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能嗅到劍身上的血腥味,這氣味他再熟悉不過,血順著劍身流到他的手上,冰冷黏膩,像嘶嘶吐著信子的毒蛇一樣。
他猝然閉上了眼。
再次睜開,卻聽見女子喘著氣的聲音,她目光復雜地望著他,衣衫胸口上全是一片血紅。
陸承殺頓時手臂一僵,連劍都幾乎要握不住。
她還緩緩朝他走來。
令人頭皮發麻的陰冷驚懼感沿著陸承殺的後脊蔓延上大腦,他不可能下手,他怎麼可能下手,他——
他一把緊緊抱住了眼前女子。
花焰驚了:“……啊?”
她嚇壞了!
剛才江樓月說給她一個禮物,她還覺得不是什麼好事情,下了馬車又與江樓月的兩個護衛打了一架,顧不得身上狼狽就去找陸承殺。
他在夜霧裡儼然宛若隱形。
花焰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他,好不容易找到,就見陸承殺目光陰沉,渾身煞氣,握著劍一副視她而不見的樣子,花焰都不太敢接近。
想也知道陸承殺是中了幻境。
隻是不知道他是見到了什麼,變成這幅樣子。
在開心於見到他之前,倒更多的是擔心。
花焰想法子把周圍的霧氣散了散,見他似乎稍微清醒,她才敢往前湊了湊,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陸承殺會用那劍砍她似的,提心吊膽了半天,沒想到會被突然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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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承殺手裡還握著無刃劍,長劍刀柄正抵著她的背心,還有點堵得慌。
他抱得也很緊。
花焰被他勒得喘不過來氣,終於忍不住小聲道:“你要把我勒死了。”
陸承殺的聲音又慌又輕道:“……不要死。”
花焰從沒聽過陸承殺這種聲音,好像十分害怕似的,她愣了愣,推了推他的腦袋,道:“你怎麼啦?”
陸承殺聽見她尋常的聲音,仿佛這時才回過神,緩緩松開她,道:“你……”
花焰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見自己胸口上一大灘血色:“哦,這不是我的血,是江樓月放的毒霧,沾到衣服上了。哎你小心點別碰到了,有毒的這個。”
陸承殺怔了怔。
花焰好奇道:“你剛才到底看到什麼了?”
陸承殺猛然移開視線。
花焰道:“我猜測這個和門派戰你們遇到的那個霧氣差不多,都能致幻,不過那時候你好像沒太大反應……”
陸承殺澀聲道:“會看到什麼?”
花焰好心給他解釋:“一般都是自己最恐懼害怕的畫面之類的,見得多了,人就會發狂,起殺欲……有所準備一般會好點。你現在沒事吧?”
她還湊過去看他。
“江樓月是不是想讓你殺我?”花焰腦子轉得飛快,一聯系方才陸承殺的反應,繼續猜測道,“所以看見我身上有血,就以為自己對我下了手?”
陸承殺抿著唇,頗有一絲被拆穿的尷尬。
花焰憋不住想笑,道:“早知道我剛才再裝一會虛弱了!現在也來得及,要不你再抱我一次?哎,別走啊,反正你看也看到我了,你怎麼這麼別扭,你剛才是不是快嚇死了?”
她發現陸承殺被她調侃的耳朵尖都紅了。
“你就不能少別扭點嗎,非要覺得捅死我了才後悔是不是……”
花焰此刻心情倒很好。
陸承殺憋了半天,終於開口道:“你真的沒受傷?”
花焰道:“我真的沒事啦。雖然江樓月那裡什麼都沒問出來,不過也不是一無所獲,剛才我和江樓月的護衛交手時,從其中一個人身上順了一點東西下來,待會可以研究看看。”
陸承殺道:“順了一點?”
花焰道:“呃我不是偷東西,就是摸了一下……找線索嘛,又不能指望他雙手奉上給我!”
陸承殺沉默了一會。
就在花焰以為他不會開口時,陸承殺道:“……怎麼摸?”
花焰:“……”
敢情你在意的是這個?
花焰當即道:“你站住別動,我摸給你看。”
陸承殺:“……”
花焰雖然知道陸承殺會吃醋,但完全不知道陸承殺吃醋的尺度,於是道:“你這麼在意我和別人親密哦?大概能接收到什麼程度?我試試在那個程度上努努力。”
陸承殺似乎被她氣到,道:“你……”
花焰理直氣壯道:“反正你又不肯見我,氣氣你我比較心理平衡!”
她想了想,又道:“說起來,我回教的時候,你也見不到我,會不會擔心啊?我教裡熟人很多的,從小一起長大的也不少,難免會有一點比較親密的時候……”
陸承殺沒說話,但氣息壓得很低,花焰總覺得自己好像戳穿了他。
她情不自禁笑出聲來,見他如此,又開始心軟:“好啦,騙你的,我就算是和熟人也沒有這麼親密的,隻有你啦,雖然我也不是沒有想過……”
陸承殺背對著她,輕聲道:“想什麼?”
