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想罵回去,甚至撓花馬婷婷的臉,就馬婷婷這樣細皮嫩肉的知青哪夠她撓的?
可是原先還被她鼓動起來的村民這會兒卻跟受了蠱似的全站到了馬婷婷那邊,原先已經在收拾鋪蓋的村民又默默把鋪蓋放了回去,本來就沒打算走的更是惡狠狠的拿眼睛瞪著他們!
好像他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惡事一樣!
可她能跟這許多人幹架不成?
周大順老婆隻能跺了跺腳,泄憤似的嘟囔著罵了幾句,道:“走就走,呸,說的比唱的好聽,好像我們得了她多少好處似的。你們得著了,我可沒得著,這跟豬一樣睡大通鋪的好處,我可沒福享,走走走。”
說著就拉了自己男人,吆喝了兒子兒媳走。
但這回,卻沒一個村民跟著他們離開了。
有人衝馬婷婷喊了一聲,道:“馬老師,你可別生氣,我們都是直腸子粗人,腦子不會轉彎的,就是覺著睡這裡遭罪得慌才嘟囔了幾句,韓廠長和程主任的心我們還是明白的。”
轉頭又衝大家道,“再睡兩天再睡兩天,人家程知青心善,惜咱們的命,咱們要是自己再不當回事,真被大水給衝了,那真是活該了。”
韓東塬和程檸住的院子就在小學隔壁。
這會兒他們就在山坡上,朱先開和馬婷婷回去,他們沒看到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緊接著周大順一家人卷著鋪蓋從小學院子裡離開他們卻是看見了,好在後面並沒有村民跟著他們離開,心裡也松了口氣。
夏天的天氣多變。
到了傍晚,果然如程檸所說,烏雲又慢慢攏集了起來。
程檸原本在院子裡畫畫。
畫上韓村。
眼前的畫面,記憶裡的很多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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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知道,洪水過後,整個村莊都不復眼前的模樣。
她想畫下來。
所以這些天闲暇的時候她一直都在做著這事。
隻是打了個底稿,畫了一半,天色突然暗了下來。
並沒到天黑的時候。
她抬頭,就就看到遠處愈積愈多,愈壓愈低的烏雲,心中莫名一跳,搬了畫夾到房間裡,就從桌上拿了一把雨傘又衝了出來,往後面的山坡上跑了過去。
她撐著傘,站在山坡,看著山下。
這會兒正是村民準備晚餐的時候。
傍晚和清晨一般都是溪邊最熱鬧的時候,清晨會有一溜兒的人在溪邊洗衣服,傍晚則會有許多人洗菜洗澡在溪邊嬉戲,夏天天氣熱,大家就直接在溪邊洗個澡,又舒服又爽快。
但這段時間她跟大隊長大隊書記反復強調,不讓村民去溪邊玩耍洗東西洗澡。
可下雨的時候也就罷了,這天都放晴了,大家伙都憋了好多天,便有不少人又跑到了溪邊該幹啥幹啥。
中午的時候她看到又跑去跟大隊長大隊書記說了一遍,還不管大隊長和大隊書記的無奈,求著他們在溪邊特地立了個牌子拉了個繩子在溪邊,所以這會兒人少了許多,但還是有好幾個婦人正在洗著菜,還有幾個孩子在嬉戲。
畢竟天已經放晴了大半天。
他們也並不算違規。
就算天氣多變,村民們總覺著,這發大水,也不是瞬間的事,孩子們玩,大人就在旁邊看著,能有什麼事?
