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砚桐被顛得頭昏眼花,到了近處才被人放下來,拐杖塞進兩個胳膊裡。她慌了一下,就被傅子獻眼疾手快的扶住。
將將站穩,就聽見一聲熟悉的輕笑,“這次倒是沒誤時辰。”
她抬眼看去,瞬間被驚豔。
就見前方的幾人之中站著池京禧。他亦是盛裝。
身上穿得是祭祀的統一著裝,墨一般的黑色繡著金絲如意紋,大氅的雪白狐裘襯得他面容俊俏精致,眉眼含著輕笑,一雙漂亮的笑眼便極其亮眼。
他頭戴著羊脂玉金絲冠,當間嵌著琥珀色玉石,長發束起,偶有碎發被寒風撩起,端的是俊美十足,風流無雙。
他的眼眸自然而然的從牧楊身上滑到聞砚桐那,眼中繾綣的笑意還未完全散去,卷著冬季清晨的氣息傳進了聞砚桐的眼中。
隻這一個剎那,聞砚桐心裡的鍾“咚”地輕輕敲了一下。
下一刻,池京禧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出現了疑惑。
☆、第 27 章
池京禧眼中的疑惑轉瞬即逝,視線也根本沒有在聞砚桐身上停留。
那牧將軍氣得吹胡子瞪眼,“你個逆子!看來去年的教訓沒讓你長記性!今年還敢如此!”
牧楊哭喪著臉,“爹啊,你臨走的時候不會叫我一聲嗎。”
牧將軍火了,但是思及四周全是人,左右看了看壓著聲音道,“不孝東西,你反倒怪起我來了!我還不是想讓你多睡會兒!臨走安排了三個人喊你還不夠?”
牧楊自知理虧,沒再敢頂嘴。
牧將軍眼睛一掃,看見了他身後拄著拐杖的聞砚桐,再一看她右腿纏著布,當即驚嚇道,“怎麼回事?!你路上把人撞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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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砚桐一看,就知道輪到自己出場了。
她撐著拐杖往前走了兩步,先是困難的行了一禮,而後道,“見過將軍大人,小民名叫聞砚桐,是牧少爺的同窗,也就讀於頌海書院。前些日子撞斷了腿,今日想來參加祈雪祭卻是行路不便,牧少爺好心想幫小民,便延誤了時辰,求牧將軍莫要責怪牧少爺,都是小民的不是。”
聞砚桐這一番話將該說都說了,反正牧楊把她拽來也是為了這個,眼看著祈雪祭快要開始,想必牧將軍也不會多問。
這牧將軍本名牧淵,字學文。名字看上去很有文化,但是在二十歲之前卻是鬥大的字不是一個的大文盲,後來還是被皇帝按頭學字才有了文化。不過他自己最是喜歡念書的學生,尤其是頌海書院的。
於是對聞砚桐也一下子和顏悅色起來,笑道,“你與小楊是同窗,你受傷不便他幫你也是應該的,不必在意。”
“多謝將軍寬宏大量,小民感激不盡。”聞砚桐順勢道。
傅子獻方才一路跑來喘得急,這會兒緩過來之後也衝牧淵行禮。
牧揚見自己的危急化解了,也知曉祈雪祭快要開始,便對聞砚桐道,“你們往後站些,當心人多擠了腿。”
說罷還小聲道,“這次多謝,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牧家嫡少爺的人情,還是挺值錢的。聞砚桐滿意一笑,衝他點點頭,便行禮告辭,“牧將軍,小侯爺,小民便先告退了。”
見聞砚桐離開後,牧淵的臉色才驟然一變,點了點牧楊道,“不分時間場合的假好心,回去我再收拾你。”
牧楊縮了縮腦袋。假好心到底也是好心,總比睡過了頭誤時辰的好。
