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沒那麼討厭。
囂張跋扈?心腸惡毒?拜託看看秦蘿這副搖頭晃腦咧嘴傻笑的呆樣,簡直沒一個字能對得上。
也許,是他太過漂亮而完美,在如此璀璨的光芒照耀下,即便是無惡不作的混世小魔王,也會收斂起渾身鋒芒吧。
“對了,當初在須彌境裡,你彈的曲子叫什麼?我以前從沒聽過。”
駱明庭笑著發問,吃一口小炒黃牛肉。
那首《漁舟唱晚》是古箏的考級曲目,算不得太難,在修真界裡,卻是首未曾面世的全新曲子。
秦蘿刨飯的動作陡然一停。
“是……是很久以前,娘親給我看了幾本曲譜。”
她不擅長撒謊,回得猶猶豫豫,駱明庭聞言笑笑,恍然點了點頭。
秦蘿她娘是修真界聞名的樂修大能,給孩子看些罕見的孤本,算不得什麼難事。
“那你一定要好好學。”
駱明庭道:“我看你年紀輕輕,便已能將曲子奏得如此熟練,千萬不能半途而廢。”
他聽說過秦蘿的資質,雖然身為天靈根,修為卻一直止步不前。
駱明庭不喜歡這個說法。
明明應該是,“雖然一直止步不前,但她是個難得一見的天靈根”。
比起打壓與不信任,他更喜歡尊重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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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蘿隻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修為停滯隻是一時的瓶頸,隻要願意努力,就能擁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
小小一棵樹苗,就應該好好澆水施肥,而不是因為生了蟲,就將它生生折斷。
秦蘿懵懂點頭。
“這些菜也不錯,全是我親手種的。”
駱明庭又笑:“我平日裡無聊,就往院子裡養魚養鴨養牛,後面那片山已經成了養殖場,你們要是感興趣,可以去轉轉。”
養殖場。
秦蘿手腕一抖。
在這一瞬間,她腦子裡想到了很多。
比如大熊貓肉嘟嘟的大肚皮,比如它聽見駱師兄嗓音後狼狽逃走的模樣,又比如,在未來的某天火鍋咕嚕嚕,駱師兄大口吃下一塊肉:“哼哼,這是我特意給你們準備的熊貓肉,快嘗嘗。”
……嗚嗚哇!
“熊、熊貓。”
小豆丁下意識一縮:“也會被吃掉嗎?”
一言不發埋頭苦吃的雲衡動作微頓。
駱明庭:“熊貓?什麼熊貓?”
江星燃也意識到了什麼,表情悲傷如喪偶:“就是圓滾滾的,黑白兩色特別可愛,眼睛外邊是一圈黑乎乎——”
“不會。”
雲衡終於聽不下去,太陽穴用力一跳,出聲打斷:“那不是食物。”
聽見“可愛”二字,駱明庭差點把嘴裡一口飯噴出來。
他何等聰明,須臾便猜出那“熊貓”的本尊,視線在雲衡臉上悠悠一晃,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哦——你們說它啊!熊貓貓那麼可愛,我們怎麼能吃熊貓貓,當然要好好愛護。”
雲衡:……
如果他當場手撕同門並做成一鍋麻辣棒棒雞,這種行為會被判幾年?
兩個小團子高興得手舞足蹈。
駱明庭:“以前我總覺得它有種難言的氣質,一直找不到形容,今日聽你們一說才明白,那就是‘可愛’。可愛可愛可愛可愛!”
秦蘿不能更贊同:“而且它脾氣很好,溫溫柔柔的,讓我們隨便貼貼。”
江星燃:“摸起來的手感也很好!特別是肚皮!”
“喔——肚皮啊。”
駱明庭樂得合不攏嘴,雲衡面色發黑,給臭小鬼們一人塞了滿滿一大口菜。
秦蘿這頓飯吃得歡歡喜喜,當天色漸漸暗下來時,肚子撐成了圓溜溜的小球。
算算時間,小師姐應該也快回家了。
駱明庭是個熱心腸,主動提出帶著秦蘿前去接她,順便瞧瞧無量峰裡的景色。雲衡雖然覺得麻煩,拗不過江星燃眼巴巴的模樣,也隻好喚出飛行法器。
……所以說,小孩子果然最麻煩了。
法器飛得風風火火,不一會兒便抵達目的地。
無量峰中多是醫修,山裡自然也就種滿了五花八門的靈植草藥。四下雖是白雪紛飛、如玉如瓊,林中卻四處點綴著葳蕤翠色,藤蘿盤旋而上,勾連出華麗旖旎的雪白長廊。
朵朵淺紫色小花連綿生長,乍一看去,像是從皑皑白布裡描出的刺繡。
秦蘿覺得新奇,邁步前行之際,聽見林中倏然閃過的窸窣響聲。
旋即是遠處一道少女的嗤笑:“楚明箏,你怎麼還來這兒啊。那毒不是解不了嗎?”
