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時偷走了她掛在姻緣樹上的姻緣鎖,所以……」
我沒忍住噗一聲笑出來,誰知這一笑牽扯了氣管,便不可收拾地咳嗽起來。
謝簡忙站起身為我順氣:「抱歉,不小心沉浸過往,打擾你休息了。」
快別道歉了,給自己攬責太多了吧。
我好不容易才順過氣停止咳嗽:「謝將軍也快去休息吧,原本休息時間就不多,你要是倒下可就真的群龍無首了。」
謝簡換了盆新水放到床邊的凳子上。
「謝謝你聽我講這些,外頭有人看守,你若不舒服就叫人。」
謝簡從帳中退了出去。
我吹滅了燭火,黑暗的環境讓我很快入眠。
我又混沌地做了幾個夢。
夢裏我站在姻緣樹下,樹幹後飄揚著紫色的衣袂。
16
不過一晚,我的癥狀變得更加嚴重。
我開始嘔血,腹痛。
在吐出一堆黑血時徹底陷入昏迷。
我隱約感覺自己被人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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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簡意欲帶我出營,陸九均攔都攔不住。
「我都說了,你現在莽撞闖出去隻會被他們更加忌憚!你想聽到安靖王無視皇權的傳言嗎?!」
「陸九均,王府的名譽難道比人命還重要嗎?她才十四!」
我用力抬起眼皮,但根本做不到。
「是我帶她來的。」謝簡說,「沒能保護好她,是我無能,之後什麼代價我會一人承擔的,讓開——」
他們再說什麼我就聽不清了。
等到我再睜眼時,我依然在軍營裏。
不同的是,我看到了師父。
師父雪鬢霜髯,他坐在床邊,看到我醒來笑容和藹:「孩子,你做得很好。
「辛苦你了。」
我再也忍不住哭泣,撲在師父懷中放聲大哭。
師父說我昏迷了七天。
軍營的疫病已經解決,得益於我最後寫出的藥方,師父在藥量上做了少許修改,將士們服下後沒幾日就明顯好轉了。
師父講述時,我看到一旁整理藥箱的太醫。
「師父,你們是怎麼進來的?營門口的路不是被封上了嗎?」
師父嘆了口氣,告訴我他跟太醫不是一道而來。
七天前,師父趕在城門關閉前抵達雲京。
入夜後回到濟世堂發現除了雜工沒有別的大夫,正想去分館瞧瞧,便遇上了風塵僕僕的謝簡。
謝簡與他說明情況,便帶著他來到軍營。
二人一路躲躲藏藏,不走官道,繞了許多遠路才到達軍營後方,兩人翻墻才得以進來。
「幸好謝將軍帶我來得及時,再晚些你就沒命了!」
師父嘆了口氣,我這才看到自己的手臂上紮了許多銀針。
「蕭大夫,你終於醒了——」
熟悉的大嗓門傳來,陸九均一改之前的疲態,滿面紅光地跑了進來。
他向師父行了個禮,轉頭對我說,「你可不知道,你這幾日天天咳血,我都懷疑你那小身板怎麼能吐出這麼多血來……」
「太醫是怎麼進來的,莫非路已經解封了?」
陸九均神秘一笑:「你以為我這個參軍是怎麼當上的?當真能毫無後路就把自己關在這性命堪憂的疫區嗎?」
我怎麼也想不出,陸九均便解釋道。
他請求支援被太子拒絕後,他便回家將此事告知了他父親陸太傅,當時京中尚未得到任何消息,縱使是陸太傅也不能貿然在聖駕面前提出此事,何況陛下抱恙,多日未能上朝。
可此事既然鬧到了太子跟前,太子必然會有所行動,不論他作何決定,陸太傅隻要去追問就好,幾次下來總會鬧得朝臣皆知,瞞不住任何人。
陸九均賭的就是太子會不會為了鏟除安靖王而拋棄自己在朝中的名聲。
畢竟他的舉措實在不仁。
