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京禧道,“嗯,說事。”
他把杯子裡的茶喝完,見聞砚桐還站在旁邊,便道,“坐呀,站著怎麼說事?”
聞砚桐僵硬的坐下來,似乎在斟酌著怎麼開口。池京禧極有耐心,也不催她,就等著她自己想好。
他見聞砚桐的長發有些亂,伸手扒拉了一下,說道,“你這發梢有些泛黃,是不是平日裡太挑食了,多吃些菜呀。”
聞砚桐被他分散了注意力,“啊,我有吃菜啊。”
“吃的太少了,下次多吃點。”池京禧將她的發握在掌中,用五指慢悠悠的梳理著。
聞砚桐敷衍的應了聲,然後道,“我……”
池京禧見她語言又止,接話道,“你什麼?”
她又改口,“你今日是不是又進宮了?”
這當然是一句廢話,今天上午她跟池京禧一起出的書院,自然是知道她又進宮了。她想問關於祎北的事,但是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畢竟這是朝堂事,莫說她一介女子,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平民,哪來的權利問這些。
池京禧卻十分配合的點頭,“是呀,又進宮了。我怎麼記得我進宮之前好像告訴某個姑娘了呢。”
聞砚桐道,“你進宮……忙些什麼呢?”
“就忙些朝堂的事。”池京禧似乎意識到她想問這些,於是主動多說了些,“我有一封請奏書,一直被皇上扣著,我這些日子就希望皇上批準請奏書,所以總往宮中跑。”
聞砚桐沉默片刻,最後還是一咬牙問了出來,“是……請奏去祎北平亂的事嗎?”
池京禧一下子看向她,眸光如墨水般黑不見底。
聞砚桐有些忐忑,咽了口唾沫又補充道,“你應該見過牧楊了吧,他今日在新開的茶樓鬧事,對方是四個祎北人。”
Advertisement
池京禧聽了她的話,聽了片刻,而後問道,“你如何知道他們是祎北人?”
聞砚桐看著他,知道是當初那個有疑心的池京禧又出現了。
☆、第 106 章
聞砚桐對他對視片刻, 語氣放緩道, “我在他們身上看見了一種用來祈願的人偶, 那是祎北那邊的習俗,再看他們衣著打扮與我們差別很大, 所以猜測他們是從祎北來的。”
池京禧道,“沒想到你還這般見多識廣。”
聞砚桐訕笑, “都是從我爹那聽說的,你也知道我爹他是遊商,經常去各地做生意, 所以見聞也廣。”
池京禧察覺到她有些緊張,用柔軟的指尖摸了摸她的眉毛, “你是不是想問我關於祎北戰亂的事?”
聞砚桐沒想到他主動提起, 於是順著往下道,“我聽說這次祎北的戰亂,你要主動情願前去平亂。”
池京禧應道,“嗯。”
聞砚桐道,“傅子獻也要去?”
“傅丞相已經將他的名額定下來了。”他道。
聞砚桐欲言又止。她想讓池京禧放棄去祎北,順帶攔下傅子獻,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她沒有任何理由提出這樣的要求。
池京禧見她心事重重,能猜到大半她的心思,於是道,“我讀了很多年的書,但是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提劍衛國, 這次的祎北之亂與我而言,是個難得的機會。”
“但是很危險啊。”聞砚桐道。
“人生在世,不管你往哪個方向走,路都是危險的,但也不能因此停下。”池京禧輕柔道,“你要相信我,我定能平安歸來。”
聞砚桐看著他,知道他最後是回來了,雖然受了傷,但是好歹保住了命。但是傅子獻不一樣,他極有可能再也回不來。
聞砚桐有些慌張,一下子抓住池京禧的手,“我……”
她好像找不出什麼勸說的詞,眉梢上染上急色。
池京禧身子前傾,將她擁在懷中,頭擱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別著急,慢慢說。”
“我不想你去,也不想傅子獻去。”聞砚桐的聲音低下來。
“我和傅子獻都是要從武的,總有踏上戰場的一日,即便這次不去,還有下次。”池京禧的聲音近在耳畔,有股撫慰人心的神奇。
“下次可以去,這次不能去。”聞砚桐一時情急,心中的話脫口而出,說完自己都愣了下。
池京禧一下子沉默了,似乎在想什麼。
聞砚桐幹咳一聲打破寧靜,找補道,“我的意思是……”
“其實,”池京禧打斷她的話,說道,“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謎,你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不管是你寫在紙上的‘單禮’,還是你偷偷塞我懷裡的紙條。你知道姜家兵撤退的時候走那條路,也知道這次祎北的戰亂會發生什麼,對嗎?”
聞砚桐不知道怎麼回答。
她知道池京禧其實一直對她有懷疑,她身上的破綻太多了,池京禧又那麼聰明,但凡露出點嫌疑,他都能穩穩的抓住,但是他一直沒有刨根問底。
或許他嘗試過了解,但是聞砚桐表現出了抵觸的姿態時,池京禧又後退了,他沒有強迫她說出真相,而是在等。
等到有朝一日,聞砚桐自己說出來。
但是聞砚桐不可能告訴池京禧她是穿書而來,這些人這些事都是書裡的故事,所以她換了一種說法,慢慢道,“我夢到了。”
池京禧道,“夢到什麼了?”
