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動靜,他也沒有抬頭,坐得相當端正,俊俏的側顏引人注目。
“京禧,累了就起來走走,莫要總是坐著。”李博遠慈愛道。
聞砚桐這下更驚愕了。
這個慈祥和藹的老頭,真的是今早拍桌罵了她半個小時的李博遠??
☆、第 21 章
池京禧也在李博遠的書房裡。
他身著暗紅色的錦衣,衣領和袖邊都壓著金絲褶,雪白的狐裘更襯得面容白皙,端足了一副貴氣模樣。執筆寫東西的時候,渾身充滿了書卷氣息。
他聽到李博遠的話之後便抬起頭,回道,“師長莫要總憂心我,若是坐累了,我自會起來活動手腳。”
他面上沒什麼表情,但是有一雙笑眼,不自覺就會讓人感覺在微笑,看起來相當和善。
池京禧出現在這裡是聞砚桐做夢都沒想到的事。就好像是剛打個哈欠,枕頭就送上來一樣。
隻不過見到池京禧,她難免有些條件反射的緊張,擠在書房門邊上,不敢冒然往前。
李博遠對這小侯爺頗是喜愛,笑著道,“你自己曉得就好。”說完轉眼一看聞砚桐還站在門口,立馬又臉一黑,“杵在門口做什麼?還不趕緊進來!”
聞砚桐特想問問李博遠的老家是不是在四川,他可能對變臉術有頗深的造詣。
但她不敢說那些俏皮話,小雞嘬米似的點頭應著往屋裡走了幾步,四下看了看,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坐哪。
池京禧的斜對面倒是有一個棉墊,不過那距離他太近了,且好像是李博遠的位置,她不敢去坐。
李博遠從木櫃裡拿出了兩個厚厚的方形棉墊,置放在那個墊子上,對聞砚桐道,“你就坐在這裡,讓京禧監督你練字,若是敢不認真,便讓京禧教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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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哪敢麻煩小侯爺……”聞砚桐說道。
李博遠又瞪眼睛,“進了書院便都是同窗!京禧都還沒說什麼,你倒是先不願了?你瞧瞧你的字,再看看旁人的,就算是垂髫孩童寫得都比你像個字,白長了一雙手,夜晚睡覺的時候想著你那字不會生出愧疚之心嗎!?”
聞砚桐隻說了半句話,李博遠都能批出一連串,她哪還敢有半點反駁,忙把頭給低下,“錯了錯了,學生知道錯了,定然會好好練字。”
李博遠道,“知道就好,還不過來!”
她一蹦一跳的過去,扶著拐杖慢慢坐下,然後又把拐杖兩個疊在一起置放在一邊,動手解了背來的書本和筆墨。
李博遠拿了一根型號較小的毛筆,“你用這個。”
這毛筆就跟普通水筆大小,筆頭看起來硬許多,寫起來應當更容易上手。
聞砚桐小聲道了謝,然後尷尬的發現她沒有帶砚臺來,隻帶了一塊墨。
李博遠也發現了,破天荒沒有責怪她,反而是將是池京禧手邊的砚臺往中間拉了些許,而後給她翻開了一本書,說道,“就從這章開始抄,抄完一章便拿給京禧看,若是他覺得合格你再往下翻。”
聞砚桐覺得這樣不大好,但是又不敢反駁他,隻得撓了撓腦袋應了,悄悄的偷看池京禧。
他倒是沒什麼反應,也沒有回絕李博遠的話,隻是專心的抄錄著什麼東西。
李博遠交代完之後,便披著大氅出門了,書房內一時靜下來,隻剩下聞砚桐和池京禧兩人。
池京禧抄得很認真。聞砚桐伸長脖子看了一眼,便見他的字著實好看,頗似瘦金體,板板整整的列在書面上。
聞砚桐是很羨慕字寫得好看的人的,她小時候因為家裡窮,耽擱了很長時間才上課,根本沒人教她字該怎麼寫。
她低頭看了看書,就見上面是手抄楷體。聞砚桐也提起筆,思及先前幾次都在紙上糊了一大片的墨,這次她下手輕了許多,沾了一點點的墨,就忙把手收回來。
落筆時由於太過小心謹慎,手竟然發出微微的顫抖,導致她頭幾個字就寫得奇醜無比,橫不是橫撇不是撇的。
聞砚桐一時又氣憤又挫敗,在右手背上抽了個響亮的巴掌。你娘的,抖什麼抖!
沒曾想這一聲竟然驚到了專心寫字的池京禧,他筆尖一抖,一滴墨就在紙上暈開,形成了黑色的花朵。
他冷漠的抬眼,語氣中盡是不善,“爪子痒了?”
聞砚桐咕咚咽了一口唾液,沒敢回應。
幸好池京禧並沒有因此發怒,繼續動筆。聞砚桐這下老實了不少,抄了兩三行後,便覺得胳膊舉得酸,手掌寫得累,再一看字寫得不堪入目,不由氣餒。
她擱了筆,在房中左右張望。
李博遠本身在書院的地位就很高,所以他寢房內的陳設很不一般。多得是古典精致的裝飾品,但又透著古樸的意味。
房中燃著暖爐和香爐,嫋嫋白煙升起後融在空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倒令人十分舒適。
聞砚桐看著看著,目光就移到了池京禧的身上。
思及要與他套近乎的計劃,聞砚桐做了幾個深呼吸,盡量用著平緩的語氣,“小、小侯爺。”
聞砚桐真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出息呢!為什麼打磕巴?!