原本陸太傅磨了幾天太子都不為所動,甚至壓根兒就沒有把疫病之事告知太醫院。
直到另一個人的出現。
「是誰?」我不禁好奇。
陸九均狡黠一笑:「你的父親,蕭國公。」
我前往軍營的當夜,蕭氏夫婦見我還不歸家,便派人找到了濟世堂,結果隻看到我留下的寫了去向的信。
蕭夫人快急瘋了,可又怕強迫我回京後被我認為他們不支持我的理想,便在家裏等了幾天。
後來蕭國公聽說太子封了軍營官道,氣急之下直接闖進東宮責問太子。
太子這才知道,他那小他幾歲的表姑蕭寧慈竟然也在軍營裏。
於是在蕭國公等一眾臣子的壓迫下,太子不得已開路支援。
這事令我哭笑不得。
「既然疫事已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我當時走得急,來到軍營後又疲於忙碌,竟忘了告知家裏一聲,恐怕回去後免不了一番責罵。
師父欲言又止,陸九均的笑臉也收了起來。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古怪。
「慈兒,疫區的將士們雖痊癒,但你身上的毒還未完全解開……」
我一愣,卻聽陸九均道:
「宋言吐在你傷口上的不止有血。
「還有毒蟲。」
17
宋言啊宋言,你下手是真毒啊。
還裝模作樣地和我說什麼「抱歉」啊?
師父說我差點沒命,是指那蟲子差點就鉆入我心脈,一旦鉆進去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我。
如今聽來真是有些後怕。
「那還真要多謝謝將軍當時帶您過來。」我說。
「你要謝的可不隻這些。」師父逐一收回我腕上的銀針,「這蟲鉆入人體無異於養蠱,想要徹底救治必須把它逼出體內,為師會在你腕上開一道傷口,讓它隨你的血流出來……
「隻是現在還差一味藥引。
「就是塞北苦寒之地才有的磬霜蛇的蛇膽。」
謝簡於四天前出發前往塞北,承諾師父定會帶著蛇膽回來。
現在冰雪初融,塞北比大祿的節氣要晚上半年,此時隻怕蛇還在冬眠,沒那麼好找。
「徇安可說了,你的命他要保到底,二話不說就出城了。」
師父行針後就去探望其他病人去了,營帳裏隻剩下我和陸九均。
「他不用這樣的。」我知道謝簡還是覺得是他擅自把我拉進這個危險境地,但明明是我自己要求的。
「說來我也是剛從徇安那裏知道,原來你才十四歲啊?」
陸九均的話十分跳脫,「看你那麼沉穩,尤其病倒後還能安排事宜,我還以為你早就及笄了,感覺你心智比我們成熟啊!」
「嗯,這種想法我也是剛剛才有。」
「說真的,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你有二十多歲了,你是怎麼做到小小年紀就一把年紀的?」陸九均哈哈一笑,「還是說你是死而復生時走了一趟鬼門關,看開塵世了?」
「陸參軍,有人說過你很吵嗎?」我感覺耳朵都要起繭了。
「好過分!我是話多了點,但也算不上吵吧,不過你既然問了我就回答你的問題。我身份不如徇安尊貴,但也是太傅的兒子,而且小時候在宮中給六殿下當過伴讀,可能別人就算覺得吵也不會說我什麼,但我十五歲時倒是有一個人說過我很吵,你猜是誰?」
「我怎麼知……」
「徐引寧。」陸九均的眼中再次傳遞出試探與狡黠,「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空氣沉寂片刻。
我一時不知道他說的「徐引寧」是在叫我,還是指我是否知道「徐引寧是誰」。
陸九均眼睛彎成了月牙,答案不言而喻。
這人太聰明了,我當初怎麼會以為他就是個玩世不恭的二世祖呢?
