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馬場是太子私人所有,我是後院的妾室,不能見外人。
馬場內養著十幾匹外域進貢的良馬,但這些馬性子烈,不適合我,馬場的下人得 太子吩咐,特尋來一匹性情溫順的母馬。
下人牽著韁繩,白馬慢悠悠地踱步。
我前世騎過馬,卻不能表現出來,雙手攥著鬃毛,裝作無措的模樣,不時略帶祈
求地看向太子。
「你們先下去吧。」太子接過韁繩翻身上馬,把我攬在懷裏。
「駕!」白馬小跑著加速,皇家馬場無劣馬,即便是溫順的母馬也是良種。
勁風撲面,步搖撞得叮噹響,我緊靠在太子懷裏,耳邊是他的低笑:「如何,可 還喜歡?」
「妾很喜歡。」我的聲音微微顫抖,看著太子,眼裏有些微的恐懼,更多的是興 奮和喜悅。
六年了,來到這個世界六年了,我從人牙子那裏的土屋,進了國公府,又進了東 宮,從沒這麼開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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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搬入寄春院,與太子濃情蜜意,我也知道自己不過是金籠裏的鳥兒,隻有 今天,才感受到自由的滋味,哪怕隻是暫時的。
半個多時辰後,我下馬歇息,春桃等人帶來不少點心,馬場的下人也備了奶茶和 羊肉鍋子。
馬場裏有形似蒙古包的大帳,正要去用膳,茂明湊到太子身邊耳語幾句,太子似 有不悅,吩咐我先用膳,之後起身離開了。
我就著奶茶吃點心,不多時,帳外傳來一陣說話聲,一個丫 鬟進來向我通報:「 稟良娣,成國公府二小姐求見。」
二姑娘?她怎麼會在這兒?還….求見我?
我腦子裏閃過幾個疑問,隨即意識到自己是有品級的良娣,雖然隻有七品,但二 姑娘也不是誥命夫人,拋開出身不談,她的地位確實在我之下。
可出身是不可能被拋開的,我也不敢真晾著二姑娘,儘管她做太子妃的可能性不 大,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快請進來。」我急著起身,二姑娘剛進大帳,我就伸手扶住她,滿臉堆笑,「 二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如何擔待得起。」
「良娣何須這般客氣,我一介白身,合該向良娣行禮才是。」說罷,她不顧我的 阻攔屈身行了福禮。
絕不能讓她入主東宮,我在她身邊侍奉的時間不短,最清楚她的性子,現在如何 屈尊向我行禮,待她起事,必然會報復回來。
甚至無須她自己出手,單是翠喜就夠我受了。
「那日姑祖母派人召你入宮,我就知你有大造化,果然就成良娣了,還是殿下親 自向陛下請旨,這份恩寵是誰都沒有過的。」
「若不是太後娘娘抬舉,奴婢哪有今日,隻盼著哪日有幸,能親自向她老人家磕 頭請安。」
「你的身契早已不在我手上,何必自稱奴婢呢,如今你得殿下寵愛,就連我也要 仰仗一二呢。」
「不敢,姑娘有差遣,吩咐便是...!
我與二姑娘你來我往打了一通太極,此番示弱,我知道她對我存心利用,也讓她 以為我對她依然忠誠。
我還是那個不太聰明的小丫鬟,她幾句話就籠絡過去,不過是仗著手藝一時討得 太子殿下歡心,不足為慮。
正與二姑娘回憶著往昔,茂明來報太子想吃紅薯丸子,讓我去廚房準備著。
「小滿,我與你同去吧。」我剛應下,二姑娘就開口了。
「廚房這種地方怎麼能入姑娘的眼,奴婢去就是了。」
「太子殿下是我的表哥,為他盡一份心也是應該的。」不容我拒絕,二姑娘起身 吩咐春杏帶路。
這麼快就露出馬腳啊,真是一點都不經誇,我恭敬地跟在二姑娘身後,茂明可是 太子的心腹,今日情狀太子必會知曉。
在廚房,我也沒敢搶二姑娘的風頭,像是普通丫鬟那樣任她差遣。
廚房有冰鎮著的優酪乳,我切了些水果做成優酪乳撈,並幾樣開胃小菜一齊給太子送 去 。
二姑娘走在最前面,我和春杏拎著食盒跟在她身後,走到太子待客的大帳外,隱 約還能聽到裏面的說話聲。
「家兄在帳內,恐怕多有不便,我去就是了,你先回去吧。」二姑娘和翠蘭接過 食盒,打發我走人。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我行了個福禮,帶著面露不滿的春杏離開。
「主子,她欺人太甚,國公府的姑娘又怎麼樣,主子可是陛下親旨冊封的良娣, 還能讓她管到頭上不成?」春杏大為光火,替我鳴不平。
「慎言,二姑娘是殿下的表親,更何況.…我沒說完,神情落寞地離開了。
帳外都是太子的人馬,這番情形自然躲不過他的耳目。
我回到自己的營帳內草草用了些點心,便讓人撤去吃食稍作歇息。
約莫一刻鐘的工夫,門氈被人掀開,緊接著是太子的腳步聲,但我裝作聽不出
來 :「你先去歇息吧,我這兒不用人伺候。」
「是孤。」太子坐在我的床邊。