池京禧為他解圍,“牧叔,祭祀就要開始了,我們還是莫要再此闲聊了。”
牧淵沒好氣的瞪了牧楊一眼,對上池京禧時卻是笑意滿面,說道,“還是你懂事,我這狗兒子要是有你一半好,我也能省心不少。”
說著兩人就往石臺處走,狗兒子牧楊落後半步,也不敢造次。
聞砚桐和傅子獻走出了人群包圍圈,站得老遠老遠,才稍微空曠些。隻是站在如此偏僻的位置,聞砚桐根本無法看清楚那些人的面容,不免有些遺憾。
待遠處傳來悠悠鍾鳴,而後一聲極響的傳唱,“皇上駕到——”
霎時間所有人齊壓壓跪在地上,同時高呼,“吾皇萬歲——”
聞砚桐跪得很費勁,隻能用半邊身子撐著,所有人都低著頭,她也不敢抬頭看。隻聽見一串腳步聲從前方不遠處行過,而後就又聽見傳唱,“平身——”
這才慢慢站起來,抬頭望前面看,就隻看見皇帝身著黑金大氅,上繡龍身,貂裘赤紅。他頭上戴著十分耀眼的冠冕,四周都是侍從太監。
這便是紹京的皇帝,他身邊站的是幾位皇子。
聞砚桐看不見他長什麼模樣,但隔了那麼遠,仍然能夠感覺到來自帝王身上的威壓。
他站在石臺上說了一段話,聞砚桐一個字都沒聽見,隻見他說完之後忽而有四個人走上石臺,而後拿了個棒槌似的東西在那方大鼎上敲了一下。
頓時,那幽幽的聲響遠遠傳來,而後就響起了歌唱的聲音,不少百姓都雙手合十,真誠祈禱。
後有侍衛捧著一個託盤,盤上放著白瓷碗和錦布包裹著的銀針。陸續走到身著黑金衣裳官員的面前。
“這是幹什麼?”聞砚桐實在忍不住了,既看不清,又看不懂,隻得開口問。
傅子獻低聲道,“集百家之血以祭天,祈初雪降臨。身著祭服的都是朝中重要官員和嫡系子孫,是整個紹京砥柱之血。”
聞砚桐似懂非懂的點頭,就看見那些侍衛捧著白瓷碗陸續走到大鼎之前,踩著幾層階梯將瓷碗中的東西倒進了鼎中。
最後又是一段鼓琴交錯的樂曲和歌聲,待聲音聽了之後,所有百姓再次下跪。皇帝和官員們則合掌揖禮,共朝大鼎祭拜。
聞砚桐起身時,就看見東方的天際露出了金光,染得半邊天都亮了起來,皇帝和眾人的身影被金光籠罩,輪廓都變得模糊。
半邊金光半邊蒼藍,在這無比瑰麗的天空下,紹京依然還是個國泰民安,錦繡繁華的盛世帝國。
恍惚中,她好像看見了池京禧的背影。
再過個幾年,皇帝駕崩,朝中勢力分裂嚴重,逐鹿王權的廝殺中,最後隻會剩下以程宵為首的七皇子派,和以池京禧為首的侯爺派。
聞砚桐長舒一口氣,隻要在鬥爭開始前離開朝歌,就不會有危險。她自詡沒有那麼大的能力去改變那些人的命運與故事的走向,隻要能保住性命,保住聞氏一家就足夠了。
祈雪祭的最後,聞砚桐又跪了一次,送走了皇帝及諸位皇子,而後官員陸續離開,百姓也逐漸散去。
聞砚桐和傅子獻隨著人群慢慢離開,下了石梯之後便被牧楊留下的侍從攔住,請上了馬車。
原來是牧楊考慮到兩人的馬車被撞壞了,便搭著池京禧的馬車回去,留下了自己的馬車送兩人回去。
聞砚桐同傅子獻好好道了別,回到寢房就倒頭大睡。本來她已經在這些日子裡養成了固定的睡覺和起床時間,但是今日猛地一起早,讓她又有些不適應。
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時分,餓醒。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來,扭動睡軟了的筋骨,喊人進來。
門口守著的侍女推門而入,先是福身行了一禮,而後說道,“門口來了位吳公子,說是要見公子一面。”
聞砚桐腦子還有些懵,不過隨即想到,吳公子不就是吳玉田嗎?
這小王八蛋來找她幹嘛?
