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應弦道:“他們如何待你, 你就如何待他們,以牙還牙, 加倍奉還。停劍山莊找人暗算圍剿你,你就加倍的殺回去,如何,做得到嗎?你若是真有這個心, 我倒不是不能陪你一試。”
花焰愣了一下。
謝應弦笑道:“做不到也不用勉強自己, 該怎麼做取決於……”他指著花焰的心口, 道,“我們教的宗旨可不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而是不受拘束行事循心。”
花焰怔了一會,道:“我想去見他,想和他在一起, 想把他救出來。”
謝應弦道:“那你就先把身體養好,又不是沒有機會。”
沒過多久,花焰就知道謝應弦的話並不靠譜,因為陸承殺的近況並不樂觀。
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與眾人為敵,放走她這個魔教妖女, 還和陸鎮行大打出手,既背叛了正道,勾結魔教,又欺師滅祖,以下犯上, 可以說最嚴重的過錯全都犯了。
一時間,整個江湖上都是風言風語。
“圍剿妖女那天我師兄去了,說那陸承殺為了那妖女根本六親不認啊!連自家老莊主都下得了手。”
“可惜可惜,一代少俠竟為了個妖女變成這般模樣。”
“我老早就覺得他不是個好東西,他不是跟七琴天下那位秦仙子也不清不白的嗎?現如今又換成了那魔教妖女,可見本就禁不住什麼美色誘惑。”
“不過那陸承殺倒還真能撐,身受重傷還硬是拖著讓那妖女跑了,真不知那妖女有什麼魔力,竟能讓他做到如此地步。”
“還能是什麼啊?魔教妖女不都魅功了得,大家都是男人,怕他是食髓知味舍棄不下吧哈哈。”
“竟是如此?實在難以想象。不知停劍山莊會如何處置陸少……陸承殺。”
“我看最輕也是逐出師門吧,他這過錯可大了去了,陸老莊主大義滅親都不是沒可能,可惜下一次的問劍大會,估計是看不到他嘍,褚老二這會應該高興的不得了吧。”
仿佛一夜之間他就從那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正道年輕弟子翹楚,變成了人人皆可評頭論足貶低的宵小之輩,花焰易容喬裝混在人群裡,聽著他們或惋惜或遺憾或嘲諷或造謠的言論,忍了又忍,忍不住踹翻了好幾個茶樓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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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踹得再多,也堵不住眾人的悠悠之口。
就在此時,另一個消息也傳了出來,白崖峰在對停劍山莊施壓,卻又涉及了一樁陳年舊事。
白崖峰少主白聿江在迷谷鎮遭遇重創,隻怕此生都難以恢復,還有其他數名弟子也都幾成廢人,門派上下都對此事甚是憤慨,他們要求嚴懲與魔教妖女勾結的陸承殺,並且……在逼問陸承殺的生父是誰,他們懷疑陸承殺是蓄意報復白聿江。
多年來少有人敢把陸承殺的身世放到臺面上來說,白崖峰此番顯然是憤慨已極。
曾幾何時花焰打探了半天也問不出來,所以人都噤若寒蟬的消息,此刻隨著陸承殺的聲名狼藉,再加上白崖峰的推波助瀾,一並變成了談資。
“你們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當年白崖峰的少主白衡珏和停劍山莊的大小姐陸懷仙本有婚約,可她不止逃婚還與人私奔,這陸承殺就是她與人私奔生下的。”
“啊?那他生父是誰?”
“不知道啊!這事停劍山莊瞞得滴水不漏,壓根沒人知道。那白衡珏當年可是氣急敗壞極了,他在那位陸仙子十五歲時就上門求娶,一直到十七歲才得了應允,沒想到定親不到一年,她就與人私奔了。”
“怎麼?那位陸仙子很美嗎?有秦仙子那麼美嗎?”
說話之人年紀頗大,一捋胡須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沒見識,二十多年前啊,在江湖上提到美人,所有人第一個想到的都是那位陸懷仙陸仙子,她不止美貌動人,性情也是極溫柔的,出身名門,卻平易近人,說話輕聲細語,眉眼含笑,被陸老莊主當做掌上明珠,也無怪乎那白少主在她十五歲時便想上門求娶,再大些隻怕求親的人都能踏破門檻,可惜啊……據說後來白衡珏當了峰主娶了妻,依然對她念念不忘。”
“白聿江是白衡珏的兒子吧,不過他怎麼會覺得陸承殺對他心懷報復之意,要也該是反過來吧?”
