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衡不是當著許多人的面,怒斥過秦蘿的種種劣跡嗎?
說老實話,雲衡也覺得自己離譜。
他討厭秦蘿,也討厭見到小孩掉眼淚,這會兒視線望向她,方才還憋了滿肚子的嘴炮,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他聽到的所有傳言裡,秦蘿都不是能為了別人強出頭的類型。
食鐵獸有點分辨不清,怎樣才是真正的她。
他本想厲聲來上一句:“是女人就別哭哭啼啼的!”
真實的雲衡:“別哭了,回去給你那什麼……大熊貓摸。”
(此處髒話屏蔽)。
他在心裡給了自己一拳。
“我、我們錯了!駱師兄,我——”
為首的男孩變通很快,見雲衡倒戈,視線落在一旁的駱明庭身上。
駱明庭性情和善,定不會輕易動怒,是尋求援助的頭號選擇。
然而他話沒說完,便被少年毫不留情打斷:“待會兒滾去戒律堂。”
一群人徹底不敢吭聲。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楚明箏用了半晌,才再度聽見心髒跳動的聲響。
在漫天大雪裡,映襯著星星一樣的淺紫色小花,包裹在厚大棉袄中的女孩向她轉過身,用力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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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蘿荷包蛋淚眼:“嗚嗚嗚小師姐沒事了嗚嗚嗚,我們、我們回家去嗚嗚嗚。”
她的一顆心悄無聲息軟下來。
“不要聽那些人的話。你給我送藥,帶我去藏書閣,給我們介紹這裡那裡的山……沒有人比你更好。”
秦蘿說:“小師姐是我的小師姐,我特別、特別特別開心。”
這是毫無修飾,最最樸素的話。
可不知怎地,楚明箏低頭的剎那,眼眶裡居然湧出滾燙的透明水珠。
起初的時候,她始終堅定著一個信念,隻要用善意對待世界,終究能得到世界回饋的善良。
可真相總是事與願違,幼稚的善意一文不值,不過是被他人嘲弄的笑話。她得到漫無盡頭的欺辱與嘲笑,隻能日復一日縮進自己的小小世界。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
但楚明箏畢竟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無論佯裝得多麼堅強,同樣會難過。
沒人在意她有多難過。
可是——
淚眼汪汪的小團子雙頰緋紅,嘴巴癟成波浪線,笨拙為她拭去淚水,似乎覺得不夠,墊腳將少女擁入懷中。
有種軟軟的觸感落在臉上,帶著輕綿熱度,楚明箏聽不見聲音,卻隱約感到它的律動。
那應該是一聲微不可聞的“啵”,來自女孩泛著奶香的櫻紅薄唇。
此時此刻,夜幕降臨,冰雪封天。
她卻在經久不散的黑暗裡,見到一團滾燙明光。
第7章
幾個熊孩子全被駱明庭左手幾隻雞,右手幾隻鴨,拎著衣領帶去了戒律堂。
仙門大宗弟子繁多,為規範行為,特意擬訂了不少禁制規則,無論年紀大小、身份高低,一旦觸犯,嚴懲不貸。
欺凌同門乃是大忌,雖然那幾個小孩僅僅過了過嘴癮,沒有留下實質性證據,然而這次多出好幾個活生生的旁觀者,可謂鐵證如山。
被通知來領人的長老們氣黑了臉,胡子一個比一個吹得高:“修道者,修心為上。楚明箏是為降妖除魔,才不慎身中無名之毒。你們對她做出這般醜事,心性已是遠遠不及,實乃令師門蒙羞!”
幾個孩子哭哭啼啼一一道歉,按照門派規矩,除了必要懲罰,還將被送往思過崖面壁反省。
“除了思過反省,我還有個建議。”
駱明庭笑眯眯:“不如給這些孩子一個月的時間,待一月之後,寫出楚師妹的二十條優點,不得重復敷衍。”
帶頭的男孩名為鄭鈞傲,包括他在內,所有孩子都不超過十二歲。
除了戲謔嘲笑楚明箏幾句,這些小孩沒再做過逾矩的事情,算不得罪大惡極。可年幼的惡因一旦種下,放任它肆意生長的果,任誰都無法想象。
體罰雖然能長教訓,讓他們不敢惹是生非,卻沒辦法真正使之意識到,自己究竟錯在了哪裡。
涉世未深的孩子最天真也最殘忍,對於他們來說,真正的懲罰並非打罵,而在於攻心——
一點點看清楚明箏的苦衷與無奈,一日日了解她的脾性與堅韌,隻有這樣,才能明白自己錯得一塌糊塗,所作所為究竟多麼可恥。
悔恨是最好的懲罰,也是最為印象深刻的教訓。
長老們怎會想不通他的用意,一番商討之下,很快通過了決議。留鄭鈞傲與幾個伙伴大眼瞪小眼,對這個看似不可能的任務哀嚎連天。
秦蘿離開戒律堂時,天邊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小師姐自打出門,便一直在與兩位師兄說悄悄話,她心中好奇,與楚明箏投來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我明日會去龍城一趟。”
楚明箏溫聲道:“在師姐回來之前,蘿蘿要乖乖聽師兄的話,好不好?”
秦蘿心口一動:“龍城?”
