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蘿有些興奮地看著她:“我聽陸師兄講,在山洞裡還有很多很多被封印的邪祟。傅師姐,如果有你在,一定可以救下它們——我們一起去吧!”
……其實那根本不是試煉的目的。
邪祟就應該被毫不猶豫地誅殺,沒有修士會在意它們的感受,就像話本子裡,沒人會關注連名字都不配有的炮灰反派角色。
它們存在的意義,僅僅是增加試煉難度,讓弟子們的通關之路不那麼一帆風順。
其實她也不是那麼勇敢的人。
不敢違背爹娘的意志,不敢說出那個潛藏在心底、與所有人的期待都毫不相符的願望,更不敢在父母的注視下,堂堂正正說出自己喜歡什麼,又究竟厭惡什麼。
她方才已經嘗試過一次離經叛道,感覺並不壞。
如果……再來一次呢?
傅清知想,她定是被那對杏眼裡忽閃忽閃的光暈迷了視線。
否則在陡然加劇的心跳裡,她一定不會如方才這般應答:“好。”
第30章 你們這邊的試煉,全都這麼狂野嗎……
源自破陣引的光華褪去, 水鏡上的團團霧氣便也隨之消散。秘境裡的景象再度鋪開,顯露出兩個女孩的影子。
本應蜷縮在樹下的邪祟,時至此刻已然不見蹤影。
“不過區區靈祟, 於清知而言定是小菜一碟。”
一位世家長老笑道:“傅道友毋須多慮。”
傅霄靜靜立於鏡前,卻是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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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個父親,他能察覺到女兒的不對勁。
清知那孩子自小聽話懂事,在刀法的修煉上, 更是家中子女裡最為勤奮刻苦的那一個。要說除魔, 她向來不會多加猶豫,往往手起刀落,迅捷如影。
……他曾隱約聽說過,清知能與某些邪祟彼此感應的事情。
對於刀客來說,那樣的感知隻會在對決裡添亂。降妖伏魔乃是天經地義, 他們的道路唯有拔刀屠戮這樣一條, 一旦生出不應有的同情,隻會讓自己落入被動地位。
努力把所有不應當出現的情緒壓在心底, 是那孩子必須做到的事情。
隻有這樣, 她才能成為一名足夠合格、也足夠優秀的刀修。
思緒在此刻停下, 男人默然抬眸,定定看向水鏡之中。
江星燃與姬幸跑得飛快,這會兒不知衝去了哪裡。
四周陰森的氣息經久不散,秦蘿雖然拿著燈,心中還是難免感到害怕, 步子悄咪咪挪了挪, 離傅清知更近一些。
神色冷峻的少女覺察到這個小小的動作,無言抿了抿唇。
她在滄州長大,與蒼梧仙宗隔了十萬八千裡, 對於秦蘿並不熟悉,隻在宴席中遠遠見過幾次。
聽說這是個被寵壞的小女孩,脾氣算不得好。那時傅清知晃眼望去,大多數孩子身邊都陪伴著三三兩兩的伙伴,唯有秦蘿孑然一身,滿臉不耐煩地吃著點心。
她似乎還和江家的江星燃吵過一架,一張嘴叭叭不停,把後者懟得啞口無言眼眶通紅,最後甚至險些動手打起來。
真奇怪。
修真界關於秦蘿的風言風語多不勝數,傅清知聽在耳朵裡,自然對她生不出什麼好印象。可是——
視線匆匆掠過女孩精致的側臉,傅清知意外地有些怔忪。
可是……秦蘿與她想象中的模樣完全不同。
沒有囂張跋扈,也沒有目中無人,她和世界上所有不諳世事的孩子一樣,有種澄澈又直白的溫柔。