“那你就不知道了,白衡珏氣急敗壞之後上門理論,陸老莊主給全江湖發了追殺令,答應從此不再認這個女兒,也答應絕不會讓她再踏入停劍山莊一步。不知後來陸承殺怎麼到的停劍山莊,也不知那陸懷仙是死是活,但他如今獨身孑立,對那白崖峰心懷憤懑倒也不難理解。”
這一樁八卦聽得眾人津津有味。
“陸承殺的生父到底是誰?陸懷仙還活著嗎?白衡珏現在是個什麼反應。”
提問的人當即便被打了一個暴慄:“你是不是傻!那白衡珏早就……當初魔教謎音龍窟慘案的時候就……如今白崖峰的峰主是他弟弟白衡環,不過白衡環素來性子軟弱,對自己這個侄子言聽計從,想來這次也是當真氣憤極了吧,不知他傷得到底有多重……”
花焰聽到最後又是心疼又是想罵人——陸承殺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在意!
白聿江自己不小心被陰相思採補了,如何能怪得到陸承殺頭上!
隻是這樣一來,花焰就更擔心了,陸承殺要是被逐出師門她額手稱慶,要是被大義滅親,她……
她痛定思痛,終究喬裝又去往了劍城。
劍城裡一切照舊,看不出任何異樣來,隻是那賣大俠畫像的,已經默默把陸承殺的那副給去掉了。
花焰心裡緊了緊,她裝成一個老太太,佝偻著背,行動緩慢地望著隱在半山腰雲霧裡的停劍山莊,門口有一波一波的巡邏,就連周圍山上附近,都有弟子不斷巡查,以防有人攀山上去。
她觀察了一整天巡邏的人數,布防和人員更替,隻要她放棄做好人就有機會,悄無聲息地用毒用蠱,迅捷地殺了其中一隊,就有機會在換崗之前偷溜上去。
雖然還是有風險,但不是完全沒機會。
之前她不願意殺人,就有許多麻煩的地方,他們身上全部帶著信煙,隻要有一個漏網之魚,她就會被發現,再者萬一被抓,她也得投鼠忌器,但隻要她下得了手,就沒什麼可怕的。
她還特地安排了人在劍城外接應,和謝應弦的眼線也都已經說好了。
心裡都計劃好了,可臨到要做的時候,花焰摸著藏在袖中的絹扇,還是緊張忐忑不安。
她在心中反復叨念:我是個壞人,我是個壞人。
花焰正念著,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嚇了一跳,強裝鎮定地轉過去,看見了一身竹綠衣衫的人,臉上掛著笑容,道:“老奶奶,你要去哪?”
是陸竹生!
花焰頓時更加緊張,當即咳嗽了一聲,裝出蒼老的聲線,道:“一會就回家啦。”
“是嗎?”陸竹生手裡抓著一杆碧綠長笛,那笛子在他指間轉了一圈,他莞爾一笑道,“現在可太晚了,不如我送老奶奶你回去吧,你家住在哪?”
花焰心頭已經開始警鈴大作,還在維持臉上易容後的慈祥笑臉:“我家在城外,不用麻煩你了。”
不料,陸竹生锲而不舍道:“這城外我也熟的很,正好我也想去散散步,老奶奶,一起走吧。”
花焰隻好再輕輕搖搖頭:“我要再等個人,你先走吧。”
陸竹生笑眯眯道:“你要等誰?不若我和你一起等。”
眼看著他是不會放棄的,花焰心下一計較,道:“算了,我不等了,我這就跟你一起出城。”
她一步一步慢吞吞跟著陸竹生朝劍城外走去,手底死死攥著絹扇,精鋼做的扇骨能稍稍給她一些安全感——陸竹生武功不佳,她應該能制得住他,但是之後怎麼辦,她總不能真的殺了陸承殺的親人。
不料,剛走出城,花焰還沒盤算好,就聽見陸竹生道:“佝偻著背也挺辛苦的,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花焰悚然一驚,沒想到陸竹生現在就揭穿,她裝傻道:“你說什麼?”
