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響起,於風中凝出道道白光,饒是伏魔錄,也不由睜大雙眼。
攻勢狠狠襲來,秦蘿雖然害怕,手上動作卻愈發熟稔流暢,竟憑借一己之力,極短暫地制住了這鋪天蓋地的殺機。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伏魔錄揚聲:“就是現在,跑!”
女孩得了指令,轉身便朝另一個方向迅速逃開,四面八方的藤蔓試圖聚攏,全被她的音律打亂,在尚未凝聚時癱倒在地。
手臂被劃破了幾條口子,腳踝也是,跑起來生生發疼。
秦蘿能感受到胸口劇烈的顫動,震得耳膜發疼。
又是一道試圖逼近的藤條。
女孩凝神,正要彈出又一聲音律,猝不及防地,卻見身前冷光一現。
她要費好大力氣才能擊敗的長藤,一瞬間被砍成了兩半。
伏魔錄一愣:“這是——”
它說著頓住,猝然拔高音量:“身後!”
於是秦蘿轉身。
在她身後,密密麻麻的藤條湧動如蛇,匯聚成令人心生恐懼的濃濃綠色。它們來勢洶洶,眼看即將把前方的女孩吞沒,卻在下一刻,自浪潮中央破開一道裂縫。
秦蘿看見纖長的白光,如刀如劍。
那道白芒起初隻有筆直的一條,當她眨眨眼睛,裂縫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仿佛玻璃破開,裂出蛛網般密集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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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頃刻之間,碎成滿地的渣。
不過短短幾個瞬息,鋪天蓋地的浪潮盡數碎作齑粉。在朦朦朧朧的紅霧裡,秦蘿望見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
伏魔錄壓低嗓音:“當心。”
第75節
四下一片寂靜,那人朝她步步靠近。
殺氣騰騰的樹枝藤條心生懼意,於他所過之處紛紛褪去,鋪開一條暢通無阻的大道。
等看清他的模樣,秦蘿不由愣住。
居然是……那天晚上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大哥哥。
白也面無表情地打量她。
狐狸的視角與人的視角截然不同,直到此刻他才無比清晰地認識到,秦蘿是個矮矮瘦瘦的小姑娘。
他沒想到她會縱身躍下,更沒想到在那之前,女孩將他留在了靈鶴上。
……分明是那樣危急的狀況,她想的倒是挺多。
總而言之,白也隨她一並跳下來了。
那是下意識的反應,事後少年回想起來,找到了一個完美的解釋:赤練是他被賜予的任務,自己之所以跳下靈鶴,完完全全為了完成任務,與眼前這個小孩無關。
無論秦蘿經歷怎樣的危機,都與他毫無關系。
白也看看不遠處的秦蘿,又看看自己手裡閃著寒光的小刀。
……這次是例外。
“謝、謝謝哥哥。”
圓圓的小團有一點點呆:“你也掉進這兒了?之前那些傷沒事吧?”
可巧,他掉進這兒是因為她,傷勢痊愈也是因為她。
……不對。
白也壓下這個稀裡糊塗的念頭,冷著臉沒搭理她,握緊刀柄轉身向前。
“你之前問我有沒有見過龍,就是這一條嗎?你要去殺它?”
身後的秦蘿把沉默當作了默認,噔噔噔快步跟在他身後:“哥哥,你能不能帶上我?我不會亂跑也不會搗亂,身上帶了很多傷藥,還能給你彈古箏聽。”
又來了,熟悉的小嘴叭叭叭。
許是習慣了聽她在耳邊絮絮叨叨,白也竟未生出太多煩躁,一邊往前,一邊聽秦蘿繼續說:“我、我在找我小師姐,她也掉進這兒了。她現在很危險,如果不能快點找到——”
她說著帶了點哭腔,白也沉默著低頭,正好對上女孩湿漉漉的眼睛。
秦蘿像是被嚇了一跳,兀地睜大眼睛,整個身子輕輕抖了抖:“我——”
小朋友吸了吸氣,眼眶裡的水珠蕩來蕩去,嗓音細得像貓:“我會很乖很乖,真的。”
小孩總是叫人頭疼。
白也斂下冷冽的眉目,淡淡將她掃視一番。身上破了好幾道傷痕,腳踝也有塊被石頭磕出來的圓形血口,想必連走路都會劇烈生痛。
他莫名想起自己以狐形被抱起來的時候,同樣是這般傷痕累累。
事不過三,這是他的第二次例外。
少年無言垂眸,突然向秦蘿靠近的時候,帶來一股凜冽冷風。
緊隨其後,便是整具身體陡然騰空的失重感。
像是抱起某種小動物,白也動作笨拙地伸出雙手。小孩比他想象中更輕,幾乎不用什麼力氣,就能把她整個揉成一團,放在他懷中。
這樣一來,她便不必用那隻傷了的腳走路了。
秦蘿不習慣這樣的感覺,撲騰著蹬了蹬雙腿。
這樣的掙扎有種十分熟悉的既視感,白也抿唇偏過頭去,壓下嘴角止不住上揚的弧度。
“別動。”
少年形貌冷硬,語氣淡漠得聽不出起伏,曾經習慣了握刀拔劍的手上,此刻卻抱著一個小小的圓團。
他很認真地發問:“在此之前,你不正是這樣抱我的麼?”