秦蘿甚至能捕捉到她那番小小的停頓,因為顧及她的感受,特意捏碎一團破陣引。
完全不會讓人心生厭惡。
當身邊那團淺粉色的影子靠近時,傅清知居然生出了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想要伸出手去,如同對待真正的妹妹那樣,把秦蘿牢牢護住。
她眼皮跳了跳,沒說話,往秦蘿身側微微一貼。
山裡修為不高的邪祟全是炮灰,被江星燃與姬幸盡數消滅。
待得穿過蒼黝茂密的叢林、一條早已幹涸的小溪、布滿蛛網的小徑,等雜草越來越密集,秦蘿終於望見了一座廟宇的影子。
說來奇怪,如今正值春天,正是萬物復蘇的時候。
山下的蝈蝈蛐蛐叫個不停,吵得人耳朵發麻;山頂分明是草木最密的地方,此時卻安靜過了頭,隻能聽見晚風拂過樹葉的聲音,窸窸窣窣。
背靠著神廟外鋪天蓋地的邪氣,這種死寂的氛圍更嚇人了。
秦蘿暗暗打了個哆嗦,把四面八方環視一圈,終於在不遠處的草堆裡發現兩道熟悉的影子。
她剛要開口,卻見江星燃神色嚴肅搖了搖頭,伸出右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同樣蹲在草叢裡的姬幸眉梢微挑,朝她勾了勾指頭。
這是在叫她和傅師姐過去。
神廟周圍的氣氛實在詭異,秦蘿努力按耐住心口的瑟瑟發抖,盡量不發出聲音,躡手躡腳向二人靠近。
“怎麼樣,我的效率還不錯吧?一路上是不是什麼妖魔鬼怪都沒有?”
江星燃樂呵呵:“如今山裡的小怪物們見了我就跑,全都受了驚,一刻不敢多加逗留,這叫什麼——大驚小怪!”
“‘大驚小怪’是這樣用的嗎?江師弟可曾上過學?讀過多少書?”
姬幸冷笑:“你倒是逞威風,將山裡的靈祟妖邪全部嚇走了。它們逃出魔掌,幾日後再出來為非作歹,那要怎麼辦?”
傅清知:……
其實這個“逃出魔掌”……聽起來似乎也怪怪的。
第57節
“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想怎麼說就怎麼說,關你什麼事兒?”
江星燃梗著脖子:“這叫活學活用!”
“那我也想怎麼說就怎麼說,關你什麼事兒?”
姬幸懶洋洋往樹上一靠,瞳孔被月光映出晦暗不明的亮色,嗓音帶了漫不經心的笑:“這叫誠實做人。”
他的言論簡直無賴,江星燃瞪大眼睛:“你你你不要學我說話!”
姬幸笑意加深,眼裡的諷刺更濃:“就就就你能說那些話啊?而且你不是說了麼,活學活用。”
眼看兩個熊孩子又要吵起來,傅清知趕忙出聲,掐斷堪堪燃起來的火:“神廟裡情況如何?”
於是劍拔弩張的氛圍立即停下。
“神廟裡的邪氣,比山腳山腰加起來還濃。”
江星燃壓低聲音:“試煉絕不可能讓我們輕輕松松拿到鎮邪劍——方才我和姬幸勘察一番,發現有好幾隻邪物待在那神廟裡,保守估計,每個的修為都在練氣巔峰。”
好幾個練氣巔峰的大怪物。
秦蘿小圓臉倏地一皺。
修真界的等階分為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江星燃的修為差不多在這個水平,姬幸與傅清知年紀稍大,應該到了築基初期。
隻有她還在練氣高階,一旦對上那裡面的怪物,恐怕很是吃力。
就像讓一個一年級小學生,硬生生去和五六年級的學長學姐們狂刷奧數題,想想便讓人無比頭大。
“闖過這一關,就能順利取得鎮邪劍,將陰蝕妖徹底封印了。”
齊薇笑道:“省去冗長的探索搜證環節,他們的速度應當比預想中快了不少吧?”
