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蘿乖乖道別,當房門打開,與走廊裡的小師姐四目相對。
小蘿卜丁喜出望外揮舞雙手,楚明箏被面紗擋去大半容貌,眼底溢出再明顯不過的笑意。
她失去聽覺,修為停滯不前,淪為了修真界裡人盡皆知的笑柄,若是以往,定不會離開蒼梧仙宗,前往遙遠的滄州拋頭露面。
可是……這是蘿蘿頭一回參加秘境試煉。
楚明箏想用自己的眼睛,親自見證那孩子的長大與歷練——
這也是她作為一個廢人,唯一能為秦蘿做到的事情了。
而事實證明,她的決定並沒有做錯。
哪怕之前有千般萬般苦悶壓抑,全在見到眼前這張笑臉的瞬間煙消雲散。小朋友的熱情毫無遮掩,像春天一縷暖洋洋的風,噗通一下徑直衝入她懷中。
楚明箏有那麼那麼喜歡她,因此在見到秦蘿笑容的第一眼,也會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小師姐和娘親一並離開,房屋裡就隻剩下秦蘿一個。問春風擺在面前,女孩卻並未繼續彈奏,而是倏地低下腦袋,從儲物袋拿出一本厚重如鐵塊的書。
伏魔錄唉聲嘆氣:“又來?你都連續看多少天這玩意兒了,不一直什麼也沒找到嗎?”
“還剩下幾百頁沒看呢。”
秦蘿找到書籤的位置,把這本比她腦袋更大的古書翻開:“伏伏,你也幫我好好找一找哦。”
伏魔錄在識海滾了一個大大的圈,表示抗議。
秦蘿一直沒忘楚明箏身中劇毒的事兒,從藏書閣借了無數本比她更大更老的舊書,一有空闲就翻著看。
然而書裡的文字記錄浩如煙海,秦蘿想要尋找的東西又模糊不清。莫說是她,連伏魔錄都看得眼花繚亂、精疲力竭,完完全全失去了全部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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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它沒想到的是,這小孩居然一直沒放棄。
……算了。
第48節
看在她這麼努力的份上,勉強出力幫一幫忙吧。
因有伏魔錄在識海坐鎮,秦蘿能逐一認出古書上的所有字跡。
翻閱古籍仿佛已經成了她的習慣,經過多日搜尋,小朋友熟能生巧,能做到無比精準地一目十行。
伏魔錄看著她全神貫注的模樣,在識海裡打了個哈欠:“你連楚明箏所中之毒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何況這些書全都年歲已久,記載的內容模糊不清。就算真有和那種毒有關的內容,估計也很難認出——”
它一邊說,一邊盯著秦蘿瞧。
女孩的目光始終沒停過,飛快掠過書頁上的一行行小字。然而就在伏魔錄一句話沒完的間隙,居然頭一次出現了怔然的停滯,徹底落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不是吧。
青年男音沉默一瞬,視線下垂:“怎麼了?”
視線所及之處,是一張泛了黃的單薄紙頁。
頁面上,赫然是白紙黑字。
[焰獄:無色劇毒,遇之五髒灼熱、面生紅瘡,伴有失明、失聰、失智之狀。若要煉制解藥,需以決明花、歸一蓮、涼川雪草為引……]
伏魔錄:……
伏魔錄:“你覺得是這玩意兒?”
雖然症狀的確與楚明箏有幾分相符,可能讓人毀容和失去五感的劇毒多不勝數,未必獨獨便是這一種。
更何況,楚明箏也沒看不見東西,或是喪失神智啊。
秦蘿沉默了一下。
“它……和小師姐的症狀很像。”
因有天道限制,她不能表現得全知全能,隻得盡量往猜測的方向靠:“而且小師姐中的毒沒辦法被認出來,說明消失很久,這本書恰好年紀很大。”
伏魔錄不會知道,在見到“焰獄”二字的剎那,秦蘿眼眶幾乎是猛地一熱,心髒仿佛隨時能衝破胸膛。
她四處搜尋那麼久,翻遍一本又一本厚厚的古書……
終於找到了。
能讓小師姐變好的辦法。
也是讓小師姐能重新露出微笑、避免那個命中注定的悲慘結局的辦法。
小姑娘用力吸了吸鼻子,原來高興到極點的時候,也會想要掉眼淚。
“也罷,試試就試試吧。”
伏魔錄不忍打擊小朋友的信心,遲疑道:“不過,就算真是這種毒,你能找到這些制作解藥的藥材嗎?涼川雪草和決明花倒還好,關鍵是那歸一蓮,聽聞百年難得一見——”
等等。
它說到一半,忽然覺得不大對勁:“奇怪,我怎麼覺得……歸一蓮這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
此話一出,秦蘿同樣愣住。
好不容易才終於平復的心跳,又開始砰砰砰跳個不停了。
“主人在上。”
伏魔錄低喃:“不會這麼巧吧。”
窗外湧來清朗如水的春風,在斑駁躍動的光影裡,坐於桌前的女孩低下腦袋,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精致請柬。
那是新月秘境給每個弟子發來的邀請函。
秦蘿深吸一口氣,按耐住胸口劇烈的咚聲,目光徑直來到最後一行。
[為表彰試煉魁首,各宗將以下列天靈地寶作為獎賞:月明珠、清幽草、摘星符……]
[歸一蓮。]
新月秘境的入口,位於滄州南邊的蒼嵐山中。
飛舟緩緩落地,江星燃環視一圈四面八方的花花草草,雙手叉腰:“這地方隻能算得上荒山野嶺,我們實際的滄州可比這兒繁華得多。等試煉結束,我帶你們去主城玩。”
滄州商賈雲集,是九州之內最為富庶的一處寶地,聽說處處皆是亭臺樓閣、華服美食。
秦蘿瞬間被勾起興趣:“好耶!”