被這樣抱住,應當很舒服才是。
……不對。
他絕對絕對沒有覺得,自己被秦蘿抱住的時候,會感到十分愜意舒適。
絕,對,沒,有。
第39章 小師姐,沒事啦。
像這樣……抱過他?
彌散的紅色霧氣裡, 秦蘿茫然眨了眨眼睛。
老實說,這個陌生大哥哥打橫抱的手法生澀至極,比起照顧人, 更像是拎起一隻小動物,把她像球似的揉成一團,後背被硌得有些難受。
至於他方才說的那句話——
秦蘿很認真地想象了一下,自己把他整個人橫橫抱起的景象, 應該和抡大棍沒什麼兩樣。
她還在兀自納悶, 忽然感覺識海裡的伏魔錄拱了拱身子。
下一刻,便是屬於成年男聲的巨大咆哮。
伏魔錄:“啊啊啊可惡!所以這家伙絕對就是那隻狐狸啊!我當初說什麼來著!呸!騙子!小偷!吃小孩軟飯的小白臉!離我秦蘿遠一點!!!”
秦蘿:!
小朋友身體一僵,整個身子變成一個直直的感嘆號。
“除了那隻狐狸,你還抱過誰,還能抱誰?記不記得那天晚上, 他和狐狸全是血淋淋的模樣, 還恰恰好出現在同一天、彼此相距不遠的地方——臭小子,居然騙了我們這麼久!”
伏魔錄頗有幾分事後諸葛亮的氣勢, 在識海裡氣到險些抓狂:“還有!你帶著那隻狐狸來到這裡, 他又剛剛好現身。這!就這!這還不把他的身份給捶死啰!”
這樣一想, 伏伏說的內容的確很有道理。可它和醫修姐姐都細細探查過,在小狐狸的身體裡,分明是沒有妖丹的。
世界上會存在沒有妖丹的妖嗎?
秦蘿想不明白,有些拘謹地抬起目光。
從她的角度,恰好能見到少年流暢的下颌線條。那隻小狐狸白白軟軟的, 隻有那麼一點點小, 像個軟綿綿的奶球;眼前的大哥哥卻很高,眉眼冷峻精致,表情冷淡得看不出喜怒哀樂。
她又想起頭一回與他見面, 對方臉上沒有表情,像是一把刀,或者別的什麼兵器。
小孩子心裡沒有太多彎彎繞繞,倘若生出疑惑,那便毫不猶豫地問出來。
秦蘿用手指點一點他胸口:“哥哥,你是小狐狸嗎?”
她不久前受了驚嚇,直到現在也沒緩過神來,說話時嗓音輕輕,尾音向四面八方化開。
識海裡的伏魔錄時刻做好準備,已然蓄勢待發:“好了!接下來他定會百般狡辯,不過沒關系,我會用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幫你!他狡辯一句,我能用一百句把這臭小子懟回去!”
白也前行的腳步一頓。
白也:“……你為何會知道。”
伏魔錄激情慷慨的陳詞猝然尬住。
哦原來是個傻子那沒事了。
不對。
兄弟你怎麼能是個傻子啊!方才那句自爆一樣的話不是很明顯了嗎!而且“你為何會知道”這種臺詞,簡直無異於雙重自爆的超級爆中爆,更坐實你就是那隻狐狸了啊!
一個瞬息過去,他滿臉茫然,好像沒反應過來。
好幾個瞬息過去,他滿臉茫然,好像還是沒反應過來。
兀地,白也眸光微動:“……因為我的那句話?”
是的欸您,請不要露出那種“可惡居然被看穿了”的表情謝謝。
伏魔錄一拳打在棉花上,在識海裡軟綿綿一癱,內心再無悲喜。
“所以,你當真是那隻小狐狸?”
這個哥哥看上去有點兇巴巴的,加之兩人並不相識,秦蘿原本生出了零星幾點懼意,不敢亂動也不敢講話。
但小狐狸就不一樣了。
女孩晃了晃纖細的小短腿,渾身放松許多:“沒想到你的人型這麼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哇?”
雖說名姓隻是代號,但絕不能輕易透露給他人。
白也沉聲:“無名無姓,無可奉告。”
臭小子,拽什麼拽。
伏魔錄對他很是看不慣,在識海裡做出一個飛踢的動作。
“喔,”秦蘿倒是沒有半點被拒絕後的尷尬與退讓,反而轉了轉黑漆漆的眼珠,似是在努力思考,“那我應該叫你狐狸哥哥嗎?”
聽起來跟男狐狸精似的。
白也面無表情:“不要。”
小朋友無聲張了張嘴巴,陷入沉思:“那……‘嗷嗷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