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氣息不可能屬於秦蘿,雖說顯得稚嫩青澀,但其中蘊含的力量不容小覷, 如同一把尚未經過打磨的刀。
在刀鋒未開的今日, 它便已顯出如此明朗的光華,假以時日悉心教導,定然不容小覷。
龍城城郊地處偏遠, 是九州之內靈氣最為稀薄的角落之一,而那男孩看上去瘦弱不堪,渾身上下瞧不出絲毫靈力波動。
他的靈識並未打開,卻能爆發出這般渾然天成的劍氣,細細想來,恐怕隻剩下唯一一個可能。
女子斂眉沉聲:“劍骨。”
饒是雲衡也不由挑起眉頭,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帶了笑的“嚯”。
劍骨啊,百年難得一遇的寶貝,相傳得劍骨者得劍道,來日必將縱橫九州四海、立於千萬劍修之上——
秦蘿她爹就是一個。
結果在這種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居然又被秦蘿誤打誤撞碰到了一個?
他一邊想,一邊將陸望粗略打量。
看上去小小的一團,比起被裹成圓球的秦蘿,因為瘦高又單薄,男孩更像一根纖細的竹。
衣服上打了補丁,小胳膊小腿瘦弱得可憐,不知因為寒冷還是恐懼,正在微微發著抖。不管怎麼看,都與那道決絕的劍氣毫不相關。
以劍聖那種古怪的脾氣,也不知道會不會喜歡。
食鐵獸正暗暗思忖,眸光倏地一動,眼底生出隱隱森寒。
第35節
冬夜的街道上昏暗無光,隻有月光與一點點燈火若隱若現。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陸望身上的時候,不遠處的陰影裡,一直默默沒出聲的男人悄然爬起身子,偷偷摸摸往巷子裡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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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品的東西。
他們御器前來時,隱約聽見了秦蘿笨拙的控訴,這是個隻會拿兒子泄憤的人渣,還妄圖把小孩轉手賣出。
鑑於秦蘿曾經的惡劣行徑,雲衡對她沒什麼好感,也生不出任何親近。但畢竟是同一個宗門出來的師兄妹,他身為同門長者,若想教育小孩也無可厚非,可這個令人惡心的家伙……
誰給了他那麼大的臉,去欺負他們蒼梧仙宗的人?
驟然緊縮的靈力一齊上湧,牢牢纏住男人發著抖的腳踝,後者猝不及防,狼狽摔在雪中。
“雲師兄、漂亮姐姐,他是個壞蛋!”
秦蘿拔高聲音,很沒有正派氣質地見風使舵打小報告:“他他他想打我們!”
她說得飛快,沒注意聽見“漂亮姐姐”四個字時,雲衡與紅衣女子皆是一頓,露出截然不同的兩種神色。
前者飛快翻了個白眼,後者則是抿唇笑笑,似乎很是受用,眸中眼波倏然一轉。
“我、我我我錯了!”
修真者的實力何其可怖,男人接連承受兩道靈壓,早已是口鼻淌血、渾身劇痛,如今雙手後撐坐在雪中,終於露出惶恐至極的模樣:“我沒想碰她,而且也沒碰到她啊!這不是還沒動手,就被二位震開了嗎?我……我隻是想教訓我家兒子!”
沒錯。
視線匆匆劃過陸望,男人仿佛找到救命稻草,嗓音拔得更高:“教訓自家兒子,不是二位仙長應該插手的事兒吧?我是他爹,打他也是為了他好。”
雲衡默然無言,掃了眼瘦瘦小小的陸望。
臉是腫的,嘴角是破的,皮膚紅一塊青一塊,不知道的還以為抹了顏料。
雲衡:呵。
一道疾光掠過,毫不留情撞在男人胸口。這次的力道毫不留情,甫一落下,便激出男人一口猩紅的血。
“你……”
仙門弟子最是道骨仙風,他哪曾想到竟會遇上這麼個煞神,被打得眼冒金星,厲聲慘叫:“打、打人了!蒼梧仙宗欺壓平民百姓,打人了!”
雲衡面不改色:“大叔,你某些想法不太對,打你也是為你好,忍一忍就過去了。”
“你……胡說八道!!!”
雲衡滿目無辜:“我把你的話重復一遍,怎麼就是胡說八道?”
他說罷上前一步,嘴唇再度微張。然而話未出口,忽然聽那紅衣女子溫聲道:“雲衡,這裡有孩子。”
有救了!
男人趕緊附和:“對對對!這裡有孩子!打打罵罵被他們見了多不好!我們不如坐下來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話音方落,便聽女人又說:“我還是給他倆用個幻聽咒吧。”
男人:……?
他雖然不懂所謂“幻聽咒”的具體含義,但從雲衡愈發明顯的笑容裡,隱約明白了幾分。
如果說之前的少年有所顧慮,不願讓小孩聽見太過分的言語,那麼此時此刻,他無疑成了隻掙脫束縛的狂野怪獸。
男人後退一步。
他忽然覺得,不太妙。
“就你這繡花似的拳拳腳腳,也就隻能用來欺負小孩了。說實話你在外面撲騰真的丟人,不如快些回家,否則你奶奶找不到繡花針,今晚都納不了鞋底啊廢物東西。”
眼看少年法修步步緊逼,又一道烈風狠狠呼在側臉,男人疼得受不了,自眼眶飆出淚花汪汪:“你……你怎能如此折辱人?你可是蒼梧仙宗的弟子!”
雲衡冷笑:“折辱你怎麼了,我不僅罵你,還能把你罵進棺材躺上百年蟲蛀風化,你爺爺奶奶你爹你娘紛紛為我喝彩,稱我是為民除害。”
他嘴裡叭叭不停,另一邊的秦蘿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偏了偏小腦袋:“姐姐,雲師兄說的這個‘君子之風,高山流水,發乎情止乎禮’……是什麼意思呀?”