☆、第 28 章
吳玉田昨日扭了腰這會兒還沒好,走路的時候需得側著身子。他扶著腰在門口等好一會兒了。
聞砚桐慢悠悠的從寢房走出來,坐在書房旁的軟椅上,才放吳玉田進來。
彼時吳玉田凍得說話都不怎麼利索,指著聞砚桐道,“你、你……”
聞砚桐見他舌頭好似凍住了,頗為好心的吩咐,“給這位吳結巴上一杯熱茶。”
吳玉田回罵,“你才結巴!”說完就將熱茶接下來捧在手裡,喝了兩口之後渾身才舒坦。
他就這樣站著,聞砚桐也沒打算請他落座,隻道,“你找我什麼事兒?快說,說完快滾蛋。”
“好你個聞砚桐,以為傍上傅家就萬事大吉了?膽子這般大了。”吳玉田冷笑道,“好歹我吳家也是朝中六品官,你一介白衣敢這樣對我說話?”
聞砚桐一聽,倒好像是有點道理。但她一見吳玉田那副欠打的模樣,便不想跟他糾纏,不耐煩道,“送客!”
那侍女便立即要請吳玉田出去,但是吳玉田卻穩穩的站著不動,問道,“你一直都住在這?”
“幹你屁事?”聞砚桐反問。
“你是沒能耐住單人寢房,是不是傅棠歡暗中幫你安排的?”吳玉田仍厚著臉皮問。
聞砚桐暗道邪了門,往日這樣罵他,他早就炸毛了,怎麼今日這樣能忍,她道,“你若再不滾,莫怪我不顧同窗之誼。”
吳玉田見身邊的侍女眼神不一般,似乎是個練家子,也不敢再囂張,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聞砚桐你別得意,總有你求我的時候。”
“呸!”聞砚桐氣罵,“王八羔子!就不該放你進來!”
原以為他是有什麼事,原來不過是問幾個無關痛痒的問題然後放些狠話,聞砚桐頓時覺得氣得難受,連連罵了好一會兒才消氣。
消氣之後便覺得更餓了,連忙讓侍女準備飯菜。
聞砚桐飽餐一頓時候就端著小團子坐在去書桌旁練字。
雖然說上回李博遠讓她練楷書,但是聞砚桐還是有自己的主張的,她就是喜歡池京禧的字。所以回來之後就一直比著從池京禧那拿來的那一張練。
隻是時間太短,尚不見什麼進步,寫出來的字依舊是歪歪扭扭。
她一邊吃一邊練,不知不覺就寫了一個多時辰。寫累了就擱下筆,轉身去尋來奚琴,接著練習。
然後就是用熱水擦身子,敷傷換藥,最後忙活了好長時間,才又躺進被窩睡覺。
次日一大早,又是一個十分精神的聞砚桐。
她哼著小曲去了學堂裡,就看見傅子獻已經坐在位置上看書了,當下揚起一個笑容走過去,“傅子獻,你今日來得挺早啊。”
傅子獻聽見他的聲音,抬頭笑迎,“你也是,往常都是踩在鍾響前來的,今日怎麼提前來了?”
聞砚桐晃著腦袋道,“因為昨日參加了祈雪祭,回去之後睡得十分香甜,今日自然而然的醒早了。”
傅子獻也笑呵呵道,“那看來我帶你去參加祭祀倒是立功了。”
聞砚桐忽而發現傅子獻今日心情十足好,雖然平日裡也是笑著跟她說話,但是今日卻能多說兩句俏皮話了,不由道,“今兒怎麼那麼高興?發生什麼好事兒了?”
她落座之後,傅子獻便將一方長木盒從書袋裡拿出來,“這是我爹昨日賞我的墨玉雪紋狼毫。”
到底還是個孩子,得了父親給的好東西還是忍不住想炫耀的,傅子獻是庶子,自然是極少能有這樣的待遇,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跟聞砚桐分享喜悅。
木盒一打開,便是錦布包著的一根通體墨色的毛筆,上方有些許不規律的雪白紋路,光澤溫潤,一看便是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