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不會把他和江樓月勾結之事寫出來,但也多少寫了些與有關江樓月的事,說他同江樓月有些生意上的往來,曾見過幾面,江樓月性子陰晴不定,時好時壞,與江樓月交談時總要十分注意,江樓月問過他與念衣誰的醫術更好,會不會下毒,且江樓月年紀不輕,但男色女色都不近,心中似有舊人,對方是誰卻是不知——而且江樓月對魔教和正道並沒有表示出鮮明的愛憎。
花焰大概猜出他這句的意思是,江樓月沒有嫌棄他魔教叛徒的身份。
羽曳寫得模稜兩可不好不壞,就算拿著這張紙也沒法去找江樓月的麻煩。
花焰聯想到那日所看之戲,暗自猜測江樓月是不是被人拋棄過,不過再怨念也沒必要暗示陸承殺來殺她吧!
她又想了想,總歸還是交給謝應弦來費腦筋吧。
羽曳和凌傲雪這親事沒結成,等在當山外頭看熱鬧的人群也都十分失望——哪有都到了這個份上還取消婚事的!
後來他們便知原來是新郎素行不端,一身情債,之前的姘頭鬧上門來,引得新娘子當場發作,又是好些唏噓慨嘆。
“這新郎養在外面的外室也不處理幹淨些。”
“就是,原本就是入贅低人一頭,還不曉得小心行事。”
陸懷天看完這場鬧劇,也準備即刻便回停劍山莊,便聽見下面弟子議論道:“那羽公子好像被人打了?打人的據說是陸……陸承殺。”
他神色微動,問道:“怎麼回事?”
弟子連忙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聽見他們說,好像是那位羽公子說的……”
他跑來打人新郎幹什麼,總不能是為那凌傲雪出氣?
凌天嘯的女兒想來也沒有這個紅顏禍水的本事。
陸懷天道:“有人見到他麼?他走了麼?”
弟子嗫嚅道:“這我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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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懷天道:“我出去看看。”
他說出去,身形片刻間已掠出去數丈,夜已降臨,外面散掉的賓客人頭攢動,陸陸續續都在朝外走。
陸承殺若來,不可能大大咧咧走大路,必然是飛檐走壁從樹上過,他也掠到樹上,在樹影罅隙和高處尋覓探看。
花焰本來還在跟陸承殺說她準備先回教,他可以自己找點事情做,就聽見陸承殺突然道:“有人來。”
她即刻也神情一凜,道:“哪裡。”
陸承殺道:“上面。”
說完他的聲音業已飄遠。
花焰知道他估計把人引開了,但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追他?
她有些不得其解。
陸承殺輕功飄得飛快,但後面的人也不慢,他已經感覺到是誰了,於是稍稍慢下速度。
後面的人道:“承殺,你來幹什麼。”
平波無瀾,除了嚴厲並無其他,是陸懷天的聲音。
陸承殺聲音有些發澀,但還是道:“沒什麼。”
他確實隻是跟著過來看看熱鬧的。
陸懷天道:“你打了那個魔教叛徒?”
陸承殺道:“嗯。”
陸懷天道:“為什麼?”
陸承殺頓了頓道:“看他不順眼。”
陸懷天隻是隨口一問,陸承殺的話卻讓他愣了愣,這話要是陸承昭說出來他一點也不奇怪,但陸承殺嘴裡說出來就十足怪異了。
他以前既沒喜歡過什麼人,也沒討厭過什麼人。
除了練劍,就是殺人。
哪怕明知他是自己妹妹的兒子,很多時候陸懷天也難以將他與陸懷仙放在一起想象,就算為那個妖女頑抗命令時,他也並不會像現在這樣……十分的,像個人。
陸懷天道:“你變了不少,這些時日你都在做什麼?”
逐出師門自然與停劍山莊無關,可陸承殺到底不同,他再怎麼說,身上也流著陸家的血。
陸承殺道:“練劍,殺人,救人。”
還有守著他心愛的人。
陸懷天沉聲道:“你如今可知對錯,對你當日所作所為,是否後悔?”
他其實是想給陸承殺一個臺階下。
雖然對於陸鎮行當年操練陸承殺的方法不少人頗有微詞——他們又不知陸承殺的生父是誰,隻知道是陸懷仙的遺孤,然而陸鎮行的命令難以違抗,沒人敢接近他,除了那位乳母當年對陸懷仙有哺育之恩,才敢冒著陸鎮行震怒的風險照料於他,後來陸承殺逐漸長成那副模樣,更是沒人敢接近。
但到頭來陸鎮行最放心不下的竟然還是他。
陸鎮行當日把他逐出師門,是為了護他,逼著他不與那妖女見面,也是為了救他,不想他再被蒙騙利用,淪落到他母親一般的下場。
他如今既沒入魔教,若肯低頭認錯,將來也不是沒有轉圜餘地。
然而陸承殺卻沉默了下來,陸懷天隔著陰翳的樹影能看見那個黑衣青年微微垂了頭,他離開停劍山莊,卻還是穿了黑衣,一身習氣,也與當年並無多少改變。
沒有怨恨,沒有墮落,沒有自暴自棄。
他分明還是個堪稱表率的停劍山莊弟子,卻因一念之差,落得如此,不是不可惜。
陸懷天記不得自己多少次用陸承殺教訓陸承昭,要他向陸承殺學學,哪怕隻學到一分,都會讓他欣慰無比,可那小混球實在不成器。
而這個停劍山莊的驕傲呢,怎麼會錯得如此離譜?