“想我如果喜歡的是別人,是不是就不用這麼辛苦了,也不用天天這麼鬱悶了。但是沒有辦法……”花焰輕嘆了一口氣,聲音軟軟的,“我就是連你固執的地方也一起喜歡啊。”
第97章 挽回名聲
花焰從江樓月護衛手裡順來了一卷地圖, 這輿圖自是尋常的很,在任意一家東風不夜樓的客棧都能買到,也無甚標記, 不過花焰翻找出一隻小瓶,細細灑了粉墨在上面,便顯出了有些地方沾的粉墨較少,應該是手指沾過, 常去之所。
那些大城自然沒什麼可說, 細細排查之下,會有些比較小的地方。
花焰回去自是一五一十,除卻和陸承殺的部分,其餘都跟謝應弦說了。
他點頭沉吟了一會,便要她別再去招惹江樓月本人:“江樓月會武我倒是並不知曉。我查過百年前第一任江樓月的確是位女子,她創立了東風不夜樓, 將之做大, 後來江樓月怕懷璧其罪就讓族人都謹言慎行隱蔽而居, 自己也戴上面具換了服飾, 把自己活成了一尊假人。”
花焰疑惑:“假人?”
謝應弦道:“對, 便像是某個並不真實的神像一般。因為她若是個人, 還是個女子,便難免會造嫉妒汙蔑,生平嫁娶子嗣之事也會被拿出來大書特書, 江樓月自然是個假名, 她頂著這個假名活得幾乎沒有自我, 人們也很難再以尋常女子的眼光去看她,為此她甚至讓家主把這個名字一代代延續了下來,當然這也隻是我的猜測。”
花焰道:“那確定江樓月是個女子了?”
謝應弦道:“不確定。就是不知道才要查, 神像做久了人難免會有私心,更何況這尊神像下面的人甚至還會換。門派戰出事正道將矛頭直指我教,但卻幾乎沒有人懷疑過東風不夜樓有問題,便是因為他們與世無爭的形象過於深入人心。”
花焰心有戚戚焉,就像不管出了什麼壞事,正道第一反應都是魔教所為。
先入為主的成見根深蒂固。
謝應弦看了一會那份地圖,道:“江樓月的護衛還去過留仙城。”
花焰道:“也不奇怪吧,大家不都去看過熱鬧。”
羽曳將謝長雲和陸懷仙曾在留仙城裡逗留的事情暴露之後,幾乎當天謝應弦就派了人去。畢竟那裡怎麼說也算是謝長雲的產業,停劍山莊的人反倒晚了一步,裡面隻有些陳年書冊衣物,因為時間過去太久,塵埃滿地,到處結著蛛網,黑灰厚厚一層,院子裡種的各類植株也都隻餘殘根敗葉,根本不能再住人,也想象不出裡面曾住過一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私奔戀人。
後來據說也陸續有慕名而來的江湖人士前來探看,雖然最終大都失望而回。
那之後,謝應弦倒是把一些詩文書稿遞給花焰,說她以後若見著可以給陸承殺。
花焰看了,都是些遺留下來的陸懷仙摘抄的詩文或是隨手所寫的小感,她字跡秀麗,橫平豎直一筆一劃,看得出即便如此境地,她依然不顯得憤懑憂愁,就連牆角一支野花開,一夜雨後枯木抽出新枝,都能讓她心生雀躍。
真的是陸承殺他親娘!
花焰很納悶地問過,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謝長雲和陸懷仙兩人分開——他們在留仙城看起來過得並不差。
謝應弦很愛莫能助地聳聳肩道:“謝長雲那個人,約莫是膩了便走了,他一直沒什麼長性。”
就像他丟下偌大一個天殘教一走了之,也沒對任何人交代過一句。
花焰不由罵道:“前教主他也太過分了吧!怎麼會有這種人!”
謝應弦點頭贊同:“那可不。”
花焰還曾經有過一絲期待:“教主,你說陸懷仙她有沒有可能還活著?”
謝應弦知道她在想什麼,道:“還活著,卻對兒子不管不問二十來年,就算尋回,怕也不是你想要的,反倒不如死了。”
他總是一針見血的花焰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花焰隻是希望這世上除了她,還能再有個人心疼陸承殺罷了。
謝應弦將地圖放下,道:“我會找人去一一探看,另外羽曳和凌天嘯女兒凌傲雪的婚訊公布了,就在下個月,你有興趣搞破壞嗎?”
花焰立刻點頭。
謝應弦還有一點擔憂:“你對他……”
花焰道:“是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了!”
隻有一絲同情那位被哄騙的凌姑娘。
一個月日子過得飛快,花焰把小黑又重新塞給了陸承殺,告訴他自己這個月應該都不會出教,陸承殺倒是心領神會。
沒多久,花焰就又聽見了關於他的消息。
那位曾經名震天下的陸承殺陸少俠又重出江湖了!
以往他出名時總是伴隨著擊殺魔教之人,這次倒是不太一樣,他殺了一伙劫掠婦女的流寇。
據說那伙流寇佔山為王,無惡不作,因為幫派裡都是窮兇極惡之人,很是不講道理,就連官府都不敢去尋霉頭,而且他們極為機敏,一遇到那些大門派的弟子就提前躲開,以至於至今還逍遙法外。
然而好巧不巧,他們路遇了一位上門尋親的小姑娘,見那少女生得美貌,便打算直接擄走,恰巧被陸承殺碰上,陸承殺尾隨他們跟到了老巢,依舊是一人一劍殺了個精光。
可笑那會流寇,一開始見他衣服尋常,又隻有一個人,不避不躲,還想仗著人多以多欺少,送這個不識相的小子去見閻王,然後反被陸承殺一個人清剿幹淨。
之後,他不止救下了那位少女,連著流寇老巢裡十來位被關著的女子也都一一得救,對他感激涕零。
據說那位少女當場便想以身相許。
花焰本來聽得好好的,聽到這裡,頓時眉頭一挑:“嗯?”
對她匯報的下屬立刻道:“當然那個人立刻便拒絕了!”
花焰點頭道:“然後,還有嗎?還有什麼細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