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慧腸胃不適,氣色不是很好,她問林溫昨晚睡得如何,林溫撓著胳膊回答:“很好。”
男人朝她手臂瞥了一眼,林溫頓了頓,默默捂住胳膊,沒再撓痒。
三人先去機場,確定今天也沒有航班後,他們又打車去了火車站。
去宜清市的火車沒有直達,需要中轉,他們各自買了兩張票。
午飯就在火車站附近的快餐店吃,快餐店的一次性筷子裝在白綠色的紙包裝中,林溫想起上學期班裡女生往她的筷子裡塞了一條肉色蟲子,筷子也是這樣的包裝,因為外面看不見,抽出筷子後蟲子也沒跟出來,直到她用筷子吃完飯,女同學才抖了抖紙包裝,大驚小怪地嚷嚷:“咦,怎麼有條蟲子!”
林溫不想碰這筷子,她找了找,發現店裡有金屬筷,她拿來兩雙,另一雙給男人。
男人說:“現在就開始跑腿了?”
林溫發現男人跟昨天有些不同,昨天他有些厭世一般的生人勿近,今天他竟然會開玩笑。
林溫也沒意識到跟昨天相比,今天的她不再那麼沉悶孤靜,她點點頭說:“你還需要什麼,我幫你去拿。”
一旁姜慧好笑:“奇了怪了,你倆什麼時候這麼要好了?”
林溫撓撓胳膊,坐下吃飯。
飯後上火車,三人去了硬臥車廂。
因為不是首發站,車廂裡的被褥早被人睡得一團亂,姜慧大著肚子不方便,林溫把人攔住,利落地將兩張床鋪收拾了一遍,轉頭看男人,男人皺著眉,一直坐在車廂外面的座椅上打電話。
林溫順手把他的床鋪也收拾了一下。
姜慧睡下鋪,林溫的床是中鋪,她從行李箱裡翻出初三課本,坐在姜慧床邊預習。
林溫並不算聰明,她學習全靠刻苦,因為定了市高中的目標,這個暑假她格外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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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天賦有限,林溫看了一會兒題就開始撓胳膊,男人忽然叩了兩下桌子,林溫抬眸。
“上餐車問問乘務員有沒有冰,去把胳膊敷一下。”
林溫起身去了餐車,沒要到冰,但買到了兩瓶冰水。她敷著胳膊舒口氣,回到車廂之後,她發現草稿紙上多了一串解題步驟。
林溫意外地看向男人,男人躺在整潔的下鋪,背靠枕頭,言簡意赅道:“報酬。”
林溫想說,他不是讓她跑個腿,打掃個衛生嗎?
但她沒說,她把冰水遞了過去。
到了晚上,火車還沒到中轉站,姜慧忽然驚喜道:“我老公過來接我了!”
姜慧老公臨時被派來出差,目的地正好是火車經過的站點,姜慧這回腿腳也有了力,她從床上爬了起來。
林溫和男人幫她一道搬行李,看見了站在火車外等待著的姜慧丈夫。
姜慧丈夫自稱姓秦,長得器宇軒昂,他對一大一小的兩人連番感謝,同時遞了一張名片給“大人”。
男人接過名片,林溫跟坐在嬰兒車裡的大寶道別。
回到車廂,隻剩他們兩人。
火車上的晚餐味道不佳,林溫囊中羞澀,也不喜歡浪費,她硬撐著把飯菜全吃了。
飯後她收拾餐桌,把男人那頭的桌子擦得格外幹淨。
收拾完,林溫將課本輕輕推過去。
男人正斜靠著床皺眉看窗外,他回過頭,眼神淡淡的。
林溫遲疑著想將課本收回,男人手掌蓋住課本,一個翻轉,正面朝他。
“過來。”男人淡聲道。
林溫立刻坐過去,和男人同看課本。
學著學著,林溫犯困,眼皮不自覺地合攏。男人卻精神十足,叩叩桌子說:“別睡。”
林溫昨晚在小旅館沒睡好,她睜了下眼,沒多久又開始犯困,她趴下說:“我靠十分鍾。”
等她在漫長的十分鍾後醒來,她一邊揉著被壓得酸疼的胳膊,一邊回頭,看著不知何時睡到了她背後那張床上的男人。
火車空調溫度格外低,林溫打著哈欠,抖開被子,替男人蓋上。
男人這一覺一直睡到中轉站,林溫手機鬧鈴準時響,天沒亮,她叫醒男人:“喂,喂,起床了……”
男人睡得沉,毫無動靜。
林溫推他:“起床了,到中轉站了!”
許久,男人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
林溫說:“到站了,快起床。”
男人像沒醒,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林溫伸手在他眼前搖了搖:“你還好嗎?”
男人擋住她的手,掀開被子,慢吞吞坐了起來,揉了一把臉。
下車中轉,到了另一輛列車,他們坐的是硬座。
天微亮,兩人都還困,沒什麼說話的心思,他們一言不發地輪流刷牙洗臉,回來後再一齊吃了點東西。
吃完東西,有了精神,林溫望著車窗外的日出美景,兩腳交疊,在桌子底下晃了晃。
也許晃動引起共振,對面的男人看向了她。
林溫慢慢收住腳。
男人問:“跟你父母說過了?”
