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之子是皇帝唯一的兒子,又是中宮嫡子,不出意外被立為儲君。
宮中早有傳言,貴妃長子早夭是太後的手筆,甚至難產也和太後脫不了幹係。隻 是那時太後勢強,無人敢妄議,就連皇帝都不得不避其鋒芒。
這次,我在慈寧宮小產,也是太後所為,為的就是給娘家侄孫女鋪路,未來太子 妃誕下嫡子前,不許妾室生下庶長子,尤其是我這般受寵的妾室。
這時候距我小產已過去三月有餘,快要入冬了,忽然翻案,又牽扯陳年舊事,背 後必定有人推波助瀾。
這一切因我而起,但和我一小小良娣也無幹系,棋手是皇帝、太後、太子和貴
妃,我隻是一枚棋子,沒人知道這枚棋子早有預謀。
我正在準備給太子的生辰禮,傳喚來幾個廚子提煉奶油,還有糖漬的草莓,桃 子,杏脯等,蛋糕還沒做成,就聽說宮中有大變。
太後因身體不適離宮別居,去江南的行宮長住休養,徹底遠離京城,也遠離權力 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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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國公被罷了官,空有爵位,再無實權。
曾經是我主子的珠二姑娘也迅速與江南一位大儒的幼子定親,這消息像是故意散 出來的,定親第二日,連我都知道了。
我不知曉這期間發生了什麼,有多少波詭雲譎的政治鬥爭,但一切都伴隨著幾道 聖旨塵埃落定,勝負已分。
或許後人能通過史書窺得一角,但沒人知道良娣李氏在其中扮演何等角色。
不多久,又聽說宮裏下了旨,立文閣老孫女,翰林院文大學士嫡長女為太子妃。
次日,我被立為太子側妃。
15
太子大婚關係社稷,若是不急著操辦,總要準備二三年光景。
我這個從良娣抬起來的側妃也有諸多瑣事,要計入宗室玉蝶,穿戴禮服入宮請安。
太後離宮,皇後早逝,祭拜過皇後牌位,我便去向代掌後宮的貴妃請安。
因著「有類貴妃」的傳言,我對貴妃也更在意幾分,膝下無子還得旱帝專寵近二
十年,不得不說是一個傳奇。
「妾太子側妃李氏,拜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千歲金安。」
「起來吧,賜座,今日是你第一次給本宮請安,本宮卻常聽人說起你,都說你與 本宮相像。」
「若能有貴妃娘娘一絲風採,是妾之大幸。」
貴妃一聲輕笑:「你可比本宮有福,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還真有幾分相似。
我抬頭,隻見貴妃榻上倚著一位雍容華貴的美婦人,眉眼處與我相像,隻是多了 歲月的痕跡,也添了幾分哀愁。
長子早天,產下死胎……如果我經歷這些,隻會比她更難過,或許會拼上榮華富 貴和身家性命報復兇手也說不定。
「聽聞你才小產,本宮瞧著倒有精神,看來恢復得不錯。」
「承蒙陛下、娘娘厚愛,有太醫悉心診治,自然好得快些。」
「那就好,女人的身子是最經不起波折的,所幸你還年輕,太子也寵著你,一定 還會再有孩子。我們這樣的人,外人看是風光無限,其中苦楚隻有自己知道。」
貴妃不知道我小產的真相嗎?
還是知道真相,卻故意這麼說,隻為拉攏我?
畢竟她膝下無所出,皇帝在時,自然風光無限,若太子繼位,光景就不同了,我 是受寵的太子側妃,此時與我交好百利而無一害。
我心裏閃過萬般算計,但還是更願意相信她隻是單純的關心。
「你怎麼哭了?」
我哭了嗎?似乎是流淚了,但我為什麼會哭呢?
明明才被封為側妃,太子獨獨寵著我,旁人嫉妒得眼睛都紅了,我還有什麼好委
屈的?
