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後他催我起床,然後帶我去,逛街?
我十分疑惑。
他不自在地別開臉,「感受一下民間生活。」
哈,這廝是介意之前我老帶著傅辛出來溜達?
哎呀,男人氣氣的時候好可愛啊。
我又是個調皮的,一路走一路把我從前做的荒唐事都告訴宋止。
宋止邊聽邊笑,時不時還要接著我買的小玩意兒。
我們繞著熙熙攘攘的大街走了很久,最後在滿天霞光中,我跳起來親了他一口。
我說:「宋止,往後餘生,都是你。」
他把我抱起來,在人群裏轉了好幾個圈圈。
在眩暈中,我聽到了幾聲叫好,還有砰砰的心跳聲。
我想,我可真幸運。
要是一直如此就好了。
十七
宋止沒有再帶我去其他宴會上。
他突然就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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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到他一臉疲憊地回來,我都忍不住要去撫平他的眉頭。
我嫌棄道:「你可不要那麼快變成糟老頭子啊。」
宋止閉著眼往我身上蹭:「我是糟老頭子你就是小老太婆,咱們誰也不要嫌棄誰。」
這個無賴。
我一邊按著他的太陽穴一邊心疼:
「最近公務怎地如此多?」
宋止笑笑:「人在其位。」
我想到最近市井裏的一些流言,擔心道:「你如今也太過顯眼了。」
我從心裏覺得害怕。
當今聖上已經到了執政的年齡,宋止遲遲不肯放權,朝野上下漸有非議。
可他若是放權。
他那樣的身份。
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尤其,他最近的手段愈發狠戾,拔了一家又一家,其中不乏世家大族。
雖說都是捉了實打實的錯處,可那世家盤根錯節,現下都盯著他呢。
我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
朝堂上的事,他身在其中,總比我看得清楚。
我偶爾問他,他總拿話岔開,隻讓我信他,我漸漸地就不問了。
有時候聽到外面說他讒佞專權,又看著他在我面前良善溫和的樣子,也會有些恍惚,到底哪一個才是他。
有一天他問我,「歡歡,你有恨過誰嗎?我幫你報仇。」
十八
我笑笑:「你已經幫我報過了。」
我娘親是簪花樓裏出來的。我還小時,她容貌艷麗,在府中頗受寵愛。
即便如此,齊夫人也能在大事小事上為難她。
娘親說,這世道女子艱難,齊夫人也不容易。
她說我要是男子就好了,出去搏一番天地。
後來娘親真的生了弟弟。
娘親卻沒了,弟弟也沒了。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盆盆的血,忘不了娘親眼角漸漸乾涸的淚。
她到最後一刻還在念:「歡歡,我的歡歡怎麼辦……」
娘親比誰都清楚,我爹靠不住。
當年若有選擇,她是萬萬不願意嫁給我爹的。
可是她懷了我,她捨不得打掉我。
她說有了我,日子就有了希望。
可我卻恨我自己,禁錮住了她的一生。
我也恨我自己,信了齊彩雲,給府醫端了一盤糕點。
我果然是傻的。
我從前以為,不論怎麼樣,我們都是一家人。
現在,我對宋止說:「你要是騰得出手,把我爹發配遠一點吧。」
我補充道:「最好再罰沒點東西。」
這些年,他的日子太舒坦了。
十九
自從宋止把我爹貶到黔南之地後,外面開始有人傳我失寵了。
我的便宜媳婦齊彩雲卻突然時不時來我跟前盡孝。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她甚至還向我討教怎麼伺候好夫君。
說小茍子總是嫌棄她沒有情趣,榆木一個。
她低頭笑道:「這方面姐姐是翹楚。」
我用茶蓋輕輕撥開茶葉,「彩雲,你失言了。」
齊彩雲上前,語調落寞:「如今爹娘不在京,你我姐妹二人,自該相互扶持。」
她掏出一方繡帕:「若是往日有對不住姐姐的地方,今日妹妹在此給姐姐賠個不是,還望姐姐寬宥則個。」
她豆大的眼淚將將要落下來時,宋止回來了。
於是她噙著泫然欲泣的面龐,盈盈起身行禮。
可惜,宋止與我一樣討厭哭哭啼啼。
他從無盡黑暗裏走出來的人,哪能看不穿這種把戲。
他蹙了蹙眉頭,道:「惹人心煩的東西,娘子以後不見也罷。」
齊彩雲啪的眼淚滴了下來。
慘啊,真慘。
我還在心裏替我毒舌的夫君叫好。
大概過於得瑟,遭了報應,突然腦袋瓜子一陣暈眩,晃了晃身子。
宋止臉色緊張,連聲喚府醫。
我不在乎地擺擺手,這麼點小事,算不得什麼。
旁邊齊彩雲一邊抽泣一邊道:「姐姐保重身子為要。」
我拍拍她的手:「難為你一片孝心。」
唱戲的本事深得齊夫人真傳。
府醫匆匆趕來,兩隻手輪著號脈。
遲遲沒有說話,臉色越來越沉重。
弄得我也有幾分沒底,不是吧,別真有什麼問題。
宋止小心翼翼地邊看著我邊看府醫的臉色。
良久,府醫顫巍巍地俯下身子:「夫人這是,喜脈。」
滿堂寂靜中,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二十
「姐姐難道還與傅大人有牽扯?」齊彩雲驚呼。
剛說完,她立馬捂住自己的嘴,看上去很後悔的樣子。
