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墨堯行刑的前一天,他從獄中逃了出來。
我以為他是想為自己再搏出一個活命的機會,沒想到他卻找上了我。
他當眾闖進濟世堂,趁亂擄走了我。
「蘇漾月在哪兒?」
墨堯蓬頭垢面,狼狽至極,連囚服都破了洞。
他一個月前還高高在上地睥睨眾生。
墨堯把我帶到不知是哪裡的草房子,用碎瓷片抵在我的脖子上威脅我:「快說她在哪兒!否則我殺了你!」
「你把她折磨成那個樣子,事到如今你還找她做什麼?」
我真不明白,墨堯為什麼一副他要找蘇漾月殉情的模樣。
「她活該!」墨堯冷笑一聲,瓷片陷進我的肉裏,「她必須為寧兒贖罪,我如今就要死了,她也別想在這世上活著!
「哪怕是下地獄,我也要讓她一步三叩地爬到寧兒面前求她原諒!」
寧兒寧兒的,聽著真煩。
「墨堯,你讓蘇漾月贖罪,難道你不需要求她原諒嗎?」
這也是我一直想問他的問題,「不是你自己放棄了徐引寧嗎,做選擇的是你,你為何假惺惺地怪在旁人身上?」
蘇漾月是,謝簡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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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愧之人心存歉忱,有愧之人卻試圖推卸責任。
他篡改真相,誤導謝簡,使謝簡以為我因他而死。
他虛情假意,折磨蘇漾月,把錯誤全都歸結在勾引他的女人身上。
墨堯目眥欲裂,我卻並不打算停止挑釁:「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們之間的問題是蘇漾月吧?
「墨堯,別裝什麼深情了,若你當初沒救蘇漾月,那麼徐引寧也會被你囚禁折磨,你誰都不愛,你隻愛你自己……」
「夠了——」
墨堯猛地掐住我的脖子,大吼,「你知道什麼!寧兒她最愛是我,她不會怪我的,她知道我這樣做是有苦衷的,她會理解我的!」
真是瘋了。
我扒住他攥緊的指尖,外面傳來了陣陣腳步。
我一路撒了藿香,濟世堂的人看到我被擄走不可能不報案,加之自墨堯逃獄後街上都有官兵巡邏……
草房的門被踢開,謝簡沖上來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他本是負責押送墨堯的人,得知墨堯逃走後就一直在城中搜尋。
「你沒事吧?」謝簡擔憂地掃量我全身,目光最後落在了我被瓷片劃壞的脖子上。
遂又是一拳落在了墨堯的臉上。
墨堯被打得暈頭轉向,恢復神志看清謝簡用手帕為我擦血後,瘋狂大笑。
「寧兒,你看到了嗎!謝簡他變心了!他自詡愛你為你終生不娶,不還是愛上了別人——」
墨堯紅著眼,挑釁般地看向謝簡,「謝徇安,我從前便先你一步娶了她,如今我也會先你一步見到她——」
話音剛落,墨堯迅速拾起地上的瓷片,狠狠紮進了動脈。
鮮血噴到了一整個墻面。
他愜意地往後仰去,喃喃嘆息:
「寧兒,我終於可以下去見你和孩子了……這次我們一家三口永遠在一起……」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墨堯這番話或許是真心的。
但我見不得他這副自以為瀟灑死去的樣子。
「你見不到她哦。」
我看著他的血汩汩流了一地。
「阿堯,我早就回來了。」
原本合上的眼突然瞪大,透露著難以置信的絕望,他張著嘴想發出點聲音來,到最後卻什麼也說不出,隻能一動不動地瞪著我。
「我說過的墨堯……」
我湊近他的耳邊,說出三年前就對他說過的話。
「我恨死你了。」
尾聲
柳樹生葉時,謝簡來向我辭行。
「等你們凱旋那天,我還會在城裏迎接你們的!」
謝簡笑了笑。
他說,他從前常夢見我找他哭訴,怨恨他為什麼殺我。
後來聽過忘川之言,便會夢到我叫他別再思念我,我的船沉了。
「謝簡,我時常會想,這世間亡魂那樣多,為何老天偏偏選我還魂。
「直到陸九均告訴我,你曾跪上山廟為我祈福,我才意識到,這機會是你為我求來的。」
謝簡一愣,羞赧抿唇。
「我欠你太多,多到我根本還不清。」
我想了想,道:「在我未盡孝前,我會一直待在雲京,你若還想娶我,隻要你登門提親,我一定……」
「阿寧。」
謝簡的聲音如石子投入溪水濺起的漣漪般溫和。
