好逸惡勞、頑劣不堪,不願下苦功。
果真如傳聞中沒什麼不同。
雲衡冷了聲,在與秦蘿面對面的時候,全然看不出當時維護她的模樣:“你在做什麼?”
秦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隻偷偷告訴你們,這是秘密哦。”
她頓了頓,抬手指向一旁木桌上的白色點心,聲音很輕:“這是想要送給哥哥的奶油蛋糕。”
心底湧動的暗潮似乎停滯了一瞬。
秦樓默然不語,茫然蹙眉。
第114節
一束陽光從窗外漏進來,打湿小孩絨絨的黑發與卷翹長睫,連帶著那張帶了嬰兒肥的、白皙精致的小圓臉,也一並染上淺淺橘黃色。
秦蘿揚揚沾了奶白的鼻尖,盈盈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我不開心的時候最愛吃甜點,哥哥閉關一定很辛苦,我想讓他也能開開心心的。”
心口像被輕輕撞了一下。
……什麼啊。
他才不會簡簡單單因為一塊甜點就覺得開心。
無論如何,秦樓沒想過眼前的女孩竟是為了他。
“家人”於他而言,是個淡漠到近乎於排斥的詞語,更何況眼前的孩子同他素未謀面,根本談不上親近。
他從未得到過,也從未想過這樣的關心。
察覺到身邊好友的笑意,少年沉默著挪開目光,聽見雲衡欣慰的笑:“還是很乖的吧?”
孩童的言語天真幼稚,聽起來天馬行空。駱明庭覺得有趣,正想繼續搭話,毫無徵兆地,身後突然響起一道男音:“秦——蘿——”
這聲音宛如冤魂索命,秦蘿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化身筆直不動的小僵屍,直愣愣看向門邊。
救、救救救命!
——突然出現在房門之前的人,居然是玄亭長老!
玄亭道人面無表情,將她速速掃視一通,從儲物袋丟出這群小鬼的犯案工具,石塊落地,發出哐當一響。
他原本沒覺得不對的。
突然意識到貓膩,是在教授課業的途中。
當時他正講解著小測中的一道難題,無意間望見秦蘿。
女孩身板挺直,面帶微笑,視線全神貫注,一眨不眨盯著他這邊瞧。
江星燃與陸望一動不動坐在她身邊,對上玄亭道人的目光,紛紛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很好,很認真。
當時玄亭尚未意識到這件事情的詭異之處,繼續講了好一會兒解題思路,再一回頭,又看見秦蘿。
仍然身板挺直,面帶微笑,視線全神貫注,一眨不眨盯著他這邊瞧。
很好,很認真。
他低下腦袋,正要開口,忽然覺得不對勁。
玄亭兀地抬頭。
秦蘿微笑看著他。
玄亭兀地低頭又抬頭。
秦蘿居然還在微笑看著他,眼睛都不帶眨一下,被江星燃和陸望夾在中間,搭配怎麼看怎麼古怪的臉色……
像極了他鄰居家辦白事時的留影石影像,隻要再加一個黑色方框,那就是音容宛在。
他覺得很恐怖,最終決定上前一探究竟。
廚房裡的空氣凝滯不動,玄亭忍住突突跳個不停的太陽穴,跟提小雞崽一樣,抬手把秦蘿拎起來。
“好家伙。”
青年吸了口冷氣,抖一抖她衣領:“我才輕輕碰你一下——你的留影石幻象就當場散了!留影石幻象!耳朵還缺了一塊!你怎麼不去用人形立牌!知道其他弟子都在說什麼嗎!”
想起秦蘿帶著詭異的微笑隨風而逝,一個個小孩被嚇到滿地亂爬的混亂場面,玄亭道人緩了緩。
玄亭道人捏細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救命啊,秦蘿死了變成厲鬼,在江星燃和陸望身邊坐了整整一天!今天早課結束,江星燃陸望還給她燒過好多紙錢!”
秦蘿小聲解釋:“長老,那不是燒紙錢,是我們在試用幽火,就是我用來裝病的那個——”
秦蘿自知失言,松鼠一樣睜圓眼睛,迅速捂住嘴巴。
雲衡:……
駱明庭:……
這小孩,好像不大聰明的樣子。
秦樓懶洋洋抱著劍,扭頭睨他們一眼:“……這就是很乖很聽話?”