我還有什麼好委屈的……
「你們都先下去吧。」貴妃起身遞給我一條手帕,「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若是 傳出去,恐惹人非議。」
「妾失態,請娘娘恕罪。」
「本宮若是責罰於你,隻怕這鳳棲宮就要被太子踏平了。」
「娘娘侍奉陛下多年,殿下對娘娘亦是敬重。」
「敬重?隻怕在你入宮前多番叮囑,要小心提防本宮。」
貴妃這話說得直白,我一時都不知該怎麼接,入宮前,太子確實說過貴妃心機深 沉,跋扈專寵,而我溫婉謙和,性情純良,千萬要小心應付。
「不過是玩笑幾句,罷了。」
我向貴妃行大禮:「娘娘,恕妾直言,各人自有各人苦,能遇上殿下是妾幾生幾 世修來的福氣,妾很知足..沒有什麼好委屈的。」
「知足...本宮如何知足,若是本宮的女兒還在,約莫也和你一般大了,以後你
若無事...還是算了,倘或你常入宮陪伴本宮,隻怕太子要遷怒於你,倒是本宮 的罪過。」
「娘娘,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妾曾是成國公府的丫鬟,那時候與妾交好的姐
妹,有的被管事納為妾室,又被正妻磋磨;有的犯了事,被主家驅逐出府;更有 的白白累了一條性命….妾能有今日,已是上天庇護,每一分好都是萬幸了。」
我與貴妃今日才是初見,便說了這麼多,不知是說給她,還是說給我自己。
人都是貪心的,有了就想要更多,但我的身份和所處時代註定我隻能承受別人的 賜予。
我可以主動謀算,但決定權永遠在太子,在皇帝手中,除了接受,沒有第二個選 擇。倘或自己無法開解,就更過不下去了。
「是啊…」貴妃沉默半晌,又談起馬球,是太子將馬球敬獻給皇帝,皇帝與她 說起。
千年後,人們探索馬球起源,還能追溯到太子頭上,或許也有我隻字片語,「有 妃嬪善打馬球獲寵」。
與貴妃閒聊許久,我請辭離開,在宮門口遇見太子的馬車。
「妾不知殿下在此,竟累殿下等候多時。」
「無妨,孤在車上看工部的卷宗,也打發時間。貴妃性子跋扈,可有為難你?」 皇帝賜婚後便許太子入朝參政,在六部輪值,首處是工部。
「託殿下的福,娘娘待妾極好,說了好一會兒話,還有諸多賞賜。」
「她慣會拉攏人心,你莫要被哄騙了去。」
「妾醒得,殿下放心。」
太子不喜貴妃實屬尋常,但在皇帝面前不能表現,議論後妃亦是不敬長輩,我的 順從讓他能放心地把我當作情緒垃圾桶,討厭同一個人向來是增進感情的利器。
當晚,太子躺在我身側,說起從前的事,言語中難掩對貴妃的不滿,其中甚至涉 及皇帝。
他幼年喪母,一直養在太後膝下,與皇帝甚少見面,偶爾外出玩耍,也總遇見皇 帝與貴妃在一處,自然對貴妃有成見。
我開始懷疑自己在鳳棲宮是否太過衝動,那時也不知怎麼,與一個初次相見的人 交淺言深,或許是與貴妃境遇相似,心裏積了太多情緒,想要一吐為快。
細想來,我並未有出格之語,即便傳到太子耳朵裏,也可以解釋為被貴妃蠱惑, 一時不察,說了心裏話。
誠然,雖對貴妃抱有善意,我也絕不會在太子面前為她辯白。
上一輩的恩怨辯不清楚,可太子是全然無辜的,哪個孩子不希望父母恩愛,家庭 和睦,但帝王家難有這份溫情。
我支起半個身子,把太子攬在懷裏,從前都是他環抱著我,這樣還是第一次。
太子沒有拒絕,枕在我胸前,忽然沉默,裏衣似乎濕了一小片。
他是儲君,也是一個還不滿二十的少年,在不幸的家庭中長大,又太早承擔了太 多,我兩輩子加起來有三十多歲,與他計較什麼。
這些天積壓著的怨氣好似忽然消散,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少完人,他對我已是 足夠好了。
我抱著太子,就像是母親抱著孩子,輕拍他的背,不多時傳來綿長的呼吸聲。
16
太子一直睡到辰時三刻才起,比平時晚了一個多時辰,我也維持那個姿勢一晚 上,手臂被壓得發麻,後背也讓床頭咯得生疼。
「昨夜是孤孟浪,你今日好生歇息,孤……工部還有些瑣事。」太子幾乎是落荒 而逃,從前也有孟浪的時候,一晚上下來比現在累得多,那時他隻有得意,這一 面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這算不算太子對我敞開心扉?
要抓住一個人的心,但是身體上的吸引和精神上的共鳴是不夠的,還要情感羈 絆與依賴。
太子習慣了獨自站在高處,又因童年經歷導致內心缺愛,從前看重我也因為我能 給他愛,但現在身份變了。
當我是妾室,他會與我論風花雪月,樂得享用我一片癡心。
當我是正妻,他會給我更多的尊重,也期待夫妻和順,琴瑟和鳴。
側妃算是半個正妻,距離太子大婚還有至少一二年光景,這期間我就是他唯一的 妻子,我要讓他儘快習慣身份的轉變,以後即便不再寵我,對我也留有一分愛重
o
太子適應的速度比我想像中更快,私下相處還提起工部瑣事,把他這個太子當財 神爺到處哭窮。
我笑著聽他抱怨工作,不時還能幫著出出主意,忽略室內陳設與穿著,還真有些 像下班回家和老婆抱怨下屬的社畜老闆。
又過年關,去年這時,我才承寵不久,太子回來便宿在寄春院。今年,我已是側 妃,可隨太子一起入宮宴飲。
我第一次面見皇上,貴妃的位置幾乎與他齊平,雖無後位,飲食待遇卻與皇後無
異。
男女宴席是分開的,皇帝、太子與大臣在一處,後妃、我與其他官眷在鳳棲宮, 由貴妃娘娘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