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從父親走後,我過得最高興的日子。
隻是好景不長,巫蠱要走了。
「小溪,我要去打仗了。」
他穿著厚重的盔甲,手指蜷縮了下,第一次鼓起勇氣,牽住了我的手。
巫蠱紅著臉,垂下長睫,遮住了眼底的情意:「我會向巫神祈禱,願你一生幸福安康。」
17.
後來巫蠱一路凱旋,高歌猛進。
成了百戰百勝的少年將軍,哪怕是遠在京都的百姓,私底下都會將巫蠱當戰神供奉起來。
他經常給我寫信,描述塞北的風光,大漠的黃沙和漫天飛舞的禿鷲。
有時候,因為戰亂,很多信都到不了我的手裡,我經常害怕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怕巫蠱受了什麼傷,有沒有人照顧他。
幾年後,屋外的土墻下,我遇到了一個從塞外逃難回來的人。
他風塵僕僕地蹲在我的墻角,胡子拉碴,身上全是灰塵和沙礫。
「討口水喝。」
他的嗓子很啞,聽不出來多大年紀。
「你知道塞北怎麼樣了嗎,巫蠱將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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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水遞給他,有些著急。
他頓了一下,才開口調笑著說:「這麼關心他,是你心悅的人?」
我點了點頭,毫不猶豫:「他是我心愛之人。」
男人笑容僵住了,身子突然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過了好一會,他才拍了拍灰,起身。
「祝你幸福安康,小姑娘。」
男人走了好一會,我還在待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等到我反應過來,想追上去時,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幾天後,門突然被人拍響了,很急躁的那種。
有幾個穿官服的小兵不耐煩地看著我。
「朝廷聖旨,巫蠱有意謀反,判車裂之刑,午時行刑。
「讓所有人都去看。」
手中的東西「哐當」落地。
我發瘋了似的,不管不顧地跑了幾個時辰。
終於,在城門外,我看見了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巫蠱柔順的長發變得很毛躁,整個人曬黑了不少,皮膚也粗糙了許多。
身上穿的衣服與那日到我門口討水的人別無二般。
他本來耷拉著腦袋,卻在我來後,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一抬頭,目光直直地看了過來。
他笑了笑,幹涸的嘴唇動了下,輕輕吐出兩個字。
「別哭。」
淚水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緊緊地捂住嘴,不讓哭聲被那些官兵發現。
18.
巫蠱死後,我在亂葬崗翻了很久。
趕跑了很多搶食的野狗,在一具具殘損的屍體中翻找,將巫蠱的屍塊一點點拼湊起來。
隻是,不管我怎麼找,他胸口還是破了個大洞。
「沒有,都沒有,哪裡都沒有。」
我啞著嗓子,十根手指頭上已經不知道沾染的,是我的血,還是其他屍體的血了。
「別找了,不會有的。」
身後突然有人叫住我:「巫蠱的心被官兵拿走了,朝廷怕巫蠱怨氣太重,破了國運。就請高人,封印住巫蠱的心,讓他既不能成惡鬼,也不能入輪回。」
說話的人穿著奇異的服飾,臉上畫著詭異的符咒。
「我是巫蠱的族人,你可以叫我大巫。
「我是個趕屍人。」
19.
大巫說死後屍身不全的人,靈魂認不出回家的路。
但巫蠱對我的執念很深,有我的一魄為路引,能為巫蠱指明回來的路。
「但與鬼結緣,生生世世,都會糾纏不清。
「哪怕是投胎轉世後,你的八字都會很輕,沒有人幫你的話,很容易就會失魂。」
……
之後的我,一直與巫蠱的屍首相伴左右。
他的屍體不腐不朽,卻始終沒睜開過眼睛。
臨死前,大巫來了,我將巫蠱的屍體託付給他。
「若是有緣,我們再見吧。」
夢境的最後一幕,是巫蠱眼角緩緩流下的一滴淚水。
20.