“就是說,身為君子,應該有常人所不能及的高風亮節——也就是良好品質。君子應該溫潤良善,如同山中潺潺流過的水,遵守規矩、懂得禮貌。”
紅衣女子微微笑:“雲衡恪守君子之風,講究以理服人,你們也要像他一樣,萬萬不可淪為粗鄙之徒。”
秦蘿“哇”地睜大雙眼。
不愧是雲師兄,好有文化,好講道理!不像她,什麼話都不會講,面對陸望他爹的時候,隻想把那人罵個狗血淋頭。
紅彤彤的小小一團認真點頭,眼中光彩更亮:“謝謝姐姐!姐姐,你是雲師兄的朋友嗎?”
哦呼,姐姐。
女修目露慈愛,隻想把這道奶聲奶氣的嗓音放進留聲符,貼在蒼梧仙宗的通天鍾樓上每日播放。誰撕她揍誰,長老就能這麼任性。
關於秦蘿失去記憶一事,她這幾日有所耳聞。
聽說這孩子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晰,性子也與之前大不一樣。要是以往,秦蘿定不會像這般叫她“姐姐”——
準確來說,哪怕放眼整個修真界裡,也不會有人這樣叫她。
畢竟誰都知道,蒼梧仙宗赫赫有名的齊薇道長,今年已有整整八百歲高齡。
“我名齊薇,乃是雲衡師尊。”
修真界有駐顏的不老之術,人人皆知不可憑借外貌推測年齡,然而秦蘿生活在二十一世紀,思維一時間很難扭轉。
長相年輕的漂亮姐姐,那就理所應當是姐姐,總不可能讓她叫一聲“奶奶”或“阿姨”。
“喔——齊薇姐姐。”
小姑娘探頭探腦,細聲細氣,“那個叔叔怎麼哭了?”
讓姐姐來得更猛烈些吧!
齊薇笑容更甚:“可能是感動的淚水吧。以德服人,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品質。”
秦蘿恍然大悟。
雲師兄已經開始講“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了,雖然她聽不太懂,但果然還是好厲害的樣子!
伏魔錄:……
它還是不要告訴小傻子真相好了。
男人平日裡囂張跋扈,一向隻有拿著木棍往陸望身上砸的時候,哪曾受過這種委屈。
如今被打得痛哭流涕,眼看向雲衡求饒行不通,隻能把希望寄託在另一邊的紅衣女人身上:“救、救命!他是你同門,你不管管他?這樣下去我會死的!”
秦蘿呆呆張大嘴巴。
雲師兄的以理服人果然有用,陸望他爹居然也開始說“君子以厚德載物”了!
“首先,我與他並非同門,而是雲衡師尊。其次——”
姿容絕世的年輕女人立於雪中,貌若白玉無瑕,嫋嫋婷婷。一雙明眸宛如璞玉,道不盡清絕溫雅,好似遠山芙蓉,淑麗無雙。
而當她開口,嗓音亦是婉轉如鸝:“閣下腦子出了這麼大的問題,還是盡快找個大夫,啊不,獸醫開個顱。不過我看你這情況吧,恐怕眉毛以下全得截肢。不會做人就別做人,當個牲口乖乖閉嘴,還世界一份清淨不好嗎?”
伏魔錄:……
好家伙,他以為雲衡那廝自學成才,沒想到居然是臭味相投一唱一和的師門傳承。不愧是仙門大宗,牛!
男人滿臉世界崩塌的表情,徹底不說話了。
“對了,還有件事,我必須糾正一下。”
齊薇揚唇笑笑:“閣下方才說過,甫一抬手,便被我二人的靈力震開——然而在那時候,其實我們並未出手。”
男人顯出茫然的神色,目光一轉,落在秦蘿臉上。
“也不是我!”
她趕忙擺手,特地加重語氣:“我沒來得及把法器拿出來。”
可彼時在場的,分明隻有眼前這幾人而已。
不是來自蒼梧仙宗的修士,莫不成還能是——
不可能吧。
一個念頭迅速劃過腦海,男人毫不遲疑將它摒棄,眼中現出淡淡輕嘲。
陸望隻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除了供他泄憤,渾身上下找不出分毫可取之處。他怎能憑空生出靈力,一夜之間飛上枝頭變鳳凰,甚至將他這個大男人輕易擊倒。
他可是那小子的爹!
齊薇對他不做理會,微微俯身低頭,目光流連於男孩漆黑的瞳孔,又恢復了溫和如水的語氣:“孩子,你方才可有感到自經脈裡湧出的氣?”
陸望眼睫顫了顫。
之前把秦蘿護在身後,舉起雙手的剎那,他的確察覺過一絲異樣。
像是骨髓中有什麼東西劇烈一抖,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把腦海盡數包裹,再猛地炸開——
可陸望不敢繼續往下想。
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擁有非比尋常的力量呢。
“所以說——”
秦蘿看見他眼底生出的暗色,佯裝一無所知的模樣,猝然揚高嗓音:“是陸望保護了我嗎?”
滿身傷痕的男孩耳根發熱,匆匆看她一眼。
“是哦。”
齊薇點頭,手中靈力浮現,為陸望拭去臉上的灰塵與血跡:“小朋友,你很了不起——在最關鍵的時候,是你的靈力保護秦蘿沒有受傷。”
她見多世事,從這孩子腼腆沉默的模樣來看,定是被他爹磋磨了性子,生不出信心。
女修微微一頓,面上笑意加深:“這是你第一次覺醒靈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