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定下的日子在半月後,我知道太後信佛,早早便開始齋戒,也不與太子同房。
東宮有太後的眼線,若是有心都能打聽到,我不怕媚眼拋給瞎子,隻怕一時疏忽 釀成大錯。
太子對我的決定沒有異議,甚至看我如臨大敵的模樣生出幾分愧疚,這本該是他 的責任,如今卻要讓我來承受。
到了約定的日子,我換上低調樸素的衣衫,發簪也換成銀飾。
「別太擔心,孤與你一同入宮,定會平安帶你回來。」
「妾相信殿下。」不論能否實現,至少是他對我的承諾。
太子獨自乘坐八駕馬車,我跟在後面,坐著兩人抬的轎子,目送他從偏門進宮, 多繞一圈,從角門進入宮牆內。
他不能在太後面前表現出對我明顯的偏愛,先我一步去向太後請安,太後若是為 難我,他也好為我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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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尚且還能掀起轎簾看看外面,進宮後時時刻刻都要守規矩,是萬萬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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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安靜得像是無人區,連腳步聲都聽不到,轎子裏光線昏暗,又被帶往未知的 去處,我心裏升起難言的恐懼,比第一次入宮那會兒更害怕。
落轎,我搭著春桃的手出來,眼前朱紅色的大門緊閉,門口有侍衛駐守。
轎夫和侍衛說了幾句,侍衛進去詢問,門吱呀一聲打開,片刻關上,沒多久又開 了。
「嬤嬤說了,隻許良娣一人進去。」
「我知道了,你且先在外面等著。」我吩咐焦心的春桃,獨自走入慈寧宮。
太後此番就是要讓我獨自面對一切,即便春桃幫不上什麼忙,有人在身邊也能 安心些,她要讓我無依無靠。
我來到這個世界本就是無依無靠,不懼怕這點小手段,更何況太子也在,他會幫 我的。
門後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嬤嬤,扶著我的手笑得慈祥:「太後娘娘招待貴客,不 方便見良娣,良娣還是在殿外請安吧。」
我跪在殿前的石板上,向正殿的方向磕頭:「奴婢李氏恭請太後娘娘聖安,願太 後娘娘萬福萬壽,祥康金安。」
我盡力在不失體面的前提下喊出這句話,殿中人卻沒有任何反應,沒有讓我起
來,也沒有打發我離開。
春桃曾說過要給裏衣縫上護膝,我擔心被人發現抓住把柄拒絕了,橫豎跪一次也 跪不壞。
萬一被抓住,治我大不敬的罪名,就算是有聖旨庇護,也沒辦法護我周全。
我跪在堅硬的石板上,不知跪了多久,膝蓋跪得生疼,頭磕到充血,太陽穴突突 地漲。
「太子會來救我的。」我想,很快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是太子過來了,雖然沒法抬頭,但我還是能認出他,他要來救我了。
然而並沒有,他從我身邊經過,很快走遠了,甚至沒有為我停留一刻。
我的眼前忽然一片朦朧,幾滴清淚暈濕了石板,又很快消失不見。 不能哭,不能在太後面前失態….
快到正午時分,石板被烤得發燙,後背也曬得一陣刺痛,額頭滲出的汗水浸入石 板,我的骨肉也和石板一般僵硬。
雙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沒有知覺,胃裏翻騰著泛酸,這個時候,即便能起身 也起不來了。
好像要暈過去了.…或許暈過去更好些….
我的思維開始不受自己的控制,時而哀怨太子不幫忙,時而惱怒太後的羞辱,甚 至想有機會一刀捅死這老太婆算了。
開門聲打斷了我瘋狂的念頭,熟悉的聲音讓我重新找回理智。
「這丫頭犯了什麼錯?若不是什麼大事,姑姑還是讓她起來吧。」
「哎喲,都是老奴疏忽,太後娘娘見過太子後略感不適,服過藥已經睡下了,老 奴忙著伺候太後娘娘,倒是忘了李良娣還跪在這兒呢,良娣快請起來吧。」
說話的同時,一雙有些乾枯的手緊緊抓住我的小臂,幾乎是硬生生把我拉起來, 另一邊也有人扶我,餘光一瞥是翠蘭。
「我今日是來向太後娘娘請安的,沒承想這麼巧,良娣也在。」二姑娘衣飾華 美,笑語動人,與我的狼狽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是啊,奴婢也沒想到,既然太後娘娘已歇下了,那奴婢就不便打擾,先行告退 了。」我轉身看向老嬤嬤。
「今日實在是不湊巧,還煩請良娣過幾日再來向太後娘娘請安吧。」嬤嬤語氣慈 祥,眼裏卻透出十分的冰冷。