“你不動手那就我動手了。”說著,陸竹生朝她的肩頭抓去。
花焰下意識反手一擊,陸竹生輕飄飄便被她推開了,她才知道陸竹生根本沒有用力,然而見兩人動手,周圍藏著的魔教弟子也都盡數出現,將陸竹生團團圍住。
陸竹生抓著手裡的笛子,左右看看,笑道:“別這麼驚訝,我雖然武功不行,但三教九流熟的很,你那點易容我一眼便可看破。小姑娘,你要抓我走,拿來威脅我爹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花焰瞬間便動了心。
她知道陸鎮行因為對兄弟心懷愧疚,所以對這個養子非常聽之任之,說不定他真的有威脅的價值——真的能拿他把陸承殺換回來。
花焰站直了身子,定定望著他,陷入了掙扎。
但他的家人皆因魔教而死,陸鎮行又對魔教恨之入骨,她這麼做,更有可能的是讓陸鎮行把過錯再次算到陸承殺頭上去。
意識到眼前人的態度或許是個能講道理的,花焰把手下屏退,道:“我不抓你,你讓我見陸承殺好不好。”
這次用的是自己的聲音。
陸竹生愣了愣道:“喂喂喂,小姑娘,怎麼說著說著都還快哭了!這我可幫不了你,被我爹知道了,就算是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花焰才發現自己聲音哽咽,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道:“他現在是不是很慘?求求你,我什麼也不做,隻是想見見他。”
陸竹生幽幽道:“你也知道他慘,就別再害他了。”
花焰道:“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陸竹生那吊兒郎當的聲音裡此時卻透出了幾分冷硬:“怎麼做能幫他?很簡單啊,你把自己項上人頭送去,既能平息我爹的怒火,也能讓白崖峰的人閉嘴,他不就沒事了。”
花焰一愣。
陸竹生聳了聳肩道:“他為了你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你對他,看起來情深義重,倒也不過如此。”
她怔了怔,重復了一遍,道:“我死了,他就沒事了。”
陸竹生道:“對啊,不然呢?”
花焰忽然發現陸竹生說得沒錯,他現在淪落到這樣的地步,確實都是因為她,如果不是與她在一起,如果沒有她,那陸承殺還是那個萬人尊敬名聲赫赫的陸大俠,也不會有人嘲諷詆毀他,他也不必再繼續受罰。
陸承殺都不怕,她有什麼可怕的。
明知對方可能用的是激將法,但她偏偏不想在這裡退縮。
想著,花焰摸出了懷裡藏著的匕首,道:“其他人都先回去,發生什麼都別出來。”
“可是……”
“聖女……”
那些魔教弟子猶豫地看著她,他們離得頗遠,雖然聽不清兩人的對話,但隱約覺得不對。
花焰喝道:“退回去!”
那些魔教弟子終於無法,回到了原本的藏身處。
花焰低垂著腦袋,手指微微顫抖,低聲道:“那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說著,她閉上眼睛,心一橫,便將刀尖對準了自己,然後用力地扎了下去。
可惜,刀尖剛扎進去一分,便被人握住了,陸竹生拽著她的胳膊,連聲道:“哎哎哎,我沒真讓你自戮啊!你等等!好好好,行行行,我知道了……你趕緊止血吧。”
花焰茫然。
陸竹生面露尷尬道:“我就跟你開個玩笑而已!那臭小子為了你命都不要了,你就這三兩句被我弄死了,他回頭還不得跟我拼命。人能活著還是活著的好,不到活著比死更痛苦的時候倒也沒那個必要。趕緊趕緊,我不看你,你快點包扎一下!”
花焰後知後覺才感覺到疼。
她有些麻木地道:“真的不用……”
陸竹生轉過頭去,高聲道:“真的不用!你快點,我帶你去見他總行了吧!”
花焰眼睛瞬間亮了,她手腳麻利地給自己上藥,又撕了條衣擺,把心口那處傷痕包扎好,才小心地靠過去問:“你真的帶我去見他?不騙我?”
陸竹生無語道:“你死都不怕,還怕我騙你嗎?”
花焰想想也是,就算要死,她也想見過他再死。
陸竹生給她找了套停劍山莊外門弟子的衣服換上,花焰用力把那根灰發帶系在腦袋上,又把自己的臉易容的足夠平平無奇,對著鏡子看才發現這套衣服除了發帶的顏色,和陸承殺平日裡穿的幾乎一模一樣。
即便這麼不合時宜,她依然生出了一絲很微妙的雀躍。
好像穿著陸承殺的衣服一樣。
換好衣服出去,花焰才忐忑問陸竹生:“……我這樣真的不會被發現?”
他倒是非常自信:“你跟著我進去,什麼都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