林溫搖頭。
今天是8月31日,明天就要開學,林溫想在最後期限說。
林溫問他:“你呢,跟你父母說過了嗎?”
男人沒吭聲,從口袋裡拿出了煙和打火機。
林溫盯著香煙看,也許看得太專注,男人打開煙盒,示意讓她抽一支。
林溫一愣,搖搖頭。
男人一笑,抽出一支煙,銜在嘴裡,卻沒有點。
林溫開口:“火車上不能抽煙……”
“車廂接頭的地方能抽。”
“哦……”
“不來一支?”男人撥弄著煙盒盒蓋,“可以解悶。”
林溫皺皺眉:“煙太臭了。”
過道對面坐著三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小孩,一大早,他們的桌上就有酒有菜,麻辣鴨貨的味道太濃鬱,引人口齒生津。
林溫下巴朝對面揚了揚,說:“我要解悶的話,也選擇喝酒。”
“你?”
林溫點頭,等著男人說一句“不相信”。
但男人隻是淡定道:“酒就不臭了?”
“……比煙好。”
他們講話不算大聲,但過道對面那桌耳朵尖,三個中年人笑哈哈地遞過來一瓶小瓶裝的二鍋頭,又給了兩對鴨翅和鴨腳,說請他們吃。
他們推不過,隻好收下東西,林溫翻了翻,除了泡面也沒零食,最後男人嗤了一聲,回禮了一圈香煙。
林溫:“……”
男人最後沒抽成煙,他把煙拿了下來,塞回空了的煙盒。
時間還早,他抱著胳膊,靠窗睡覺。
林溫翻看課本,看累了,她抬眸看見桌上的酒,好奇心起,她慢慢伸出手。
快要碰到酒瓶,忽然手背上一記敲打,她疼得猛縮回手,望向對面。
男人耷拉著眼皮,懶洋洋道:“你才多大,等成年。”
“……我沒要喝。”
“那就連瓶子都別碰。”男人重新閉上眼。
林溫盯著晶瑩的酒瓶,默默啃起鴨翅。
也許是鴨貨實在太香,對面的男人閉著眼,問道:“你會做飯嗎?”
林溫看向他,“嗯”了一聲。
“會做什麼?”
“蔬菜葷菜都會做,不會海鮮。”小鎮不靠海,很少會吃海鮮。
“紅燒牛腩會嗎?”
“會。”
“嗯。”男人不再說話。
林溫拿著鴨翅,打量對方。
她隻能看到他鼻子以上,絡腮胡遮了他大半張臉,也不知道他究竟長什麼樣。
林溫隻吃了一個鴨翅,另外三個都留給男人。
明天就要開學,火車上有學生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什麼,林溫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
“我作文沒寫。”
“也不知道老班打算選誰。”
“王宇分到幾班了?”
“他期末沒考好。”
火車一路路報站,快中午的時候,林溫再次望向車窗外的風景。
她的心跳咚咚加快,尤其是在看到過道對面的小孩,吹起一隻紅氣球時。
男人醒了,他捏了捏後脖頸,問:“幾點了?”
“十一點零三分。”林溫沒看表,直接報出了時間。
十一點零三分,停靠康義南站。
男人喝了點水,把鴨貨吃完。
十一點三十六分,停靠興湖站。
小孩還在玩那隻紅氣球,把氣吹了放,放了吹。
十二點,男人去洗手間,走前盯了眼她遲遲沒翻動的課本,道:“把不會的題圈出來。”
林溫愣了愣。
十二點零一分,停靠江洲站。
小孩再次把紅氣球吹鼓,這回他吹得比以往都用力,鮮紅色逐漸變得透明。
氣球膨脹到極限了,就會爆炸,勇氣鼓到極致了,也會衰泄。
十二點零二分二十秒,林溫起身,焦灼地望向男人離開的方向。
十二點零二分四十五秒,站點僅停靠兩分鍾,還剩十五秒,火車即將再次發動,男人上廁所未歸。
***
“嗚——”
火車啟動,林溫回神。
陸續有乘客走來,雨傘到處滴水。
已經出發了半個多小時,還有三個小時將到江洲站。林溫看著窗外,雨水打湿了窗戶,景色一片模糊。
車中沒有熱情的中年男人,沒有鴨貨的香味,沒有吹紅氣球的小孩。
什麼都沒有。
手機來了電話,林溫看見來電顯示的名字,心髒不由咚地一跳,接起來,她聽見周禮在電話那頭說:“我回來了,你在哪?”
林溫猛從車椅上起來。
幾分鍾後,火車繼續行駛在它的運行軌道上,軌道之外,有人在驅車追趕。
林溫焦灼地站在車廂等待,這一幕仿佛和九年前的畫面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