“夢到你上場打仗,遇到了危險,還受了傷。夢到傅子獻和牧楊也去,但卻中了埋伏,被亂刀刺死,再沒能活著走回來。”聞砚桐把臉埋在他的肩膀裡,語氣有些央求,“別去,求求你們了。”
池京禧的手掌輕輕的在聞砚桐後背拍打,安撫道,“是夢而已。”
“不止是夢。”
“桐桐,你聽我說。”池京禧道,“傅子獻作為副將從軍,已是月前定下的事情,而我帶領援兵前往祎北,也是皇上的諭旨,這些都不是兒戲,不能說收回就收回的,所以事到如今哪怕祎北有刀山火海,我和傅子獻也必須就位。”
聞砚桐何嘗不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隻是氣惱自己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知道,若是能夠早些知道,就能早些勸池京禧放棄去祎北的念頭。
雖然不知道這次去祎北究竟是不是書中寫的那次,但是任何一點風險,聞砚桐都不想看著池京禧去嘗試,更何況還有一個傅子獻。
聞砚桐知曉這已經改變不了,便長長的嘆一口氣,“你們一定要平安回來。”
池京禧道,“這是自然。”
“什麼時候出發?”她問。
“六月六日。”池京禧道,“已經在休整了,六日清晨便會離京。”
太快了。聞砚桐默默一算,也就七八日,池京禧和傅子獻就會前往祎北,她心中滿是不舍,手臂用力,將池京禧緊緊抱住。
聞砚桐什麼忙都幫不上,於是隻好把自己知道的盡量都告訴池京禧,“你知道祎北城的邊境有連綿不斷的高山嗎?”
池京禧搖頭。
“其中兩座山,被稱為姐妹山,相隔很遠,但是傳說這兩座山形狀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左右相反,所以一座被稱為妹妹,一座被稱為姐姐。姐姐山上種滿了銀杏,所以一到秋日,銀杏葉便落得漫山遍野都是,而妹妹山種的則是楓樹,打遠處看就是滿眼的火紅。”聞砚桐說道,“答應我,若是有日你打仗的時候被敵軍逼至群山,就選擇姐姐山。”
池京禧挑眉,“這你都能夢到了?”
“你快點答應我。”聞砚桐道。
“好好好。”池京禧道,“我答應你,我若真有那一日,必定會選擇姐姐山,然後在山上撿一片銀杏葉帶回來送給你。”
聞砚桐點點頭。
這場祎北之戰,書中描寫的並不多,因為主要的筆墨都在傅棠歡和程宵身上。所以聞砚桐也不知道多少細節。隻記得當時池京禧帶領一堆人巡邏的時候被敵軍突襲,無奈之下躲進了姐姐山中,但是援軍在搜尋的時候認為妹妹山靠河,有水路可逃,於是往妹妹山搜尋。
卻不想正好撞上了同樣搜尋的敵軍,兩方相撞之後戰鬥激烈,兩敗俱傷,最後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而恰巧,牧楊和傅子獻就在犧牲人員當中。
機緣巧合之下,池京禧活了下來,但前往去救援的傅子獻和牧楊卻沒了。
雖然後來池京禧平了戰亂,回到了朝歌,但卻留下了一生的痛苦。
聞砚桐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所以以防萬一,她先讓池京禧注意到這座姐妹山。
但可惜的事,聞砚桐知道的也並不多,就算一時半會兒讓她想,她也沒法憑著記憶把祎北戰事的時間線給捋出來,所以能說的隻有這些。
池京禧對她百般應答,說什麼應什麼,一再保證自己會帶著傅子獻平安歸來。
聞砚桐到底是對這件事不放心,當夜裡睡得非常不安寧。
隻是沒想到隔日的明文測驗還出問題了。
牧楊沒有來。
聞砚桐交了答卷急急的拉了一把傅子獻,“牧行屹沒來測驗,你知道原因嗎?”
傅子獻迷茫的搖頭,“難道是因為他昨日在花茶樓鬧事,今日被牧將軍罰了?”
這倒是有可能。
聞砚桐道,“不如我們一起去將軍府看看吧,若是他真的受罰,我們一起跟牧將軍說說。”
牧楊缺考,那這場轟轟烈烈開始的賭約就這樣落了空,不過聞砚桐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她心頭隱隱不安,隻覺得牧楊可能不是被罰那麼簡單。
去了將軍府之後,下人剛通傳沒多久,牧淵就親自出來了,拉著傅子獻往裡走,急急道,“快,快來幫我勸勸楊兒,這孩子倔得很,怎麼說都不聽!”
聞砚桐一聽,就知道牧楊今日沒去測驗準不是牧淵的懲罰,而是他自己作的妖,於是連忙跟在牧淵後面往裡跑。
一路來到了牧楊的院子,一進院門就看見院內站了許多下人,都在仰頭對著樹上喊,“少爺你快下來吧!在上面太危險了!”
片刻後牧楊的聲音就從上面傳下來,“都給我滾蛋!我不下去!”
牧淵喊道,“楊兒,你是不是想讓我上去揍你!?”
牧楊回道,“爹你別上來,你若是上來,別怪我對你無情!”
“你個臭小子!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了!”牧淵的脾氣一點就炸,說著就要撸袖子親自爬樹,一邊爬一邊罵道,“你別讓我抓找你,看我不把你屁股抽開花!”
牧楊大叫,“別上來!別上來!”
下面一堆下人也喊著要牧淵小心,但是牧淵身手敏捷,爬個樹還是很簡單的,不一會兒就爬上去了,半個身子隱在茂密的樹葉中。
但隨後,牧淵的叫聲就在上面響起,伴著罵聲,“臭小子,你往我臉上噴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