「你怎麼發現的?」
不裝了,攤牌了。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承認得這麼爽快,陸九均訝異:「還真是啊?」
我點點頭。
「竟然還真有借屍還魂這事兒。」明明是他試探我,他反而被嚇到了。
「其實也不算什麼發現,我就是覺得你和徐引寧說不上來的像,而且提到徐引寧的死是否與徇安有關的時候你總是特別篤定,也是有種直覺吧,我就想詐你一下,沒想到就成功了!」
陸九均興奮地看著我,「所以你到底怎麼死的?」
「不治身亡,謝簡的解藥根本沒落在我手裏,被墨堯拿給他的心上人了。」
「什麼?那他還背著你屍體求什麼藥啊?」
陸九均大為不解。
「可能……想給外人做做樣子吧,畢竟京裏人人都說他墨小侯爺最是癡情仁義呢。」想到茶館的話本,我不禁冷笑。
「癡情?仁義?就他?」陸九均也隨了個冷笑,「徐姑娘,不是我跟你說,你別信他,他在你死後沒多久就找了個小妾,還是照著你模樣找的。」
啊?
我越發覺得墨堯惡心了。
「徐姑娘,陸某有件事想求你。」
陸九均突然改了正色,「告訴徇安事情的真相,當年他是為了你才去尋求解藥,我並不是想要你報答他什麼,隻是他明明做了好事,卻被欺騙真相終日悔恨,這不公平。」
「陸參軍,我與你同樣不想讓他活在悔恨中。」我道,「中毒的當夜我便告訴他我當年不是死於他手,不過是借他人之口復述,不知他信了沒有。」
陸九均欲言又止,堪堪收回目光,繼續與我扯東扯西。
夜裏我手臂發麻,總覺得像是有螞蟻在血肉裏爬。
多虧師父一直用針灸療治,才能把毒蟲隻困在我一條胳膊上。
但願那是隻公蟲,否則若是在我體內產了卵,我真的會想斷臂。
從大祿到塞北來回少說十五天,自疫病爆發以來謝簡就沒怎麼歇過,若是在路上累倒怎麼辦?
聽說那苦寒之地多為險峻高山,塞北的雪還沒化,又多有狂風,萬一在上山途中不小心滑了一跤……
我不敢再想下去,生怕這種想法變成詛咒。
我看向桌上搖曳的火苗,想起那日謝簡同我聊天的場景,竟然在那燭焰中幻視了謝簡的臉。
大概又過了三日,由於師父不得不持續行針,我那幾日總是昏昏沉沉,一睡便要睡上好幾個時辰。
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說謝將軍回來了。
才七天,怎麼可能這樣快呢?
我聽見師父叫我的名字,可我卻完全睜不開眼。
「也好,她現在睡著,再服些麻沸散,好過中途被痛醒……」
師父的話有些縹緲。
「她沒事吧?」
我聽到了久違的聲音。
我拼命想要睜開眼看,終於看到了一絲光亮。
對上謝簡的眼神,我笑了笑。
藥效發作,我再次沉沉睡去。
18
和「有悔」的療法大致相同,其根本都是以毒攻毒。
隻不過毒蟲是活物,它常在蛇膽中生存,謝簡抓來的磬霜蛇膽就是它最喜歡寄生的地方,因此將蛇膽放到師父引血割開的傷口處,毒蟲便會聞其趕來。
我又睡了整整三日才徹底醒過來。
師父說,我身體已無大礙,還說我命大,原本第七日就是他能阻止毒蟲鉆進心脈的最後一日,謝簡剛好在那天趕了回來。
「軍營中已經不需要我們再操心了,等你再養幾日,我們就能回雲京了。」
師父替我蓋好被子,把藥箱收了起來。
「師父,師兄他們回京了沒有?」
「回來了,京裏那些被派遣出去的大夫都回來了。」
細細算來這些大夫在外面出診都有一個月了。
我想著等回京後一定要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陸九均恰好過來解決了我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