她對此有些印象。
蒼梧仙宗所在的寧州城池林立,龍城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個,然而在七年前,發生了一件震驚修真界的大事。
眾所周知,龍城地處偏遠,與幽州接壤。
幽州乃是妖魔叢生的蠻荒之地,一年到頭混戰不休,其中一股勢力動了歪心思,欲將龍城據為己有,並奪取鎮城之寶,讓修為一飛衝天。
群魔來勢洶洶,封鎖了一切求援渠道,龍城盡是修為低微的平民百姓,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多虧一群下山歷練的仙門弟子拼死抵抗,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才堅持把城門守到了援軍到來之時。
最終仙門弟子盡數戰死,而龍城魔屍遍地、怨氣橫生,已然淪為無人踏足的死域。
“龍城附近的村落,近日出了怪事。”
楚明箏耐心解釋:“有幾個村民莫名失蹤不見,四下卻並未發覺魔物的影子。我——”
她說著一頓:“我曾是龍城中人,在大戰中得以幸存,想借此回鄉看看。”
小師姐的家鄉!
秦蘿眼前一亮,又很快黯淡下來。
小師姐無父無母,也沒聽說有什麼朋友。如今想來,或許不是“沒有”,而是全部葬身在了那場亂戰裡。
所以她才想要回去,而與之相對的,她也一定會感到難過傷心。
“小師姐,”睜著圓圓杏眼的小姑娘拉了拉她衣袖,“我能不能跟著一起去呀?”
一旁的江星燃立馬舉手:“我我我也想去!”
那可是被稱為“死域”的龍城啊!多少男人做夢都想徵服的地方!傲天邪神的傳奇一生,就應該由它作為開端!
“我倒覺得,帶著他們倆也挺好。”
駱明庭笑:“龍城大禍已除,除了魔氣盤踞不散,隻剩些不足為奇的小妖。此番同行的人數不少,不如讓孩子們前去見見世面——我恰好有空,能隨同一並前往。”
龍城比秦蘿想象中更大。
和小師姐御器飛行時,透過朦朧雲煙的影子,能遠遠眺望整座城池的景象。
破敗的房屋如同匍匐的老人,被層層黑霧籠罩大半,即便四周晴空萬裡,在龍城之上,永遠是烏雲蔽日、濃煙彌漫。
秦蘿想,像是一幅好端端的畫,被黑色顏料染上了陰影。
楚明箏溫聲解釋:“那些黑霧都是魔氣。魔氣對神識傷害極大,因此龍城成了修士的禁區,萬萬不可靠近。”
他們此行的終點位於城郊,一個名為[安平]的小小村莊。
出了這樣詭異的怪事,村裡人對修士極為熱情,幾個師兄師姐被簇擁著進了屋,一同商議解決之策。
秦蘿與江星燃年紀尚小,不願聽大人們的嘰裡呱啦,於是待在屋外院子裡,和幾個村中小孩聊了起來。
“就是稀裡糊塗消失不見啦。”
一個女孩道:“有的人外出砍柴,有的人種田回家,不知道發生什麼,再也沒出現過。”
“我昨晚睡覺的時候,還聽見從龍城方向傳來的嗡嗡響。”
另一名男生打了個哆嗦:“你們說,會不會是裡面的妖魔鬼怪突然復活,開始吃人了?”
他話音方落,就被前一個女孩拍了下肩膀:“你你你別嚇唬人!”
“對了,”秦蘿聽得雲裡霧裡,決定把話題引到自己更感興趣的方向,“你們聽說過我的小師姐,楚明箏嗎?”
“當然啊!老鄉嘛!我爹娘經常說!”
另一個小姑娘咧嘴笑笑:“聽說當年蒼梧仙宗前來支援,一位仙長看出她資質不凡,直接收為親傳弟子——要是我也能像她那麼厲害就好了。”
第13節
秦蘿摸摸鼻尖:“小師姐在龍城沒有親人嗎?”
“她好像是個孤兒吧。”
小姑娘眼珠子咕嚕一轉:“失蹤的那些人裡,有個姐姐曾說和她是朋友。”
她話音落下,幾個孩子都各自陷入沉思之中。
秦蘿尚未繼續發問,猝不及防地,陡然聽見一道怒吼。
那是男人的嗓音,粗獷且戾氣十足,一句話裡大多是孩子聽不懂的罵罵咧咧,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在耳邊轟隆隆炸開。
秦蘿被嚇了一跳,身邊的女孩卻是習以為常:“又是陸望他爹……能不能消停幾天啊?”
“陸望?”
“我們學堂的同窗,攤上了個瘋子爹,得了空就打他。”
女孩皺眉,用胳膊肘碰了碰身邊的小姑娘:“你家還有藥嗎?我們再去給他送一些吧。”
之後的話題越走越偏,從靈丹妙藥說到了仙門裡的修煉日常。
秦蘿從儲物袋拿出一些藥膏,讓新朋友們帶去送給那位未曾謀面的陸望。孩子們歡歡喜喜離開小院,至於她和江星燃,為了防止兩位嬌生慣養的少爺小姐胡亂跑掉,一名師兄在門口設下了禁止離開的陣法。
他們倆隻能乖乖待在院子裡。
“那些大人不知道還要說多久。”
江星燃踢飛一顆小石子,不知想到什麼,忽地展眉一笑:“秦蘿,想不想看看外邊的模樣?”
——動用靈力會被發現,擅自出門不被允許,一來二去,他的辦法是爬牆。
院子外築了圈厚厚的圍牆,不算太高,雖然攔住七八歲的小朋友綽綽有餘,但倘若小朋友的數量增加到兩個,就難免顯得有機可乘。
秦蘿踩著他肩膀上了牆,再從圍牆頂端把江星燃往上拉。
他們不是毫無分寸的熊孩子,心知不能四處亂跑,約定隻在圍牆上走來走去,絕不離開小院所在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