「你並不欠我什麼,那都是我心甘情願。何況女子不必非要以身相許才能報答別人。
「我知道你還有你想做的事,你想像陳先生那樣遊歷天下,嘗遍百草,撰寫醫書……我不想也不願把你困在後宅蹉跎一生。
「兩情相悅,並不一定要在一起。
「你不必對此感到負擔。」
軍號聲響,城門放開。
長靖軍重整旗鼓,邁向敵寇蠢蠢欲動的邊境。
我突然想起告知謝簡身份那日他說的話:
「我就說吧,三年不長。」
番外
蕭氏夫婦離世的第四個年頭,徐引寧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蕭夫人死前握著她的手,眷戀地看著她的臉。
許多年,徐引寧都沒再有過告知他們自己不是蕭寧慈的念頭。
蕭夫人知道,她知道那具身體裏早就不是她的慈兒。
可人活著,有些事不必非要刨根究底。
「辛苦你了。」
蕭夫人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彼時的徐引寧已經二十有五,多年來的學習令她醫術精湛,甚至還有外地人慕名而來專門請她治病。
也是這一年, 她告別師父師兄,離開雲京,去做她早就計劃好的事。
白天,她跋山涉水, 登山採藥。
晚上, 她秉燭待旦,撰寫醫書。
閑歇之餘,她會想起謝簡。
總說再會再會, 她如今遊歷天下,不知謝簡還能不能找到她。
五年前,安靖王薨逝, 謝謹襲位。
謝簡自然成了長靖軍的首領。
皇帝放權,謝簡也不辜負這番信任,屢次立下戰功。
大祿迎來了盛世。
直到一年前,皇帝駕崩,太子即位。
新帝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回謝簡的兵權。
樹大招風,功高蓋主。
先帝不計較, 新帝卻在意。
謝簡的處境變得水深火熱,頗有被迫引退之意。
徐引寧曾收到過謝簡的來信。
上面寫了許多日常瑣事,有一句話讓徐引寧哭笑不得。
【你濟世,我救國, 咱倆絕配!】
陸九均很不理解為什麼兩人都互相喜歡卻不在一起。
看到謝簡整日對著徐引寧寄來的信傻笑他都要煩死了。
謝簡卻說:「不論阿寧是否想嫁, 我都不能娶。」
謝簡深知自己長年徵戰, 性命猶如風中搖曳的火苗。
他不想在某一天他的阿寧落得個寡婦的下場。
何況徐引寧信念堅定,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阿寧阿寧阿寧,你以前真是沒白練習。」
陸九均至今仍然記得謝簡十五歲時在家裏瘋狂練習和徐引寧打招呼的場景。
謝簡總覺得徐姑娘這個稱謂太生疏。
陸九均隻是笑他,連句話都說不上, 還想怎麼稱呼人家。
謝簡聽到墨堯叫她寧兒。
他痛定思痛, 決定叫她阿寧。
可惜,謝簡膽子小,見面了隻敢叫她「徐姑娘」。
隻是每次叫她「徐姑娘」,他都會在心裏默默補上一句「阿寧」。
現在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她阿寧。
不用擔心被她討厭, 也不用擔心會有旁人再親昵地叫她。
謝簡三十四歲這年,他辭去了將軍一職。
新帝假惺惺地惋惜,說大祿損失了一員大將。
謝簡並沒有什麼遺憾,他自認自己無愧國家。
也是這一年, 陸九均成親了。
新娘是從戰場上撿回來的一個姑娘。
話比陸九均還多,兩個人同框就像來了十幾隻麻雀一樣。
謝簡真心祝願自己的好兄弟獲得幸福, 看著那輪圓月心想, 阿寧是不是也在看著月亮呢?
陸九均半醉不醉地過來找他。
「想徐姑娘了?」
「嗯。」
陸九均狡黠一笑:「想不想知道她在哪兒?」
謝簡雙眸一亮,連連點頭。
陸九均塞給他一張紙條,打了個酒嗝:
「別說兄弟我隻顧自己幸福沒想起你哈!」
……
徐引寧這次採藥的地方是一座深山。
為了方便,她租下了山腳下的一棟小木屋。
除了蚊蟲有些多外還是很舒適的。
醫書隻寫了少半,她還需要走更多地方, 見識更多草藥才行。
徐引寧下山往回走,隔了老遠就看到自己的屋子冒了煙。
不會著火了吧?
她又忐忑又急切地迅速跑過去,隔著木籬笆,隻看到一個魁梧挺拔的男人在院子裏手忙腳亂地琢磨什麼。
男人聽到聲響, 回頭看向她。
俊逸成熟的臉上沾著鍋灰。
他尷尬地撓了撓臉頰,不好意思地沖她笑:
「那個,我能跟著你濟世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