「奴婢遵命。」我恭敬地應下,心下計較下次進宮藏什麼武器好刺殺這老妖婆。
「現下日頭毒了,當心中暑氣,太後娘娘這兒有不少我的衣裳,還是先更衣再回 去吧。」二姑娘貌似關心道。
「謝姑娘關懷,隻是奴婢身份卑微,怎好叨擾太後娘娘,又怎配穿姑娘的衣裳。
「你也曾在我身邊服侍過,我把你當妹妹看待,無須多禮,隨我來吧。」二姑娘 不等我推脫,便拉著我去了一處偏殿。
翠蘭捧著豔色的百花裙走到屏風後,執意伺候我梳妝,我無奈隻能接受,好在裏 衣內沒有縫護膝,否則,又要被拿住把柄。
一番梳洗,我穿上繡著大片花朵和蝴蝶的銀紅色裙衫,髮髻上卻隻有樸素的銀 飾,看上去十分不搭,像是丫鬟偷穿了小姐的衣服。
或許這是二姑娘對我的警告,但她沒有明說,我也隻能當作不知道。
「奴婢謝姑娘體恤,姑娘大恩,奴婢沒齒難忘。」
「你我是舊識,何必如此客氣,你定也餓了,用些點心吧。」
「奴婢遵命。」我坐在二姑娘身邊,桌上是幾道口味清淡的點心,不遠處擱著半 米高的冰山,一個小丫鬟在冰山後扇風。
不多時,兩個丫鬟捧著大茶壺和幾個茶碗進屋:「姑娘,您吩咐的涼茶煮好了。
「放下吧,你今日曬了這些時候,吃些涼茶去去暑熱。」
「奴婢謝姑娘關心。」我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碗一飲而盡。
味道微微發苦,我不知二姑娘準備涼茶的用意,或許是收買人心,或許裏面下了 絕育的藥,不論是哪種可能,我都沒有拒絕的權力。
我看出來了,太後和二姑娘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為的就是讓我成為二姑娘 忠心的奴才,達到目的前,她們是不會放過我的。
我若是不願意,太後還會召我入宮,變著花樣虐待我。
剛放下茶碗,丫 鬟馬上續滿,二姑娘含笑地看著我,我低頭再次吃盡。
逼人吃茶不過是服從性訓練,我會表現出她想看到的樣子。
一大壺涼茶都吃盡了,胃裏翻滾著,隱隱有嘔吐之感,我不能待在這兒,雖然沒 有面見太後,但在太後宮中失態依然是大不敬。
「請姑娘受奴婢大禮。」我雙膝下跪,給二姑娘磕頭,「若沒有姑娘,奴婢今日 還不知要怎麼過 ….
「舉手之勞罷了,何須客氣。」二姑娘親手扶我起來,看到我含著淚,滿是敬服 的雙目,笑容更加柔和。
「太子表哥對你如此寵愛,想必日後即便太子妃對你有所刁難,也定會護著你
的。」
會嗎?即便他想,也不一定能做到,就像今日,更何況,以後他也不一定想了。
「奴婢隻盼著太子妃娘娘能像姑娘一般仁厚,就算當牛做馬也是願意的。」呵, 正因為太子不會一直護著我,你才更不能當太子妃。
「你能有這樣的心思,自然是極好的。」二姑娘取下發間一隻金釵,插在我頭 上,「好衣裳也要有好首飾搭配,如此才算相得益彰。」
「奴婢受教。」
見我很是懂事,二姑娘表示滿意,又拉著我說了好一通家常,明裏暗裏打聽太子 的消息,我胡亂應付著,眼神發飄,肉眼可見的虛弱。
「好了,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哪日我得了機會,請旨去東宮看你。」
二姑娘終於大發慈悲放我離開,我千恩萬謝地退出去。
我的膝蓋上跪出大片的瘀青,雖然已休息許久,可一站起來,雙腿還是忍不住打 顫,翠蘭扶著我送出慈寧宮。
宮門外除了春桃和轎夫,還有太子身邊的茂明。
「你為何在此,可是殿下的吩咐?」等翠蘭離開,我才問話。
「回良娣,正是,當著太後娘娘的面,殿下不必多言,心裏一直牽掛得很,特意 吩咐奴才在此等候,若有消息,立刻回稟。」
我當然知道太子之前不便發話,隻是那時還是忍不住心生怨懟,等冷靜下來,也 能理解他。
他再喜歡我,也不會為了我忤逆皇上,忤逆太後,背上不孝的罵名。
我若計較這些,隻會把太子推得更遠,或許,我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但他也是 這個世界唯一關心我的人,想到這兒,我最後一絲怨氣也消散了。
「我無事,讓殿下放心,隻是成國公府二姑娘留我更衣喝茶才晚了些,你去回稟 殿下就是。我孤身在宮中多有不便,先回去了。」說罷我便進了轎子,春桃吩咐 轎夫啟程。
轎簾落下,將我隔絕在這一方天地中,原本讓我焦躁不安的環境此時卻無比安心。
回去的路仿佛比來時更漫長,轎子上下顛簸,我的頭隱隱作痛,胃裏止不住地翻 騰。
我強忍著不適,不敢在宮中發作,隻能讓春桃吩咐轎夫走快些,這樣卻更顛簸了
好不容易回到東宮,我已是臉色慘白,出了一身冷汗。
「良娣,不如……!
「回寄春院。」已經堅持到這時候,不能功虧一簣。
進屋關門,我再也不必強忍嘔意,來不及準備盂盆,撲向洗臉用的銅盆把胃裏的 東西吐了個乾淨。
「嘔……嘔……」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春杏給我遞茶漱口,消去口中的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