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他說:“讓他們離開。”
“怎麼,心疼啦?”
樓迦笑意更深,手中小刀又是一晃:“我可聽說你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如今莫非真要和一個小孩做什麼所謂的朋友?不過你大可放心,秦蘿身為劍聖之女,身上定有保命法器,你難道不想看看,她能為你做到什麼地步?”
白也咬牙,嗓音更啞:“讓他們離開。”
樓迦沒回話。
幻境之中群魔亂舞,秦蘿與陸望身形單薄,幾乎被全然吞沒。
桫椤聖女被無辜卷入其中,全程罵罵咧咧,由罵邪魔到罵領導最後到罵頭發,最後幹脆把怒火一股腦宣泄在魔潮上,好端端一個聖女,打出了鐵娘子的風姿。
這些邪祟都是不到築基的嘍啰,單打獨鬥不是問題,然而單從數量上,他們就被狠狠壓了一頭,絕無生還的希望。
伏魔錄憂心忡忡看一眼秦蘿,如今四面八方都有襲擊,就算她與陸望一人擋下一邊,也還是落於下風。
疾風、魔氣與殺氣一股腦湧上來,天邊魔潮越來越多。
女孩臉上手臂上出現了好幾道血口,它看得心疼,在識海悄悄出聲:“算了吧秦蘿,要不你幹脆找個什麼撞上去,讓爹爹娘親把你接走。”
她和陸望雖然絕不會被殺,受的傷卻是實實在在地痛。
秦蘿知道它的意思,指尖動了動。
她想破開這一道心魔,雖然渾身都在疼,但總歸可以咬牙忍受。
可她總不能讓陸望和自己一起挨揍——甚至於,他一直有心將她護住,受到的傷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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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沒頭沒腦地向前衝,有時候無能為力,雖然不甘心,但的的確確就該放棄。
四散的琴箏聲頓了一頓。
在混亂的咆哮聲裡,女孩帶了哭腔的嗓音顯得模糊不清:“陸望,我們——”
她出聲之際轉過了頭,放棄的話就要出來,卻堪堪停在舌尖。
八方皆是洶湧墨色,陸望漆黑的眼瞳深沉而溫和。
在接連不斷的殺氣裡,他居然眉眼稍彎,露出一個安慰般的淺笑。
男孩聲線很低,仿佛在某個尋常的時機,說起了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嗓音裡同樣嵌了笑:“等回去以後,再給我說一些你喜歡的故事吧。”
直到陸望轉身,秦蘿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他和自己在一起時,頭一回說話沒有結巴。
長劍含光,嗡鳴如龍吟。
在他身前,磅礴魔潮肆虐不休,翻起騰騰汙濁巨浪,吞噬天幕、樓閣、以及所剩無幾的亮光。
陸望感受著掌心的溫度,那裡曾有一道光團緩緩融入,此刻同他的劍在一起。
那是秦蘿送給他的整個世界,哪怕隻有這樣一次,他也想……實現她的願望。
師尊說過,他天賦絕佳,隻可惜心有魔障,無法發揮劍骨的實力。陸望曾經不懂,今日才隱隱明白其中深意——
無論是童年時日復一日的陰影,亦或眼前惹人心悸的狂潮,皆是能一劍斬斷的東西。
他曾經是個怯懦的膽小鬼,直到遇見想要保護的人,一個總是笑眯眯的、有些笨笨的朋友。
這是陸望為了她,拼盡全力的一搏。
魔潮滔天,他的劍意卻比曾經任何一天都一往無前。
伏魔錄暗暗屏息,攥著一顆心髒悄然抬頭。
秦蘿仰面而望,眸中落下星星點點的白芒,自瞳孔蔓延到眼尾,在深沉夜色裡,暈開薄薄一片光。
長劍破風的剎那,自男孩脊骨而生,陡然竄起凜凜劍芒。
隻一劍,北鬥橫絕,破盡扶疏——
迢迢明月開,蕩卻百川流!