醒來後的瞬間,我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了身邊的巫蠱。
無數的委屈湧上心頭,我撲在他懷裡嚎啕大哭。
「你怎麼不造反啊,你回來幹嘛,讓那狗皇帝殺你?」
「小溪……」巫蠱心疼得眼眶瞬間紅了。
「對不起,讓你等太久了。」
隻是他不能造反,要是和朝廷打起來,邊關的兵防一旦出現了缺口,蠻族立刻會長驅直入,直取京都。
若隻有他一人死,朝廷茍延殘喘,至少還能撐到小溪死的時候。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咬住下嘴唇,怕自己嚎得太厲害。
人家還以為殺豬了。
「你醒了都不過來找我,怎麼現在才到。」
「乖,別咬嘴唇,咬我的手。」
巫蠱撫過我的下唇,輕柔地將我緊閉著的唇齒分開後,才解釋。
「我一醒過來就去見你了,沒印象了嗎,你小時候還抱著我,說要娶我呢?」
我抽抽噎噎的,在巫蠱的循循善誘中,才隱隱約約地記起來。
小時候,我生了場大病,我媽和我爸帶著我到處跑醫院也查不出什麼來。
那時的我不知道自己看見的都是死去的靈魂。
隻知道大部分透明的人,都對我不懷好意。
「她真香啊。」
「要是能舔一口就好了。」
他們對我的惡意太大,我經常被嚇得發高燒。
直到有一天,我家來了個長得很好看的大哥哥。
他出現後,所有的透明人立刻消失了個幹凈。
「小溪,你好可愛。」
他將我高高地舉起來,眼睛裡像是有星星一樣。
我不想再看見透明人,就摟住他的脖子,不想讓他走。
「結,結婚。」
我話還說不清楚,隻知道像爸爸媽媽一樣結婚了他就不能走了。
「你,你嫁給我,好不好呀?」
「哎呀,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我爸連忙將我接過來:「大師,不好意思啊。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眼見大哥哥就要走了,我哇哇大哭。
大哥哥回頭笑了下,伸出小拇指:「那我們拉勾。
「長大了,小溪就來娶我。」
21.
想到小時候說的話,我默默捂住了臉。
「你缺失的一魄被我重新補上後,靈魂還不穩定,所以才會招鬼怪。
「之後會越來越好的。」
巫蠱說完後,我突然想起來。
「那你心臟找到了嗎?」
我著急地摸索著他的胸口,「這裡還疼不疼?」
然後手被巫蠱一把攥住。
「不疼了。」
他嘴角輕輕上揚,低頭吻了下我的手,無奈地說,「我好歹是心悅你的男子。」
我臉一下就紅了。
不好意思地扭頭看向窗外,這才發現天已經大黑了。
手機的微信群也不停地彈出消息。
我打開一看,才發現傅梓清和富二代,還有幾個公司的人,去了大山後到現在還沒回來。
「當時我死後,怨氣太重,滋生了很多怨靈。」巫蠱突然開口,「朝廷找人封印了,但過了這麼多年來,如果有好事的人亂碰,那批人怕是兇多吉少。」
「小溪說過傅梓清對你多有照顧,我去把他們帶回來。」
「等等。」
我立刻拉住巫蠱,嘴唇嚅動了下,想說別去。
我怕剛見面的人,轉眼間就會消失不見。
前世等待得太久,我幾乎都快生出PTSD了。
人是有親疏之別的,我並不否認這點。
巫蠱安撫地揉了揉我的頭,「不光是救他們,小溪記得我失蹤的心臟嗎?
「我找了很久,覺得被封印在這裡的可能性最大。」
巫蠱舔了下尖銳的牙齒,束著的長發散落下來,無風自動,紅瞳亮得嚇人,仿佛有鮮血在湧動。
「我隻是去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22.
巫蠱去之前將葫蘆娃放出來了,葫蘆娃紙片人又將自己的小弟放出來了。
俄羅斯套娃一般,此刻,我被無數的葫蘆娃,眾星拱月般地包圍著我。
「十分鐘我就回來。」
巫蠱眨了眨眼。
然而,五分鐘,他就拎著一麻袋的失蹤人口,氣鼓鼓地跑回來了。
「沒找到心臟……」
巫蠱抱著我,情緒低落地將頭擱在我的肩膀上。
沒想到半昏迷的傅梓清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晃了晃腦袋。
「我知道在哪。」
他從自己隨身帶著的背包裡翻出來一個被層層符紙包裹著的木頭盒子。
「這盒子有隔絕氣味的作用,所以你才找不到。」傅梓清沉默了一會,「我師父說他想代祖師爺對你說聲對不起。
「當初祖師爺受朝廷的脅迫做了件喪心病狂的事,他斷了一位少年將軍的命數,讓他生生世世不入輪回。
「因為損了陰德,他遭到了反噬,不僅死得很早,他的道觀也因此一代代的落魄。
「到我師父這一代,已經快沒落了。
「朝廷要他毀了這顆心臟,祖師爺卻偷偷留下來了,想著萬一哪一日他的徒子徒孫能還給你。」
傅梓清對巫蠱鞠了一躬,又看向我,彎了彎嘴角。
「鈺溪,我一直想說,當初,謝謝你了。」
他說完就走了,但肉眼可見的,步伐輕松了很多,仿佛卸掉了什麼枷鎖。
23.