我沒搭理她,我望進宋止驚濤駭浪的眼眸中,低聲道:「夫君,信我。」
宋止繃緊了臉龐,厲聲:「去再給我請大夫來,宮裏的民間的,都給我請來。」
他沒再看我,兀自坐在一旁。
我沒想到,所有的大夫都說我有喜了。
簡直荒唐。
眼看著宋止的臉色愈發暗沉,我去抓他的手,卻被他避開。
他啞聲問:「是傅辛的?」
我搖搖頭。
他不怒反笑:「居然還有姦夫,齊歡歡,你真是好本事啊。」
我說:「宋止,你冷靜一下。」
他掐住我的喉嚨:「是誰?」
我一遍遍地解釋,「我隻有你,隻有你,一定是他們診錯了。」
宋止踢了踢還跪著的大夫:「你診錯了嗎?」
大夫們抖若篩糠,「確是喜脈無虞。」
究竟哪裡出了差錯。
我細細回想,突然一扭頭,看見齊彩雲帕子下沒掩蓋住的笑。
沒想到,我又栽在她手上了。
看著在暴躁邊緣的宋止,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你信我嗎?」
他看著我,曜石般的眼眸中漩進萬千掙扎,最後,搖了搖頭。
我泄了一口氣。
原來我又看錯了人。
「既如此,齊歡歡任憑九千歲處置。」
他轉過身,午後的陽光將盡,長長的背影拉在我的身上,透著涼氣:「你既不知魘足,就去花簪樓陪你的好姐妹吧。」
宋止語氣譏誚:「好好享受享受男人的滋味。」
我想反諷他,張了張嘴,最後隻道:「倒是個好地方。」
二十一
到了花簪樓沒幾日,我遲到的葵水就來了。
我哼唧唧地在躺在嫣紅的房間裏叫喚疼。
嫣紅一邊嫌棄我不中用一邊指揮著小丫頭給我熬糖水。
我把自己縮成一隻小蝦米,感嘆:「好姐姐,要是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呀。」
嫣紅沒好氣道:「不就是個男人,瞧你那沒用的樣子。」
我往被子裏再鉆了鉆,甕聲道:「你是沒遇到。」
嫣紅嗤聲:「姑奶奶遇到的男人比你葵水來的次數都多。你聽姐的話,男人嘛,玩玩就好。玩膩了換一個。」
說這話的嫣紅絕對想不到,有一天她會被一個男人治的死死的。
我在花簪樓裏如魚得水,方媽媽是我娘親的舊友,還有嫣紅護著。
我混在一群鶯鶯燕燕裏,吃酒打牌,好不快活。
有時候碰到年輕俏公子,也有小姐妹會促狹問我要不要上。
我興沖沖上去調戲小公子,沒兩番就敗了興致回來。
總是少了幾分滋味。
直到有一天,傅辛來了,說:「我帶你去見他。」
我心裏一顫。
二十二
他還活著。
我趕了三天三夜的馬車,終於見到了宋止。
在鬧市中,他立在一個院子前。
院內跑出一條小狗,撅著胖嘟嘟的屁股搖啊搖尾巴。
他嘴角盛著微笑,伸開雙手:「娘子,歡迎回家。」
我不是愛哭的人。
可我一邊跑,一邊擦著眼淚,鉆進他的懷抱裏。
東嗅嗅西嗅嗅。
宋止笑道:「娘子在聞什麼?」
我抽抽嗒嗒:「嗚,在聞,嗚,有沒有野女人的味道。」
宋止從我的眼角開始輕輕吻下來,舔走我的眼淚:「傻歡歡,我隻有你,我隻要你。」
「我,我不傻。」該死,哭起來怎麼就止不住呢。
「是,我家歡歡最可愛最聰明了。」
臭男人,就會哄人。
二十三
我問他,
「聖上肯放你走了?」
宋止眼裏蘊滿了笑意:「不放不行啊,家裏有隻小狐貍精等著。」
我哼哼:「你就不怕我真信了。」
宋止正色:「我信你,亦如你信我。」
我將自己搖進他的大掌下,「穩妥了?」
他說:「穩妥了。」
這天午後,他將從前的經歷細細與我道來。
先帝去世的早,輔政大臣各有各的心思,今上小小孩童幼年時根本掌不住局面。
那時他也不過就是個卑微的小太監,卻敢在御花園裏毛遂自薦。
他在賭,要麼實現自己的抱負還人生一個精彩,要麼岌岌無名破卷席扔出。
他想,他也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小皇帝說:「小太監,你很勇敢。」
後來,他果然不負所望,將朝中的權力漸漸收攏,也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
那些糟汙的事,他全攬在身上。
世人的罵名,他也接受。
他隻希望拔掉了腐朽的釘子後,這個王朝能活得更久一點。
他交給聖上的,是一個清明的朝堂。
他說:「窮人的日子,太苦了。」
他受過那些苦,所以希望能少一些人受苦。
至於他自己,他沒說出來的話,我也能猜到。
即便是一心為國,他也害怕聖上未必真能容他。
這一遭偷天換日,世人均以為九千歲已亡,聖上若是不念舊情,大可以假戲真做。
所以他才要早早把我送走。
個中風險,非三言兩語可說清。
「歡歡,我一直奇怪,你為何從一開始就如此信我,畢竟……」
我起身,拿唇舌堵住了他的嘴。
畢竟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九千歲。
看著他沾滿春色的面龐,我眨眨眼:「我瞧見過你第二任妻子。」
本該死在新婚夜的成靈,卻是點胭坊的幕後主子。
被家族送給九千歲的女子,都是可憐人。
是宋止給了她們新生。
我想,一個真正心疼女子的男子,他的心一定是柔軟的。
何況,他心裏還裝了蒼生。
我說過,他是世間最偉岸的男子。
宋止滿目碎了星光,嘆道:「我家娘子果真玲瓏剔透。」
門外的小狗跳上了窗戶。
太陽下了山。
每一個平凡的日子裏。
心上人在身邊。
真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