「殿、殿下..」我有些慌亂地起身,眼角是未擦幹的淚跡,聲音裏帶著幾分委 屈。
「這次的事情,是孤沒有安排好,下次尋個機會,再帶你出來便罷。」太子替我 擦幹淚痕,把我攬在懷裏,我順手環抱著他的腰。
「殿下事務繁忙,不必為我.…為奴婢煩心,能有今日奴婢已經很知足了。」我 擠出一個勉強的笑,不等太子說話,繼續道:「二姑娘待奴婢一向很好,從前翠 喜打了奴婢,還是二姑娘請太醫為奴婢診治。」
「你已是白身,再不是誰的奴婢,翠喜是誰?為何打你?」太子的聲音裏隱含著 怒氣。
「是,奴、妾記下了,翠喜是服侍二姑娘的,從前妾在廚房做活,一時忙碌沒能
及時做好千層酥,她就動手了。」
見太子難掩怒色,我急忙繼續,「二姑娘已經罰過翠喜,妾因禍得福還去了二姑 娘身邊伺候,二姑娘是極好的主子,妾每次和翠喜有粗齲都幫妾說話。」
「傻姑娘,這是最粗淺的禦下之術,你著了她的道,還為她辯白?」
「殿下的意思,二姑娘是故意的?」我似是不敢相信。
「世家大族都是如此教養女子。」太子握著我的手,「所以孤喜歡你,沒有那麼 多規矩拘著,赤子心腸,坦率可愛。」
「殿下...」我勾著太子的脖子,「有殿下這句話就夠了,以後二姑娘進了門, 不論她對妾如何,妾都會謹守本分,不讓殿下煩心。」
「你說什麼?這話是聽誰說的?」太子蹙著眉,再沒掩飾自己的不滿。
「不過是幾個下人嚼舌,妾偶然聽到的,殿下就別生氣了吧。」我慌忙解釋。
「就連成國公府的下人都敢過問孤的終身大事,好啊,真是一幫好奴才。」這是 太子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現出明顯的怒意。
我忙下床,鞋都顧不上穿,跪下磕頭道:「都是奴婢不好,胡說渾話讓殿下生氣 了,殿下如何責罰奴婢都不要緊,別氣壞自己的身子。」
太子沒有馬上回應,過了半晌才扶我起來:「不關你的事,地上涼,別跪壞身子。既然今日沒了玩樂的興致,那便早些回去吧。」
「是。」我長舒一口氣,今日這關算是過了。
二姑娘來得突兀,我沒有事先計畫好,但又不想放棄這麼好的機會,隻能硬著頭
皮上。
最壞的結果無外乎惹惱太子,徹底失去他的寵愛,但隻要能絕了成國公府姑 娘成為太子妃的可能,這些犧牲都是值得的。
他的寵愛遲早會消散,會轉移到別人身上,我已經得到安身立命的東西。
有皇帝的聖旨,不論誰做太子妃都不會為難我,除了成國公府的姑娘,她們背後 有太後撐腰,我曾經又是成國公府的奴婢,天生矮一截。
回東宮後,太子一連數日都不曾踏足寄春院,也未召我去書房伺候,我除了送些 吃食點心,不敢有什麼大動作。
春桃等人十分擔心,但知道我的脾氣,也不敢攛掇著讓我做什麼,隻能把心思花 在其他地方。
沒過多久,她就告訴我太子把太後送來的兩個婢女送人了。
又過幾天,聽說成國公府打死一個姑娘身邊的一等丫鬟。
太子終於肯見我了,與我一同用膳,也會歇在我這兒,隻是不像從前那般親密, 我在他面前也多了幾分拘謹。
一個多月後,我接到太後的懿旨,召我入宮請安。
太後是當今皇上的養母,對皇上有養育扶持之恩,並將自家侄女嫁給還是太子的 皇上。
如果沒有太後的幫扶,皇上絕無可能繼承大統。皇上繼位後,太後依然把持朝政
多年,在前朝老臣中有極大的威望。
皇上子嗣不豐,僅有一子三女,太子是他唯一活到成年的兒子,皇後病逝後,太 子一直養在太後膝下,直到及冠才遷入東宮。
這些還是太子告訴我的,得知太後召我入宮,他也表現出明顯的不安,對我多番 叮囑,我與他的關係倒是緩和不少。
「前幾日孤……皇祖母或許會遷怒於你。」太子有些懊悔,不是悔自己做的事 情,而是悔本可以做得更好,卻因為一時衝動留下把柄。
「殿下如何待妾,妾心裏明白,若是能為殿下解一絲煩惱,妾做什麼都願意。」
「你是父皇親旨冊封的,想來皇祖母即便有意刁難,也不會太過,多恭順著些, 回來孤會補償你。」
我點頭應下,並不認為給太子背黑鍋有何不妥。
封建時代不就是這樣嗎?君王是不可能有錯的,錯的是蒙蔽聖上的奸臣,是諂媚 無恥的閹人,是惑亂朝綱的禍水。
現在的我就是這個紅顏禍水,好在隻是後宮的事,至多罰跪或打板子,不至於像 楊貴妃自縊馬嵬坡一般要了我的命。
如果能換來太子更多的憐惜和寵愛,受這一遭罪也值得。
太子對我有情,即便有些許疏漏,也能找補過去,但太後看我與螻蟻無異。
有皇帝的聖旨庇佑,太後應該不會為撒氣和兒孫過不去,強要我的性命,但也僅 限於此,磋磨人的法子有的是。
如果我聽從太後的安排,或是不爭寵做一個小透明,也許能逃過這劫,但還有其 他的磨難等著我。
逃避是沒有用的,上位者的一步閑子就能徹底改變我的命運,既已入局,就再沒 有逃避的機會。
太後又如何,她老了,卻為守住國公府榮華近乎逼迫地讓儲君向她低頭,這是不 可能的。
即便太子自幼養在太後身邊,也不是任太後擺佈的傀儡,越是逼迫,反而會把他 推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