他正想著,聽見陸承殺動了動唇,道:“不聽勸告,對魔教之人生情,是我的錯……但我並不後悔。”
若是陸鎮行在此,隻怕又要大聲喝罵他冥頑不靈死不悔改!豎子不可教也!
可陸懷天不是陸鎮行,他雖然同樣不喜魔教,但不至如此偏激,他默了片刻,道:“你當真如此想?你知道你外公他其實放心不下你,他身子骨現在不大好,或許時日無多。”
這話半真半假,放心不下是真的,但陸鎮行現在身子骨尚且硬朗。
陸承殺抿著唇,良久不言,看得出他有些掙扎,神色也略微有些迷茫,陸懷天想也許加把勁他就妥協了。
他從小到大得到的感情不多,哪怕陸鎮行另有私心,但對他而言隻怕也彌足珍貴。
陸承殺手指反復緊握又放松,緩緩道:“我想過……想過一件事,但始終想不明白。”
陸懷天道:“什麼事?”
陸承殺道:“我隻是……想與她在一起,為什麼好像……我做了什麼天理難容的事情。”
他素來寡言,這樣的長句更是少有。
從斷斷續續的字句裡,陸懷天卻聽出了無比的認真。
陸懷天輕嘆一聲道:“她對你……”
陸承殺道:“她也是真心的。”
“姑且不論她對你是真情假意,她是魔教,你是正道,你們原本就不該在一起。”陸懷天道,“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好,讓你這般死心塌地。你是不是就算被她利用拋棄,身敗名裂,哪怕再也回不了停劍山莊,也不後悔?”
陸承殺道:“……是。”
陸懷天靜默了許久,忽然開口道:“你還真像你娘,她要私奔時我都嚇了一跳。”
陸承殺愣了愣。
陸懷天道:“好自為之吧,希望你不會下場悽慘。”
他說著,卻聽見一個女聲道:“他才不會!你們就不能盼著他點好嗎!都怪你們,我現在面都見不著他!”這聲音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第101章 歸還人情
陸懷天神色變了變, 低頭便看見一個女子自陸承殺身後走了過來,夜裡看不清面龐,但看身影和聲音分明是那魔教妖女。
他立時便拔出劍來, 面容也隨之變得冷硬。
花焰和他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 之前身邊都是人不好說,現下總算沒了別人,當即便道:“我不是來打架的, 我隻是抱怨一下……你能不能回去跟你爹商量商量, 我不會害他的,能不能讓我見見他。反正他都被逐出停劍山莊了,你們就再大度點, 幹脆送佛送上西吧!”
陸懷天仍舊神色防備道:“那恐怕是不可能。”
花焰道:“你們還真要一輩子束縛著他不成?你們待他又不好, 為什麼到頭來還要管手管腳, 我就是想見見他都不行……”說到後面她越發委屈。
陸懷天隻覺巧言令色,然而站在他面前的陸承殺卻隱約斜了身子, 那是想護著她的意思。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現在立刻殺過去,陸承殺會再度攔在他面前, 像當初攔在陸鎮行面前一樣——他就是舍不得讓人動她分毫。
陸懷天覺得匪夷所思,他用劍指著花焰:“當日她說的你也聽到了, 你還信她?”
陸承殺將他的劍尖偏開半寸,道:“那是假的。”
陸懷天道:“那你可知她這兩年都在做什麼, 又上門給停劍山莊找了多少麻煩?”
陸承殺微微一頓, 神色略有些赧然, 道:“知道。”
陸懷天厲聲道:“知道那你還護著她?”
花焰不喜歡見人兇他,立刻道:“你要罵就罵我,兇他幹什麼!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反正我也沒傷人性命,你看不爽就打回來, 而且……隻要你爹答應讓他見我,我保證再也不上停劍山莊找麻煩了!賠禮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陸懷天此刻倒真是生出了幾絲費解。
他和陸鎮行一樣,都不信魔教,覺得這妖女來找茬時氣焰囂張的模樣才是真實,眼下不過是為了取信陸承殺所作的戲罷了。
但這戲演得仿佛真像他們在棒打鴛鴦。
花焰見他沉默不語,似在思索,馬上再接再厲:“商量一下嘛……要不提條件也可以,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陸懷天道:“謝應弦的項上人頭?”
花焰噴了:“那不行!別的還能不能商量下……”
陸懷天道:“那便沒什麼可談的了。”
他態度仍舊冷硬,沒有一絲軟化,隻是終究收了劍。
刀入劍鞘,陸懷天感覺到陸承殺也身體略微松懈,仿佛舒了口氣。
他原本還想再勸說兩句,諸如魔教之人詭計多端現在對你好可能也是為了之後另有所圖,又或者魔教之人向來薄情寡義,遲早會有厭棄的一天,前車之鑑教訓累累,可陸懷天又覺得現在說什麼陸承殺怕都聽不進去。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逐也逐了。
還能怎麼樣,總不能真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