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黑衣人被殺盡後,周焰令人將屍體堆在一起,連同營帳包袱一同燒了個幹凈。
領頭的匪寇頂著還未乾涸的血跡好奇地看著周焰身旁的我,忍不住打趣道:「主上何時多了這般佳人?」
「正同孤鬧和離呢。」周焰眼眸閃爍,笑意藏在眼底。
我清咳一聲,感受到周圍投來的目光,示意周焰別亂說話。
「夜深了,早些處理完上山罷。」周焰不再打趣我,雙手負在身後朝山上走去。
我連忙跟了上去,「你什麼時候放我走?」
周焰低頭含笑,「想開鋪子麼?」
我再次被他說中了心事,抿唇避開了他的目光。
「脂粉鋪?藥鋪?」他見我不應他,繼續追問著。
「藥鋪。」良久我才緩緩開口。我對醫術不算精通,隻是略懂一些。畢竟從前在尹府,日日要防著人害我。
原本我是打算拿著從中秋家宴裏收的賄賂買間鋪子,再買些地日後種藥材。屆時再請個精通醫術的郎中到鋪子裏,順帶還能學學醫術。
可最後銀子統統到了周焰手中。
「孤在翼州還真有幾間藥鋪,你挑一間,就當是孤對你的補償。」周焰驀然轉過身來,墨瞳此刻如澄澈的清泉,難得地沒有掩蓋情緒。
今夜周焰的一連舉措都讓我不明所以,與往常需要我須細細揣測不同,今夜的周焰仿佛是將自己的一顆心明晃晃地放在我眼前。
突如其來的善意讓人手足無措。
「殿下今夜不像殿下了。」我在他的注視下略艱難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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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孤是頭一回大發善心。」
「你放心,孤若想監視你,還用不著這樣的手段。」他又道,像是在極力說服我接受他的好意。
「殿下的手段我深有體會,這點我自然是明白的。」我看著周焰難得認真的神情,忽地想笑。
「所以還不點頭,莫不成是捨不得孤了?」他眉眼一彎,但笑得有些牽強。
「那我先謝過殿下了。」才說完,酸澀便湧上心頭。
15.
周焰第二日當真讓我送我下山,讓人將我帶到了城中的一間藥鋪裏。
藥鋪裏請了一對夫婦打理,其中男子郭譽是郎中,一般負責看診,而他的妻子穆韻則負責抓藥。
我將周焰給我的關於藥鋪的屋契以及賬本,並謊稱自己是從前東家的女兒,父親過世,藥鋪由我接手。
二人核對了我手上的賬本以及屋契,證實我所言不假。
郭譽夫妻為人老實淳樸,對我的到來並沒有半分敵意,反倒十分熱心地帶我熟悉藥鋪的一切。
我每日都會到藥鋪裏幫忙,閑下來時就會讓郭譽夫婦請教藥理。
日復一日,我再也沒有見過周焰。
不知為何,每每清晨醒來,我都會望著帳頂發呆好一陣。
沒有爾虞我詐的日子竟讓人從心底透出失落來,甚至開始懷念從前。
許是曾經工於心計,一時還適應不了安穩的日子。
太子一行在前往河東的路上被匪寇埋伏、死無全屍的事傳回了京城,聽聞聖上得知後哀痛不已,一連幾日都茶飯不思,下令讓人徹查。
隨後三皇子周臨被人揭發,先前太子墜馬、中秋遇刺,甚至是喪身路途全是周臨一手策劃。
證據確鑿,周臨一黨被貶為庶人,禁足一生。
而徹查周臨一黨的事被交由了五皇子周潛,周潛為冷宮棄妃所生,若不是此事,恐怕連皇帝都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周潛處理政務的能力比起先太子周焰好不遜色,行事手段雷厲風行,才受重用便替皇帝解決了不少棘手的事情。
朝堂上不少老臣認為如今朝堂動蕩不安,應盡早再立太子。
而周潛是為數不多的適宜人選。
周潛被封為太子的消息傳到我耳中已是兩個月之後的事了,我這才明白為何周臨那樣行事莽撞的人也能三番五次讓周焰處於極度危險的境地。
因為他不過是周潛用來借刀殺人的刀,那些陷害周焰的計謀恐怕是周潛故意讓人獻計,而事成之後,隻需將埋在周臨身邊的棋子出來揭發,周潛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一石二鳥,當真是妙計。
周焰或許早就察覺到了周潛的詭計,而如今假死,或許是在養精蓄銳罷了。
不過,周潛如此謹慎,看到那一堆燒焦的屍體後當真會相信周焰已死嗎?