看著婦人們交頭說話,孩子們隻穿個褲衩互相潑著睡玩,眼前這一幕,若是尋常,倒是一副歲月靜好的山野嬉戲圖。
可程檸盯著山下,心“咚咚”跳著,也不知為何,那一瞬間隻覺得呼吸都快停滯了。
也是在那一瞬間,上遊的溪水突然暴漲,傾瀉而下。
程檸的瞳孔瞬間放大,眼睜睜看著那洪水好像突然暴漲到天上,然後傾潑下來,她全身僵硬,幾乎轉不動脖子,看著溪邊的婦人和孩子先是錯愣,然後奔跑,一個婦人沒有往外跑,反是往水裡衝過去,伸手去扯那在溪水中的孩子,然後不過十幾秒,她就眼睜睜看著那潑下來的洪水一下子衝走了兩人。
即使是往外跑的人,也沒有能堅持多久,不過瞬息,也被洪水帶走。
程檸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以為自己已經做了那麼多的工作,已經盡力,至少避免了大部分人的傷亡,可是這幾十秒的鏡頭,還是讓她一下子崩潰,捂著嘴,眼淚決堤而下。
緊接著就是“砰”得一聲,一道閃電劃過天空,電閃雷鳴,山崩地裂之後,大雨又是傾盆而下。
這兒的暴雨,竟是在山洪爆發之後。
程檸站在山坡上,她緊緊攥著雨傘,可是暴雨太大,順著風全部刮到身上,不一會兒全身都已經湿透,雨水順著頭發衣服往下流,風扯著她的雨傘,她蹲下,看著山下,洪水還在不停傾瀉而下。
她看到慌亂奔跑然後被洪水衝走的人,看到有人攀住了水中的巨石,哪怕很遠,程檸也認了出來,那是小根,一個村民的兒子,才十三歲,很調皮,很可愛,他有一個哥哥,叫大鐵,他們兄弟都有一雙靈巧的手,小根還小,大鐵十六歲,已經是他們竹木制品廠的工人,他們能把飛鳥刻得栩栩有生。
她緊緊地盯著那裡,然後就看到幾個村民拉著手並排往那邊走,那是大隊裡派了去擔水的那幾個人,洪水瞬間下來,韓東塬之前給他們做過訓練,他們片刻怔愣,反應過來之後知道很難衝出洪水的範圍之後就立即緊拉住了手側身並行。
他們看見了小根,也看見了那塊巨石,那是最近的能穩住自己不被洪水衝下去的物件,他們艱難地往那邊移動了兩步,一人終於攀上了那塊巨石,然後拽著其他人也趴在了石頭上減輕急泄而下的洪水的衝力,最後一個人順手扯出了差點被水衝走的小根,
幾人就緊拖著手趴在巨石上,洪水已經淹到了他們的胸膛,但水位還在漲,洪水還在傾注,中間夾雜著無數的碎石,木頭,泥沙或者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雜物,砸到他們身上,劇痛之下,卻沒有一個人敢松手。
韓東塬聽到巨響和暴雷時正在廠辦公室和大隊長大隊書記開會,徐建國沈青孫健,周良山也在。
當初設計廠辦公室的時候特地選了高位,窗戶正對上韓村中段和東山溪,所以這一聲炸雷,將眾人都震住,不約而同轉頭看向了窗外,然後都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東山溪上遊洪水傾潑而下,像是半空中突然潑出傾天大水一般。
眾人愣了幾秒,然後韓有福大喊了一聲就迅速衝向了屋外,其他人跟著,皆是冒著暴雨不管不顧衝到了最近的山坡上,去看山下情形。
韓東塬衝出門後沒有往山下看,卻是直接看向這塊坡地最高那處,因為他知道,程檸總喜歡站在那上面往下面看的山坡。
他一轉頭果然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小小的一團縮在那山坡上。
他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撕裂,痛到極處。
下面的洪水又算得了什麼呢,這一刻他隻願她好好的,不用承受任何傷痛。
……那一刻,他甚至痛恨山下那些人,那些被洪水衝走的那些人。
他衝過去抱住了她,抱著她回他們院子。
可是大隊書記喚住了他。
周樸槐急急道:“東塬,快點,我們得下去,我們得想想辦法,他們被困住了,咱們得下去救他們,你參過軍,受過專門的訓練,我們需要你指揮。”
程檸一手抓著雨傘,另一隻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服。
韓東塬全身都僵住了。
