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小團子咕咚下床,踩著雪花噔噔跑,來了個大大的熊抱:“小師姐!”
秦蘿再度化身十萬個為什麼:“小師姐,你怎麼變小了?為什麼會到這兒來?”
這件事說來話長。
凡是進入幻境之人,少年、青年與老年都會變為七年前的模樣,孩子沒辦法變得更小,隻能維持在原狀。
楚明箏擔心她的安危,等不及解釋太多:“以後再細細告訴你。江師弟、駱師兄與陸望都跟我們匯了合,大家都在找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
秦蘿連連點頭,望向不遠處一言不發的少年:“多虧有謝哥哥收留我,他是個超級大好人!”
她話音方落,忽然聽見身側一聲冷哼,尋聲望去,居然是垮著一張小臉的江星燃。
目光匆匆瞥了瞥謝尋非,江星燃眼皮一跳。
如今龍城危急,他們一行人身為蒼梧仙宗弟子,理所當然跟在那群仙門小道長身邊。
今早城外的邪魔群起而攻之,把陣法撕裂一條小口,雖然及時補上了,還是有漏網之魚進入城中。
他沒想到會在這種又髒又破的地方,聽見秦蘿的聲音。
“哼。”
江星燃酷酷叉腰:“你這聲‘哥哥’,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其他家伙都有呢?”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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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蘿是我師妹,多謝道友救命之恩。”
那邊兩個小蘿卜頭還在嘰嘰喳喳說著話,楚明箏暗暗松下一口氣,踱步上前,看向角落裡的黑衣少年。
這是個魔修,神色稱不上良善。
他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卻能將那名邪祟一刀了結,想必是個修為不低的狠角色。黑街處處充斥著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從此人面相看來,定是其中之一。
但他畢竟救了秦蘿。
謝尋非抿唇,應了聲“嗯”。
他話不多,也不懂得應當如何與人交談,幹脆緘口不言。餘光掠過身側破敗的牆面,無聲一轉,落在不遠處小小的緋色影子上。
在她身邊,站著另一個男孩。
那孩子衣著不菲,神色是最為天真的得意張揚,正雙手叉著腰,站在日光下滔滔不絕。
和他是截然相反的模樣。
而在街道拐角,有更多人向著女孩走去。
這是他早該意識到的事情。
秦蘿顯然出身不低,在身邊所有人的關愛裡長大,並不缺少家人與伙伴。
對於她來說,他隻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路人角色,孤僻古怪、身陷髒汙淤泥之中,甚至留不下多麼濃墨重彩的記憶,等她和家人團聚的時候,便會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無論在謝尋非眼裡,那個突然出現的小孩有多麼與眾不同。
……他才沒有覺得失落。
隻是方才殺了隻邪魔,被地上的血腥味燻得有些悶。
自稱是她師姐的女孩仍在道謝,說著收留秦蘿後應得的報酬,謝尋非對此不感興趣,喉頭微動。
他本想拒絕,然而話未出口,卻聽見另一道風風火火的童音。
“小師姐,這是謝尋非哥哥,他可——好啦!”
秦蘿背著雙手邁著小短腿,呼呼啦啦飛快跑到他身邊,嘴邊的笑意止不下。話音方落,忽地彎起雙眼看向他側臉,露出神秘兮兮的模樣:“謝哥哥,你看!”
第19節
小朋友藏不住驚喜,嘴角咧得更歡,忽地從身後伸出雙手。謝尋非凝神看去,望見一個圓鼓鼓的奶白色小糕。
“這是我最喜歡的桂花水晶糕,你快嘗嘗!”
秦蘿說過,會把帶來的點心送給他。
人總是會許下無數承諾,隻為了一時的愉悅與滿足。在此之前,謝尋非隻當那是句無心之言,等她真正見到同門,定會將他這個並不重要的陌生人置之腦後。
即便面對妖魔邪祟也從不會露出半分遲疑的少年,忽地有些愣神。
“我好不容易從江哥哥那裡要來的,送給你。”
秦蘿伸了手,輕輕握住他布滿傷痕的掌心。屬於幼崽的雙手綿綿軟軟,帶著股溫柔熱氣,等謝尋非回神,手中已經多了塊冰冰涼涼的點心。
“哇——這就是明箏的表妹?好可愛!”
陌生的嗓音突然響起,下一瞬,秦蘿被人摸了把臉頰。
站在她面前的,是不久前與小師姐並肩而立的三個女孩。
楚明箏溫和笑笑:“她們是我在龍城的朋友,捏你臉的姐姐叫明珠,從左往右,是姜霧和明玉。”
姜霧生得白白瘦瘦,五官很是漂亮;明珠與明玉長得很像,應該是親生姐妹,然而前者一副大大咧咧的開心模樣,後者卻是一言不發,神色不知怎地有些陰沉。
楚明箏說罷神色微動,用傳音入密繼續道:“七年前,我尚未拜入蒼梧仙宗,因此向她們提到你時,說你是我表妹。”
秦蘿恍然點頭。
所以這三個姐姐都是小師姐七年前的朋友,昨天在龍城城郊,她聽說過和她們有關的事情,似乎是——
一息冷風倏然而過,小團子眨眨眼睛,呆呆立在原地。
小師姐的朋友們……大多死在了龍城的那場驚變裡,隻有一個人僥幸存活下來。
“叫蘿蘿對嗎?以後你就由姐姐們照顧啦。我們就算自己餓肚子,也絕對會把你喂飽的!”