「生意這般冷清,不是要將這鋪子敗光罷?」熟悉的聲音將我喚回神來,我聞聲望過去,正對上周焰含笑的雙眸。
「你怎地來了?」
我目光不自覺地往他身後移去,「傷……可好些了?」短短的幾個字說起來卻格外的別扭,還險些咬了舌頭。
「好全了,你要是不放心的話就親眼看看?」周焰湊上前,臉上笑意更濃。
「你這樣大搖大擺地過來,可別把眼線帶過來了。」我別開眼,環顧一圈仔細地查看是否有可疑的人。
周焰沒反駁我,壓低了話音:「最近可有接診過癥狀相似的病患?」
我搖了搖頭,「為何這樣問我?」
周焰好似松了一口氣一般繼續說著:「近些日子附近的村莊疫氣盛行,染上者發熱腹瀉,體弱者不日即亡,更有甚者,覆族而喪。若近日有類似病癥前來求醫,需萬萬小心。」
我沒想到周焰特地前來就是為了讓我小心疫氣,心頭最柔軟之地被輕輕觸動。我壓下心臟即將破腔而出的欲望,「為何突然瘟疫橫行?我們初到河東時為何未曾聽到半點消息?」
「有人有意而為,自然不會走漏半點風聲。」周焰眸色漸暗,「我們在上遊一帶發現有幾句腐爛的屍體,仔細檢驗後發現死了有些時日了,皆因患癘疫而死。而此癥兩個月前爆發在百裡外的禛城。」
看來我之前的顧慮的多餘的,周潛很明顯就猜到周焰可能假死,因此不惜散佈瘟疫,讓整個河東給周焰送葬。
「那你們還是盡快離開此地為好。」瘟疫一旦散佈開來,郡守上報朝廷,周潛定會借機封鎖河東,屆時周焰等人就插翅難飛了。
「太遲了,如今離開河東處處設官兵排查。山上不少人早已染上疫癥,且不說安置不便,如此聲勢,定會被人懷疑。」周焰搖搖頭,斂盡笑意。
「如今之計,唯有——」
「研製出醫治疫癥的藥方。」我同周焰同時開口。
四目相對,我在墨瞳中看到自己的笑顏。
「我會盡力的,與郭譽他們一起。」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有底氣說出這話,但我無比堅定。
此時我才明白,我這段日子懷念的並不是從前勾心鬥角、為保住性命使盡手段的日子,而是,我想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
周焰說得不錯,我與他的確很像,在危險重重的地獄裏過著看不到盡頭的日子。他將我送上去,一個人獨自繼續闖蕩。
我又怎能棄他於不顧?