池京禧筆尖一頓,似乎因為她的這一聲分了神。
聞砚桐沒注意,接著道,“你為何沒去上武學課?難道也是因為被李夫子留下來練字?”
意料之中的,池京禧並沒有搭理她。
聞砚桐倒沒覺得多失落,池京禧沒有拍筆發怒嫌她吵已經算是好的了。當然她也不會再繼續說什麼,免得惹了池京禧生氣。
她又拾起筆,覺得自己的字寫的不好一個在於本來就寫得不怎麼樣,二則是因為她對毛筆並不熟悉。
若是使得熟練了在寫字,想來不會抖得那麼厲害了。
聞砚桐興致勃勃的拿起筆,在空紙上隨意的畫起來。起初畫的挺大,但是畫的多了之後,她也能控制筆尖粗細,控制筆下的大小了。
池京禧抄得胳膊累了,便想擱筆休息。忽而想到身邊安靜好一會兒了,便抬頭看去,卻發現對面坐的人並沒有寫字,反倒是畫起了奇奇怪怪的圖案。
這些日子聞砚桐出現在池京禧眼前的次數不少。
池京禧的記憶一向好,原本隻是記得這個瘦成骨頭幹的人與程宵有些傳言,而現在印象則改變了不少。
膽小、愛哭、總是做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事、看起來很蠢實際上的確很蠢,現在又多了一條,字寫得醜卻絲毫沒有上進心。
池京禧的眉眼間不自覺浮上些許不屑,長臂一伸就將聞砚桐擱在手邊上的紙拿了過來,倒過來一看反而覺得稀奇了。
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圖案,像是動物,但又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
“你畫的這是什麼?”池京禧面無表情的問。
聞砚桐原本畫得專心致志,但察覺到了池京禧的動作時就停下了,見他似乎感興趣,便道,“是可達鴨。”
“什麼?”池京禧俊秀的眉毛微微皺起,“……可達是什麼?”
“不是可達,是可達鴨啊。”聞砚桐道。
“可達……鴨??”
☆、第 22 章
“看不出來嗎?我畫的是一隻鴨子啊。”聞砚桐說道。
池京禧還真的看不出來。
這種東西估計拿給整個紹京的人看,都不會有人能認出是鴨子。
聞砚桐學過一點美術,所以這隻可達鴨畫得還是很還原的,不過池京禧從沒見過這樣怪的鴨子。
他仔細看了看,發現這隻眼睛大大的生物確實有一張扁嘴,挺符合鴨子的特徵,不過兩隻手捧著腦袋的模樣實在怪異。
“這是我老家那邊的鴨子。”聞砚桐如此解釋道。
池京禧神色古怪的將手中的紙放下,目光一轉,又看見了她面前畫了一半的東西。
他從沒有見過這種畫法,既是驚奇,又覺荒唐。
聞砚桐見他盯著自己紙上的畫,便匆忙掀出空白的書頁,對他道,“小侯爺定是沒見過這種圖畫,我畫給你瞧瞧。”
她將身子整個側過來,把紙豎著置在中央,筆尖沾了墨,而後念念有詞道,“一個丁老頭,借我倆雞蛋,我說三天還,他說四天還,我還你個大雞蛋……”
這是小孩子都會畫的東西,隻要把口訣念一遍,一個丁老頭就出現在了紙上。聞砚桐畫完之後便道,“看,這就是丁老頭,是不是很神奇?”
池京禧看著紙上的人,突然覺得很魔幻。他抬眼,就見聞砚桐手邊的幾張紙上,竟然滿滿的都是大大小小的……丁老頭。
他倏爾感覺腦殼有點疼,對某些事懷疑起來。這人竟然也在頌海書院就讀?竟然是他的同窗?
這人跟城門邊上那個總是吆喝著公雞下蛋的傻子有什麼區別?
哦,還是有的。那個傻子不會畫可達鴨和丁老頭。
這人腦袋裡裝的東西可能跟別人不大一樣。別人裝的是詩詞文章,法規道義。
而聞砚桐……
他疑惑道,“你腦子裡是不是裝滿了貼門聯時用的漿糊?這倒是讓我感覺挺神奇的。”
聞砚桐收了紙和筆,端坐回去。不是就不是唄,幹嘛罵人啊。
像是碰了一鼻子的灰,聞砚桐難免有些不開心,嘴角不知不覺的就撇了下去,帶了些怨氣。
池京禧看了一眼,冷淡道,“你今日是不打算練字了?”
練字肯定是要練的。聞砚桐把畫的幾頁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折了起來放進懷裡,然後重新開始抄文章。
得益於她方才畫了不少東西,這會兒用起毛筆來倒沒有再顫抖了,倒是能把字完整的寫下來了。隻不過還是不怎麼好看。
聞砚桐知道練字是門深學問,不可能一口吃成個胖子。她看著紙上頗是辣眼睛的字體,倒是十分心安理得。不過有了些許進步後,總是很激勵人心,她一口氣抄了半篇。
等寫到胳膊有些酸痛後她才擱筆,扭了扭肩處,打了個大哈欠。這樣一動,她就意識到坐的有些久了,腿有些麻。
她隻盤了一隻腿,受傷的右腿伸得筆直,這樣一動反而讓她感覺到了不舒服,便想起來走動兩步。
她朝池京禧那看了一眼,見他正專心抄錄,就慢吞吞的爬起來。動作很輕,也沒有發出什麼驚擾到人的聲音。但是這樣近的距離,池京禧不可能察覺不到,他又有一瞬分神,導致抄錯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