“這是——”
樓迦猝然抬眼:“天生劍骨!”
第51章 我來帶你回家啦。
劍骨天成, 即以骨為劍、劍意隨人。
陸望雖身懷劍氣,卻始終難以將其喚醒,任憑渾然天成的劍氣沉睡於識海深處, 無法發揮真正的作用。
直至此刻,久久封凍的冰山終於裂開了第一道小小的縫隙。
即便微小,卻已足夠。
凌厲寒芒橫掃四野,爆發出遠遠超過練氣修為的殺意。
第98節
這群妖邪修為不高, 勝在數量龐大、群起而攻之。比起它們掀起的層層黑潮, 陸望手中的劍光卻是更兇更厲,霎時橫蕩而開,把夜色灼出一道猙獰巨口。
凡是劍光所過之處,妖邪皆被攔腰斬斷,化作暈開的濃煙。一雙即將觸到秦蘿的利爪頓時煙消雲散, 不過頃刻之間, 隻留下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當光芒乍起,一切黑暗都顯得無所遁形。
陸望出劍太快, 在半空隻能見到模糊的虛影。秦蘿怔怔看著黑潮散開, 被這幅畫面震得愣了一愣, 努力讓自己回過神來,驚喜抬頭:“陸望!你好厲害!這是——”
上一個瞬息,隻要那道魔潮湧下,便能把他們兩人吞噬殆盡,哪還能像現在這樣好端端站在這裡。
方才幾乎面臨著必死的局, 全憑一人一劍扭轉了局勢。
她對此心知肚明, 說著卻是一頓,面上的笑容很快消去。
這回千鈞一發,陸望無疑是拼盡一切在賭。
劍氣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亦耗去了絕大多數靈力,如今面頰蒼白如紙,見不到分毫血色,隻能以劍撐地,勉強穩住身形。
然而魔潮仍在繼續。
心魔永無止境,上一輪攻勢被陸望破開,很快便重新凝集,再度騰起殺意漫天。
秦蘿咬牙深吸一口氣,護在陸望跟前;身後的男孩眸色微深,抬眸掃視四周景象。
陸望有自己的思量。
方才劈出的那一劍,不僅僅是為了逼退邪魔,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更為重要的目的——當初在糖水鋪子裡搜尋幻術時,四周不止他一個。
既然他和畫中仙都被卷入了這場心魔幻境,那當時同樣置身於糖水鋪子的雲衡師兄與謝尋非,很可能也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僅憑他和秦蘿的力量,定不可能衝出浩浩蕩蕩的魔潮,但若是另外兩人能前來匯合,勝算便能大上許多。
那橫絕四野的劍氣,是陸望給予他們的信號。
黑氣凝聚成團,眼看就要第二次湧來,男孩暗暗屏住呼吸,握緊手中溫熱的劍柄。
萬一沒法被他們察覺……他會與秦蘿戰鬥到最後一刻。
殺氣呼嘯而至,黑潮襲來的剎那,四下暗無天光。
秦蘿凝神撫弦,第一道音律急急奏出,旋即卻是愕然一怔。
有光。
磅礴的墨汁填滿了整個視線,妖魔起伏不定的身形宛如鬼魅,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忽然破進一束凌厲的金光——
俄頃光暈四溢,竟以不可抵擋的勢頭團團爆開,所到之處群魔嘶嚎、青煙乍起,方才還勢如破竹的殺氣瞬間崩塌,亂作一團。
秦蘿心有所感,胸口重重一跳,尋著光源轉身抬頭,果然望見一道俊雅颀長的身影。
“區區邪祟,膽敢造次。”
雲衡立於一座高閣頂端,疾風簌簌而過,撩動衣袂翻飛。他仍是如往常那般恹恹的冷漠神色,無意間與小姑娘四目相對,冷哼一聲:“一會兒不見,你們怎麼就惹出了這種麻煩?”
秦蘿對他的態度並不在意,興奮得原地跳起,當場化身狂熱小粉絲:“雲衡師兄好厲害!好棒!謝謝師兄!”