楚明箏。
聽見熟悉的名字,秦蘿猝然抬頭。
然而與此同時的小道深處。
與她的反應截然不同,身為被指名道姓的一方,楚明箏沒做任何明顯的表情與動作。
她曾經是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彼時站得多高,如今狼狽跌入泥潭,看熱鬧的人就有多麼層出不窮。
類似於此類的嘲弄諷刺,她已經遭遇了不知道多少回。
楚明箏面無表情,選擇垂下視線,不去看那幾人的口型。
“中了毒還敢大搖大擺出來,也不怕傳給其他人。”
說話的是個瘦高男孩,隻有十三四歲模樣,毫不掩飾語氣裡的嘲弄張揚:“我可不想變成醜八怪。”
楚明箏不願搭理,自顧自繼續往前,猝不及防,身側忽然掠過一陣冰涼的風。
有人從她身邊跑過,指尖就要觸碰到遮面的薄紗。
雖然修為就此止步,但憑她曾經的實力,避開這次偷襲綽綽有餘。
男孩眼睜睜看著她側身躲過,心中怒火更盛,迅速使了個眼色。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幾人便已一擁而上。
他們想要奪走面紗。
楚明箏暗自咬牙。
自從中毒之後,她成了許多人眼裡的笑話。
出身低微、前路無光,渾身上下毫無可取之處,在漫無止境的嘲笑戲弄裡,楚明箏險些產生一種錯覺,仿佛她當真犯下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可她分明什麼壞事也沒做,就不得不面對潮水般的惡意。那些人密密麻麻,織就成密不透風的漆黑,她自始至終獨身一人,根本沒辦法反抗。
——難道醜陋與平庸便是原罪嗎?
楚明箏想不通。
沒有人告訴她理由,沒有人喜歡她,也沒有人願意陪在她身邊。
面對四個人的圍攻,說不害怕自然是假的。楚明箏深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閃躲,忽然察覺到一股從遠處襲來的風。
不知為何,她的心口重重跳了跳,再一轉眼,望見一抹雪球般的白。
——秦蘿一改曾經樂呵呵的笑,顯出幾分氣衝衝的怒意,邁開小短腿朝她奔來,像個搖搖晃晃的圓。
如同做夢一樣,帶著樹林外尚未散去的陽光,那團小小的圓擋在她跟前。
秦蘿氣得渾身發顫,卻還是張開雙手,護崽似的站得筆直:“你們不……不許欺負她!”
“秦蘿?”
為首的男孩一聲嗤笑:“聽說你從山上摔壞了腦子,沒想到還真變傻了——偏袒楚明箏做什麼?留這麼個師姐在身邊,難道不覺得丟人?”
楚明箏看不見秦蘿說了什麼,對於男孩的口型,卻是分辨得一清二楚。
他所言不假,在摔落山崖喪失記憶之前,秦蘿分明那樣討厭她。
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她隻會給身邊的人蒙羞。
四下靜得可怕,秦蘿沒有動。
楚明箏害怕眼前的女孩轉身離開,更不想見到秦蘿眼中厭煩的目光——好不容易有人願意對著她笑。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
也正是此刻,秦蘿身形一晃。
女孩沒有離開,而是俯身從地上撿起什麼東西,旋即倏地一下,用力朝那群人砸去。
楚明箏認出那是團雪。
小姑娘力氣不大,雪團中途便骨碌碌摔在地下,下一瞬,秦蘿側過身來,輕輕握住她的手。
哪怕是曾經面對巨型兇獸的時候,楚明箏的心跳都沒有這樣快過。
“不、不是的!”
因為秦蘿側了身,她能勉強辨認一部分口型。小姑娘唇瓣是淺淺的淡粉,因為憤怒或是別的什麼情緒,正在顫抖個不停:“你們才是壞家伙,小師姐、小師姐比你們要好一千倍一萬倍!”
楚明箏看見她說:“她明明已經那麼難過了,你們從來不關心,還用這種事情欺負人……全部都是壞蛋!”
對於小朋友來說,“壞蛋”已經是她所能想到殺傷力最強的詞語。
可惜她的言語隻引來一串笑聲,為首的男孩咧著嘴角:“有沒有搞錯,你真傻啦。我們就是壞蛋,就想欺負她,你能怎麼著?”
第12節
他們沒動手,就不會留下線索。即便秦蘿告訴掌門,他們仗著人多也能矢口否認,沒有誰會相信劣跡斑斑的秦蘿。
男孩說得隨心,沒想從對方口中得到回答。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張口之前,小女孩眼裡的水珠已經哗啦啦落下來。
然而意料之外地,自叢林裡傳來另一道男聲:“能怎麼著?把你這不肖子弟傷筋動骨抽筋扒皮再丟去亂葬崗一條龍,滿不滿意?”
這聲音……
男孩心頭微震,一扭頭,竟望見三道高低不一、但清一色殺氣騰騰的影子。
“雲師兄,”一個女孩忍著脊背發涼,竭力開口,“還請注意言辭。”
雲衡呵呵冷笑:“言辭?你們配嗎?整天胡亂狗叫算什麼本事,有種衝過來咬我啊。講話比駱明庭燉的冬瓜還爛,也不曉得那些七拼八湊的腦癱語句有什麼意義。哎喲,你還瞪,再瞪你的追悼會我可就不去了。”
修真界大多講究養心養性,哪曾料到會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幾個小孩被罵得昏天黑地,臨近最後,隻能發出“你你你”的支支吾吾。
他們萬萬不會想到,雲衡師兄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他修為頗高,出身亦極尊貴,是絕不能無故招惹的煞神之一,而且看樣子,他是在維護秦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