明珠對白白嫩嫩的小朋友愛不釋手,猶在耳邊喋喋不休:“不過,蘿蘿為什麼要把明箏叫作小師姐啊?”
姜霧噗嗤一笑:“明箏,知道你和明珠總想拜入仙門,但也不用讓表妹改掉稱呼吧。”
明珠覷她:“你自己不也總看些行俠仗義的話本子!”
“如今邪魔攻城,我曾無意中看過一些抵御魔物的書冊,於是與清衍門的道長們同行,看看能否為守城出一份力。”
無意中看過書冊自然是假,她本就是蒼梧仙宗極具天賦的弟子。
楚明箏瞥一眼雪地裡刺目的血跡,柔聲繼續道:“這條街不安全,你隨我們去主城的客棧住下,好不好?”
謝尋非看見秦蘿毫不猶豫點了點頭。
細長的桃花眼無聲暗下,少年不動聲色垂落眼睫,不過轉瞬,衣袖被人用力拉了拉:“謝哥哥也可以一起去嗎?”
謝尋非:“不要。”
他才沒有舍不得,更不會與那麼多人同住一片屋檐下——那些或鄙夷或厭惡的視線,他早已經看夠。
“可是你的家破了好大一個洞。”
身旁的小不點锲而不舍,繼續搖他袖口:“晚上睡覺會有冷飕飕的風灌進來哦。說不定還會進來小偷,第二天一覺醒來,連被子都被人偷走了。”
謝尋非不去看她亮晶晶的眼睛:“我不用睡覺。”
秦蘿急得跺了跺腳:“那那那你就吃不上好吃的點心了!”
他也並不需要吃飯。
謝尋非本要開口,卻聽街邊傳來一聲爽朗笑音,正是清衍門為首的小道長。
這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相貌溫潤俊秀,身負一把翠色長劍,行至屋外,禮貌作了個揖:“在下清衍門趙宗恆。這牆面已毀,自是不宜住人,道友不妨先去客棧歇息幾日,等房屋修葺完畢,再回來住下——道友若是拒絕,隻怕小妹妹會傷心。”
衣袖又被小心翼翼晃了晃。
“謝哥哥,”他聽見很小很小的、近乎於撒嬌的聲音,“你要是不去,我就見不到你了。我不想這麼快和你分開。”
這種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語氣……簡直犯規。
心中堆積的壁壘瞬間碎了一地。
幾乎沒有任何掙扎地,謝尋非蹙眉垂眼,終是低低應她:“嗯。”
圓團子原地化身蹦蹦彈簧:“好耶——!”
秦蘿清晨就被從夢中驚醒,甫一見到客棧裡溫暖的大床,立馬滾進了厚厚棉被之中。
她原本以為,自己能很快入睡的。
半個時辰後。
秦蘿生無可戀睜著一雙杏眼,平躺著蹬了蹬腿。
睡不著。
作為一個無憂無慮的小朋友,她腦子裡很少會塞滿各種念頭,然而此時此刻,卻有無數想法像吐泡泡一樣,咕嚕嚕往外冒。
小師姐的朋友們在很早之前出事了。
這裡是場幻境,所有人和事都停留在七年前。
所以……她見到的一切,應該都是假的。
那謝哥哥也是假的嗎?
她想不透徹,心裡發悶,剛要再打一個滾,忽然聽見門外傳來陌生女孩的聲音。
“楚明箏,你這是在拿她們的性命開玩笑!你分明知道這場亂戰的結局,為什麼非要跟著那群劍修湊熱鬧——他們根本活不了!”
那聲音被極力壓低,聽得並不清晰,緊隨其後,是小師姐的低語:“……別說了,明玉。”
“她們是熱血上頭的急性子,可你不應該是。我們如今要做的,隻有好好找個藏身之所,從這場必死的局裡脫身!”
明玉咬牙:“現在倒好,她們見你跟在那群劍修身邊,也搶著要出一份力。你難道要讓她們再死一回嗎?”
明玉是那個一直陰沉著臉,沒有說話的姐姐。
“楚明箏有個朋友活了下來,想必就是她。”
伏魔錄道:“她應該也被卷入幻境,變成了七年前的模樣。”
“我自會勸說她們。”
楚明箏嗓音更低:“被卷入幻境的除了我們,還有諸多無辜百姓。若要救下他們,隻能加固陣法,改寫群魔屠城的結局。”
她說著微頓,遲疑補充:“明玉,她們隻是虛妄的幻術。”
“可那也的確是她們!”
明玉聲音驟揚:“如今難道不好嗎?大家都還在,你也沒有中毒變成那副模樣。等我們從混戰裡活下來,就離開龍城,和以前說好的那樣行俠仗義——”
她說到此處,兀地頓住。
楚明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往走廊盡頭的房間一望:“蘿蘿?”
修道之人五感超常,很容易便能察覺到小女孩的氣息。
話音方落,果然房門吱呀一響,從門縫探出一個小腦袋。
明玉不願當著小孩的面繼續爭論,示意後很快離開。楚明箏嘆了口氣:“抱歉,我們吵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