回去後,我心身疲憊,睡了一天,被一個電話吵醒了。
「喂,請問是買了僵屍套餐的顧客嗎?」
店家的聲音有些著急。
「親,不好意思,我們錯將僵屍親王發給您了,您要退貨嗎?」
退什麼貨,我看著巫蠱端著碗粥,正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
最近他對人類的食物莫名很感興趣,天天變著花樣給我煮飯。
店家繼續在電話裡問我:「親,活著嗎,親!」
我挑挑眉,知道巫蠱聽得見手機裡的聲音。
張開嘴,剛準備說「要……」
手機就被人奪走了。
心臟回來後的巫蠱,模樣越來越艷麗。
精致到完全非人類的長相,甚至帶著點神性的魅惑感。
他俯身貼近了我的耳邊,耳垂上溫熱的皮膚碰到了一個尖銳的、冷冰冰的東西。
巫蠱的聲音仿佛是最輕柔的羽毛,撓在了我的心上。
「退掉我,你舍得嗎?」
在得到我瘋狂搖頭的否定回復後,巫蠱笑著對手機說了句「不退」。
隻聽對面大叫了一聲「老祖宗」,迅速掛斷了電話。
巫蠱將一個盒子遞給我:「這是我這些年攢的嫁妝,你多久娶我?」
我好奇地打開一看,裡面是各種花花綠綠的存折、銀行卡和繁華地段的房產證。
我倒吸一口涼氣。
「多久?」巫蠱催我回答。
「二十分鐘後……」
「為什麼不是現在?」
「現在?」
我打開手機,哆嗦了一下恢復心情,毅然決然地說:「抱歉,現在我要辭職。」
去他的見鬼的社畜,老娘要結婚,度蜜月去環遊世界了。
24.學長小番外
「梓清啊,之前你用心尖血做的護身符給人家姑娘沒啊?
「為師可不老派,喜歡人家就要說出來嘛,不要什麼都放在心底……」
師父在電話裡嘮嘮叨叨的,傅梓清卻沒有說話。
很久之前,他喜歡上了一位姑娘。
因為道觀破產了,有位老板幫了他們,為了還這份因果,他選擇入世。
然後遇見了鈺溪。
在學校裡,那個熱情似火,笑起來有兩個梨渦的學妹,憑一己之力,將他從孤寂的深淵裡拖出來。
他想了很久,要怎麼去感謝這個姑娘。
因為她實在太幹凈了,一顆赤子之心,仿佛有數不盡的熱情幫助別人,卻不要一點回報。
這種人,他隻在師父小時候給他講的故事中聽到過。
後來在公司裡,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她的魂魄似乎很小的時候被人修補過,如今靈魂不穩定,容易招惹小鬼。
他用心尖血做了個護身符給她。
之後的每一天,他下班都會比她晚一點,至少得看著她在黃昏交接之前回家去。
但有時候,她工作實在是太多了,他第一次給老板的兒子提了要求。
「她是你喜歡的人?」老板兒子有些好奇。
他點了點頭,耳尖有些發燙。
那天晚上,鈺溪拒絕了和他一起回去的要求後。
他在公司底下的長椅上坐了很久。
想著等她安全了,自己就回去。
隻是當他感受到有鬼氣,再沖上樓時,鈺溪已經安全了。
他沉默地看著鬼王牽著她的手。
他們踏進那條發光小路上的最後一刻,鬼王回頭看了他一眼。
鬼王——巫蠱,是鈺溪生生世世的情緣,這一點,他從一開始就知道。
但還是放任自己沉淪下去。
終於,夢醒了。
……
「師父。」
傅梓清用平靜的聲音說話,視線卻一點點變得模糊起來。
「我,隻是,隻是,有點不甘心……」
有水滴落在他的手上,濺來一朵朵水花。
他聽見師父嘆了口氣:「你這孩子明明從小就是個愛哭的性子,卻將自己偽裝得那麼堅強。」
「還債的事明明有師父就夠了,你還是硬要下山。
「回來吧,老板的因果我們已經還完了。
「梓清,師父想你了。」
傅梓清擦了擦眼淚,終於笑了下,輕聲說了句:
「好,師父。」
-完-