研究出藥方,解救瘟疫籠罩下的河東百姓,人心所向,周焰才能「復活」。借著民意,才能逼周潛退位。
「尹落,你沒必要做這些,你隻需要好好活著。」周焰眉心微鎖,他頭一回在我面前流露出如此明顯的抗拒。
「我會好好活下去的,你也要。」
周焰眉間被笑意撫平,「我好不容易大發善心一回,就這麼……不領情?」
「我想我會更想領公子的另一份情。」說完,我迅速轉身走回藥鋪,臉熱得可怕,總不能讓周焰看到我這般。
不然,日後定少不了打趣我。
輕笑聲從身後傳來,隨即是漸漸變弱的腳步聲。
疫氣順著河水傳播,民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一傳十、十傳百。
周潛勢必會趁機封鎖河東,甚至不惜以為防疫癥散步為由舍棄河東。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同郭譽開始接治病患,開始通過病癥瞭解此次厲疫。
但封鎖河東的日子比我們想像中來得要快,除官員外,所有百姓嚴禁離開。
河東人人惶恐,謠言四起,各說紛紜。
16.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人煙稀少,哀聲戶戶可聞。
我與郭譽夫婦救治病患日夜不停,不知是何處傳出了風聲,越來越來的百姓到藥鋪前求助。
藥鋪裏的藥材眼看著就要消耗殆盡了,但我們推演出的藥方卻始終不能治癒患者,隻能暫時延緩病癥。
許是因為幾日未闔眼的緣故,我給患者送完藥後便覺得雙腿虛浮無力,整個人搖搖晃晃撞入一個懷抱中。
身後的手虛虛地摟著我的腰,凜冽的氣息將我包圍。
「拿命替人看病可不好。」我抬起頭,正對上周焰擔憂的目光。
「隻是有些疲憊,並無大礙。倒是你,怎麼又來了?」我側過頭,發現周焰身後多了好些人,肩上都扛著東西。
周焰順著我的目光回頭,「聽說有人快把藥鋪敗光了,特來施以援手。」
「好意我謝了,此處病患眾多,你們將藥材放下就快些走,省得過了疫氣。」說著,我雙手抵上他的胸膛。
「當真是個沒良心的,才來就趕我走?」
我笑道:「不敢,隻是此處人來人往,又多是染上疫癥之人,總歸是不大安全的。」
周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是,那你萬事多加小心。」
說完,周焰收回手,轉身讓手下將藥材放好。
我看著如此果斷離開的周焰,心裏有些悶。
不過情緒細微的波動很快就被忙碌沖散,郭譽已經改良了藥方不下十次,仍舊毫無進展。
我和穆韻打算讓郭譽專心研究藥理,照顧病患以及熬藥一事就由我們來做。
但萬幸的是當晚郭譽的最新的藥方有了顯著的效果,才感染不久的病患喝下之後不到兩個時辰便有大好之勢,而重病患者則得到了明顯的改善。
郭譽夫婦打算今晚連夜觀察患者服藥後的癥狀,我本想同他們一起,但穆韻卻將我推回了房間。
「姑娘已經快三日沒合眼了,可不能熬壞了身子。外面有我和夫君就成!」還未等我開口,穆韻就先一步關上了房門。
我借著透過窗紙的光將蠟燭點燃,待燭光將房內黑暗驅盡後,我看見了正靠在床頭閉目養神的周焰。
腦中不禁又想起今日他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我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昔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如今怎麼竟淪落至潛入姑娘閨房了?」
周焰聞聲睜眼,嘴角微微上揚,「孤來太子妃的房中,有何不妥?」說著,周焰長臂一伸將我拉入懷中。
「藥方有了很大的進展,想來不日便會解救河東百姓於厲疫。」我忍不住向周焰透露這個好消息。
周焰有些敷衍地朝我頷首,低低地應了聲。
「你怎麼看起來一點也不驚喜?」我拍了下周焰的肩,表示對他的反應感到不滿。
熱風吹至耳旁,「花前月下,你同孤說這些,是否無趣了些?」
我推開周焰,發現他雙眸盡是興味,這才反應過來周焰想必是早就得知了消息。
我就不該信他的話,郭譽夫婦必定也是他安排的。
如今想來也是,我接手藥鋪以來諸事順利,半點棘手的事都沒遇到。
「太子殿下的心機讓人害怕。」
「你且說說,如何可怕?」周焰貼過來,兩人衣物摩擦的聲音同呼吸聲交雜。
雙唇微微張開,話音還未從喉嚨裏發出便讓他銜住了唇,凜冽的氣息入侵屬地,冬日生涼,熾熱的鼻息將渾身燒熱。
我埋他胸前大口地喘著氣,隔著衣衫捏他的手臂,因著帶著嗔怨,下手算不上輕。
「等開春,孤便要帶兵去京城。」
「小蠻,孤想你同孤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