不過在那之前,她得想辦法拿到這次考試的第一名。
這也太太太苦惱了。
秘境入口位於石壁之中,蒼梧仙宗抵達之際,周圍已有不少人靜候多時。
江星燃不愧為交際花,環抱著雙手緩聲介紹:“那群藍色衣服的是寧州留仙觀弟子,法修。”
秦蘿聞聲看去,見到一群高挑的哥哥姐姐。
比起同為法修的江星燃,留仙觀弟子皆是面目和善,自有一番山水中滋養而出的溫潤如玉,加之身穿淺藍色門服,遙遙望去,如同雋永山水畫。
為首那人與她四目相對,無言皺了皺眉。
“那幾個拿著刀的,是滄州傅家人。”
江星燃道:“最前邊那個名為‘傅清知’,聽說天賦極高,打遍同齡人無敵手。”
秦蘿了然:“你也被她打敗啦?”
江星燃:……
江星燃輕咳:“失誤而已,而且她年紀比我大,欺負小孩不算數的。”
傅清知是個十三歲左右的女孩,與謝尋非一般大。
她隻粗略束了個馬尾,五官精致而冷冽,身穿一件款式簡單的雪白長衫——過於繁瑣復雜的長裙,隻會阻礙出刀的動作。
很巧,傅清知與她四目相對的時候,同樣皺了眉頭。
秦蘿呆呆摸了摸鼻尖。
對哦,好像……在整個修真界的同齡人圈子裡,她都是出了名的討人厭和不受歡迎。
一出場就成了沒人喜歡的反面角色,秦蘿悄悄癟癟嘴,把目光移到另一處地方。
在樹林前面的陰影裡,站著幾個黑衣服的男孩。
他們正聚作一團,不知低聲討論著什麼東西。其中最高的那個似有所感,忽然轉過頭來,對上她的眼睛。
一個五官英挺、瞳仁像琥珀一樣的哥哥。
與其他人不同,他居然朝她笑了一下。
秦蘿得了這個笑,也興奮地咧開嘴角,下一瞬,卻被江星燃敲了敲腦門:“你還笑!不覺得那家伙很明顯不懷好意嗎?”
秦蘿摸摸腦袋:“……啊?”
“那是衛州姬家的人,看著你的那個,是少家主姬幸。”
全身明黃的男孩冷哼一聲:“姬家是九州一等一的邪修世家,專練一些稀奇古怪的邪法。雖然他們聲稱沒做過殘害人命的事兒……但你懂吧,這種明裡暗裡的東西,沒人能說清。”
在整個九州,邪修永遠是風評最差的一類人。
不怪他心存芥蒂,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邪修害人的事例從來都是層出不窮,要想完全給予姬家信任,恕江星燃做不到。
“如果他們是壞人,應該不會被邀請參加新月秘境吧?”
秦蘿又朝那小少年揮揮手:“你看,他還向我打招呼!”
她還真是一視同仁,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因此而吃虧。
江星燃在心底嘆了口氣,忽地眸光一閃:“別傻笑了——秘境開了。”
秘境準時開啟,整座石壁發出驚天巨響,如同從正中被利刃劈開,逐漸向兩側分離。
伴隨石壁一分為二,抬眸觀望這副景象的,除了即將入境的小弟子們,還有山崖上各大家族門派的長老。
秘境裡處處設有留影石,不但能監測小弟子們的一舉一動,也能確保孩子們不會遭到性命之憂。
江逢月尋了個陰涼處坐下,靠在自家道侶肩頭。不遠處是傅家家主傅霄,以及留仙觀宋道長。
“那位便是蘿蘿吧。”
宋道長輕捻漆黑長須:“我上回見到她,還隻是個懵懵懂懂的嬰孩,幾年未見,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這位道長凡事講究一個道骨仙風,特意留了巴掌長的胡須,奈何年紀停在二十一,黑漆漆的絡腮胡子雜草般一長,不像道士像土匪,仿佛隨時能夠倒拔垂楊柳。
江逢月嘿嘿笑,遞給他一塊白玉糕。
秘境中的畫面徐徐展開,一面面水鏡映出每個弟子身邊的景象。在她正對面,便是一個身著薄粉襦裙的小女孩。
進入秘境之後,每名弟子都會同時陷入一段幻象,用來引出此次試煉所要完成的任務。
老家伙們保密做得極好,連江逢月也未曾聽聞風聲,這會兒興致勃勃抬了眼,與秦蘿一起打量周邊景色。
一個山洞。
山洞狹窄逼仄,見不到太多光亮,隻有一把長劍散發出幽冷白芒。秦蘿被凍得打了個哆嗦,在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中,聞見濃鬱血腥氣。
識海裡的伏魔錄如同之前約定的那樣,在她腦子裡循環高歌由秦蘿親自教授的《好運來》,從而減少一些小朋友心理上的負擔。
有什麼東西重重撞擊在山壁之上,發出震耳欲聾的悶然聲響。石塊簌簌掉落,她見到一個靠坐在角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