秦蘿被提在半空,短手短腿亂晃:“對不起啊嗚啊嗚嗚下次、下次一定改。”
玄亭:“你還指望有下次?!”
玄亭恍然大悟:“人形立牌也不準用!!!”
第59章 秦蘿:=口=!!!
奶香彌漫的小室裡, 出現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或是說,隻有秦蘿一個人在尷尬的沉默。
駱明庭看熱鬧不嫌事大,被秦蘿的留影石計劃逗得樂不可支, 這會兒環抱雙手靠在牆上,止不住地悶聲笑。
雲衡是隻很有道德素養的食鐵獸,如今慘遭秦蘿現場打臉,又得了秦樓毫不留情的一頓奚落, 垂頭喪氣地站在角落, 兩隻爪爪垂在身側。
至於秦樓儼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面上雲淡風輕掛了笑,指節一下又一下扣上劍柄,如同觀摩一出好戲。
“你這廚房裡都是些什麼?”
玄亭道人頭疼不已,垂眸就望見小孩鼻尖上的一團雪白, 再看不遠處的鍋碗瓢盆, 同樣溢出了滿滿當當的白色雪沫。
他活得久,見識廣, 自認眼界開闊, 這玩意兒卻是從沒看到過, 一時生出了好奇:“那白花花的東西是何物?”
“是奶油。”
秦蘿放棄掙扎,乖乖應答:“我在古書上找到的一種吃的,能和甜糕混在一起吃。”
玄亭哼笑:“所以你不在學宮念書,弄了那麼多花裡胡哨的小伎倆,就是為了回來做這個?”
他真是不明白了。
除開字跡醜了點, 秦蘿這幾日還算規矩, 不像曾經那樣壞脾氣。他本以為這位小祖宗決定改過自新,沒想到才過了三天,就又整出這一遭。
莫非於她而言, 修習當真如此無趣,還不如回到廚房裡做點心?
被提在手中的小孩低著腦袋。
“長老對不起。”
好一會兒,秦蘿終於輕聲開口。不似他想象中那般嘴硬,也沒有嘻嘻哈哈敷衍過去,小姑娘的語氣一本正經,帶著點兒內疚和膽怯,小心翼翼響起:“我知道這樣不好,以後絕對不會再做。可是今天不一樣。”
玄亭道人微微愣住,險些以為耳朵出了毛病,遲疑之際,又聽她繼續說:
“今天哥哥閉關結束,我想把自己做的蛋糕送給他……他一定很久沒吃到好吃的東西,如果有人能拿著蛋糕等他出來,哥哥說不定會開心一些,不覺得那麼累。”
青年聞言動作一頓,目光上挑,掃過角落裡的秦樓。
這倒是他從沒想過的理由,秦蘿的反應更是出乎意料。
在往常的大多數時候,這個孩子都顯得頑劣不堪,每每犯錯以後,都會硬著嘴插科打诨,無論如何,絕不可能承認自己的錯誤。
如今秦蘿認認真真道了歉,說出來的理由同樣令人信服,他心中的火氣咕嚕嚕散去大半,沉默剎那,把她放回了地面。
“罷了罷了,這次便原諒你,日後莫要再犯。”
玄亭心下雖軟,不忘維護自己身為師長的威嚴,說著加重語氣:“不可以再裝病!留影石和人形立牌更不行!還有你的字,給我好好去練!”
小蘿卜丁一個勁點頭。
“不過你那所謂‘奶油’,我活了這麼多年,倒是聞所未聞——”
青年衣袖微振,朝著另一邊扭頭:“秦樓小道友,你可嘗了味道如何?”
等等,秦樓?
秦蘿飛快眨眨眼睛,露出有些怔忪的神色,
玄亭長老之前說過,祥瑞降臨在早上,她哥一定是傍晚出關。現在他應該還在山洞裡,可是……
循著玄亭的視線看去,秦蘿見到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極為漂亮,自有一派慵懶自在的風流蘊藉,隻可惜被沉沉的陰影遮住了大半,瞧不出什麼情緒。
有點像她娘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