“千萬別把這兒想得太簡單。”
不遠處的天音閣大長老揚聲笑笑:“神廟裡的邪祟個個實力強勁,即便他們四人群起而攻之,恐怕也會落於下風——齊薇長老應當知道,新月試煉的難度何其之高。”
之前他們深入山中,一路上全是不值一提的小嘍啰。究其根本,是為了讓參賽弟子們降低戒心,產生輕敵的念頭。
按照幻境制定者的習慣,神廟裡必有一場惡戰。
此時此刻的秦蘿:對不起,輕敵不起。
身為一名練氣階段的小菜雞,即便山裡設下了令人降低防備的障眼法,憑借菜雞的自覺,小朋友還是不由自主繃直了脊背。
說老實話,就算是面對那些“讓弟子們降低戒心”的小炮灰,憑她一己之力要想殺出重圍,或許都夠嗆。
“待在神廟?”
秦蘿認真思考,皺了皺眉:“為什麼這些修為高強的邪魔要一起聚在這裡?”
又不是群英薈萃蘿卜開會。
“它們都想拿到鎮邪劍。”
姬幸冷冷一笑:“鎮邪劍既然是劇情裡的重要神器,想必蘊含了極其濃鬱的靈力。對於我們,它能重塑陣法、將陰蝕妖徹底封印;對於這些邪祟,它則是一塊搶手的香饽饽,一旦將其煉化入體,想必修為大增不成問題。”
秦蘿一愣:“可它們為什麼還沒有把它拿走?”
“因為鎮邪劍自身的力量吧。”
江星燃幾乎是接著她的餘音開口,完全不留給姬幸任何插話的機會:“鎮邪劍鎮邪劍,既然叫了這個名字,就一定身懷正氣,讓邪魔歪道不敢接近。那群家伙之所以盤踞在這裡,應該是為了琢磨出一個能把它帶走的法子。”
他說著頓了頓,神色嚴肅許多:“據我們之前的觀察,神廟裡應該有五個邪魔,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兩個出來巡邏。”
“倘若直接對上它們五個,我們的實力必然不敵。”
姬幸點頭:“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一人先引開巡邏的兩個,其餘人趁機進入神廟,把鎮邪劍拿到手——我身法最好,引走兩個邪魔應該不成問題。”
他們修為不算太高,不能悄無聲息將邪魔抹殺,一旦動手,定會驚擾神廟裡留下的三個。
為避免打草驚蛇,將其引開的確是最好的辦法。
江星燃平日裡與他吵來吵去,這會兒到了緊要關頭,竟毫不猶豫一口應下,沒有丁點兒對著幹的意思:“姬幸帶走兩個,要憑我們三人對付廟裡剩下的邪魔,其實也並不簡單。”
他和秦蘿都在練氣,廟裡的大怪物個個是築基。傅清知固然很強,卻也沒辦法頂著兩個拖油瓶。
“我也可以勉強支開兩個。”
傅清知凝神:“待會兒廟裡隻剩下三個魔物,倘若我執刀而入,定能吸引它們的注意——屆時我逃往廟宇之外,它們雖會追擊,但為了守住鎮邪劍,應該會留下其中之一。”
秦蘿眼前一亮,小小聲鼓掌:“這樣的話,我和江星燃就可以一起對付它了!”
江星燃彈她腦門:“是‘江哥哥’!”
他說罷皺了皺眉,腮幫子飛快一鼓:“你們以一人之力對抗兩個邪物,定然很是危險。切記萬事保重,事成之後立即離開,不要戀戰。傅師姐,還有——”
江星燃嗓音幹巴巴:“姬幸。”
姬幸雙手環抱在胸口,懶懶勾了勾唇,學著他方才的語氣:“是‘姬幸師兄’。”
小朋友們一拍即合,很快通過了這個計劃。
正如江星燃所說,神廟門前幽影搖曳,不過一會兒,緩緩顯出兩道高大的黑影。
和山腳山腰的小嘍啰相比,這兩道影子壯碩如小山,駭人非常。甫一出現,便有鋪天蓋地的威壓倏然溢開,冷森森的寒氣一直沁入心裡頭,讓秦蘿打了個哆嗦。
姬幸默念口訣,身形隱於夜色之中。
兩個大塊頭不愧為築基期的邪魔,很快就察覺出黑暗裡的風吹草動。然而這股異樣的氣息似有若無,全然摸不著方向,二者對視一眼,順著氣息步步往前,逐漸深入林中。
“……它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