然後程檸攥著他衣服的手慢慢松開,一點一點的松開。
周樸槐急促道:“把程知青交給沈知青,孫老中醫呢,她不舒服的話請孫老中醫看看,對,孫健,你幫忙去把孫老中醫趕緊請過來,良山,你多叫上一些壯漢,咱們下去救人。”
水裡那苦苦支撐的那幾人,每一刻都有可能被衝下水去。
“我沒事,”
程檸讓他把她放下,又重新拽了他的衣服,把雨傘撐到他的頭上,抬頭看他,聲音幾不可聞道,“你過去吧,你答應我,保護好自己,在我眼裡,你才是最重要的。”
雨傘全在他頭上,她的頭發滴著水,湿噠噠地貼在臉上。
小臉像雪一樣白。
他握住她的手,把傘又撐到她的頭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道:“回去,不然我會分心,我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的。”
程檸點了點頭。
他這才放開她的手,再轉頭跟沈青交代,讓她一步不離地照看她,這才轉身離開。
並沒有回頭,因為他怕一回頭就不會走了。
沈青拉程檸,道:“檸檸,我們回房換個衣服。”
程檸像是完全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
她早已經滿臉淚水,好在下著暴雨,那些淚水和著雨水,並看不出來。
她看著韓東塬跟著周樸槐和韓有福他們離開。
她不能阻止他們。
她也不能跟著過去,因為她知道,村子裡並不安全,她隻知道這裡發生了山洪,隻知道那場山洪之後,東山溪兩岸半邊村莊被浸,低處房屋盡毀,滿目瘡痍,死傷慘重。
她不能讓他分心,她也應該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她跟自己說,這一世跟前世完全不一樣。
不像前世那樣事發突然,幾十人和山下房屋被洪水瞬間吞沒,逃命的,救人的,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洪水衝走的,一切都雜亂不堪。
他們做了很多準備,隻是去救那幾個人,不會有事。
前世毫無準備的他在洪水中救人都沒死,隻是受了傷,這一世肯定更不會有事。
可是心還是痛得像要窒息。
第102章 失去的記憶一
“檸檸,我們回去換個衣服,不然病著了更麻煩。”
沈青心也亂慌慌的。
親眼看著洪水傾瀉而下,親眼看著遠處熟悉的人被洪水瞬間卷走,就這會兒,隻要她們一回頭,就還能看到那些人就站在大水中,被大水衝刷著,隨時都有可能被衝走,心怎麼可能不亂,怎麼可能不慌?
好在韓東塬給她下了任務,讓她照看程檸,這讓她的心反而在某一處能定下來。
對,她必須照看好她。
等韓東塬和大隊長大隊書記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坡下,程檸的目光終於收回來,也不知道是跟沈青還是跟她自己道:“嗯,走吧,我們回去,換個衣服,換雨靴,發洪水了,很容易有疫症,我們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沈青張了張口,那一瞬間,眼淚也一下子飆了下來,她強忍著,點了點頭。
兩人各自回了房間,換上勞動裝,穿上雨靴,沈青換好後,再去了程檸屋子,程檸從抽屜拿了一沓東西出來,抽出兩張紙,道:“這是我之前跟孫老中醫討論,總結出來的洪水後注意事項,你拿毛筆,誊寫三張大紙,我再去找其他人過來幫忙。”
沈青瞅了一眼那一條條的注意事項,都顧不上疑惑,隻焦急道:“檸檸,你抄,我出去叫人。你在這裡,我們需要你指揮。”
她不敢放程檸離開。
程檸搖頭,道:“你在這裡,我一會兒叫婷婷過來,我先去廠子那邊穩一下大家。”
沈青不願。
程檸嘆了口氣,道:“也成,走,我們一起去廠辦公室。”
兩人去了廠辦公室,好在廠房,他們住的院子都在這一片山坡上,並不遠。
在路上就遇到匆匆找過來的馬婷婷和朱先開。
程檸叫了他們一起去了廠辦公室,讓馬婷婷和沈青先誊寫注意事項,程檸就和朱先開拿了大喇叭一起去了廠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