雲衡:……
這段彩虹屁吹得直白,冷傲的食鐵獸偏過頭去,試圖掩蓋耳朵上浮起的一絲紅潮。
“師兄,我必須去那邊的孤閣裡找到一個人,你能幫幫我嗎?”
那邊的小丫頭還在揚聲:“那個人是我朋友,這裡是他的心魔,我、我想見一見他。”
真麻煩,也不知道小姑奶奶又招惹了什麼人,居然會和孤閣有聯系。
總之就是麻煩麻煩麻煩,他雲衡又不是冤大頭,憑什麼乖乖聽她指揮。
“魔潮和陸望由我負責。”
雲衡掏出幾張符紙,心中默念法訣,目光匆匆一掃,語氣裡頗有幾分不耐煩的味道:“之前那樣急著找她,如今怎麼還不現身?保護秦蘿的任務你就扛著吧,當心點,別弄丟了。”
後面這句話顯然不是在對秦蘿講,她聽完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雲衡師兄的意思。
又一隻邪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急衝來,還沒靠近她身邊,便被瞬息之間斬作齑粉——
身著白衣的小少年眉目秾麗,此刻卻陰沉沉瞧不出半點笑意,目光掠過秦蘿身上的傷,更是下意識皺起眉頭。
秦蘿像隻撲騰的企鵝,跳起來揮手:“謝哥哥!”
謝尋非手中是把魔氣化成的長劍,語氣比平日裡更沉:“去孤閣?”
秦蘿用力點頭:“嗯嗯!”
她答得飛快,下一瞬便瞪圓了雙眼。
謝尋非身形瘦長、動作極快,扛麻袋一樣將她舉到肩頭。也許是突然意識到這個動作不對勁,又或許是聽見了小朋友倒吸的一口冷氣,少年停頓一瞬,笨拙地換了個姿勢,用雙手將她抱在懷中。
伏魔錄砸吧砸吧嘴,語氣裡頗有幾分揶揄的味道:“謝尋非怎麼回事,扛你像在扛小豬蹄。”
秦蘿在識海裡用力戳它幾下,從而表示不滿。
那邊的雲衡已然來到陸望身側,渡給後者些許靈力,讓這位天賦異稟的師弟不至於精疲力竭。男孩握著劍與她對視一眼,眼中生出溫潤卻堅定的笑意。
陸望說:“加油。”
秦蘿回他一個大大的笑。
謝尋非身法極佳,加之有雲衡與陸望逼退魔潮,很快凌空而起,於水墨勾畫的城池裡穿梭前行。
這種感覺像在坐過山車,即便被牢牢抱住,秦蘿還是被嚇得不輕,條件反射抱緊他後頸。
“謝哥哥。”
秦蘿被風迷了眼睛,雙眼眯成細長的縫,在震耳欲聾的魔物咆哮聲裡,嗓音顯得很低:“你們有沒有遇到危險?受傷了嗎?還有……你看起來為什麼不高興?”
謝尋非用魔氣撕裂一隻俯衝而來的邪祟,太陽穴輕輕跳了跳。
來到這處幻境後,他很快便見到了雲衡。這裡充斥著再明顯不過的心魔氣息,應該是有人以幻術造出了結界,融合成心魔幻境,把他們一行人困在此地。
四周全是詭譎至極的黑色潑墨,妖魔鬼怪如影隨形,他找不到秦蘿的蹤跡,急得快要發瘋。
……如今好不容易見到她,又是這副滿身血痕的模樣,要說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暴戾的殺氣宛如劍刃,將天邊的黑影一一撕裂。謝尋非面上極冷,口中卻是認認真真地應答:“沒遇到危險,沒受傷,沒不高興。”
最後一句話是假的,他很想把眼前這群亂七八糟的東西全殺光。
秦蘿還想說什麼,忽然感覺他身形頓了頓,手腕加大力道,將她的腦袋往裡一推,埋進淺白色的衣衫裡:“怕就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